命运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

当庄别彻底想清楚这一切的瞬间, 整个人都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寂灭感。

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挣不脱这方天地的束缚，更无法真正获得解脱和自由。

叶小白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庄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见这个全身都被死寂气息笼罩的男人慢慢出了口气，那金色的眸子从之前的一潭死水再度泛起了淡淡的光彩。

庄别扯扯嘴角, 笑的有点僵硬：“抱歉, 我失态了。”

叶小白摇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别：“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但什么时候死和怎么死都有区别, 你骤然知道这样的事, 略有失态是很正常的事。”

庄别抿唇, 他问叶小白：“小重在哪？巫殿？”

叶小白点头：“他在巫殿帮我挡枪呢。”哎，不知道倒霉蛋宫千重是不是被骨巫打成肉饼了。

庄别喃喃地说了一句巫殿后，就恢复了正常神态, 他问叶小白还有事没，没事他就去继续跟着密去狩猎了。

叶小白对庄别现在的状态很感兴趣：“你……这是想到别的办法了？”

庄别摇头：“没有。”

叶小白：“但你看起来好像立刻就恢复正常了。”

庄别沉默了一会才说：“可能看得多了吧，王朝破灭, 朝代更迭, 还有百年前那场华夏巨变……”

站在叶小白面前，也许是因为叶小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庄别反而更有倾诉的欲·望：“那场巨变中我是真的死掉了，死的不能再死。”

他抬手止住叶小白想要说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国土在, 血脉不断，我就在，但你不明白。”

“传世四大文明中，只有我们这片土地一直传承不绝，不管发展变化到了什么样的形态，我都很高兴，因为这是这片土地上的民众所选择的道路，他们继往开来，承上启下，不断向前迈进。”

“然而百年前这个传统断了，那场席卷全大陆的新文化运动将这个传承彻底否决了，国门打开，另类的文化传承走入这片土地。”

“说实话，我不是那种容不得其他存在的人，你想啊，当年圣人开皇朝，真正统帅的地域只有中原这一小片区域，四周蛮荒之地全是外域，经过数千年的征战和领土变迁，才有了现在的版图。”

“那些丰富的、复杂的、形态各异的文化全部汇聚在一起，才有了现在的我，对吧？”

“可是百年前……不是融合，而是否定，完全否定了过去，也变相的否定了我，诚然我因为救助金龙而耗费了体内大部分力量，可真正给我致命一击的，其实是否定。”

“我的存在被否定了，我被守护了无数岁月的土地以及血脉否定了，我没有存在的意义和需要，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彻底消散，只余一点精魂游荡于人间。”

“建国后这种情况也没有得到改变，因为当时人们的思想是统一的，直到这几年民智开放，终于可以辩证性地看待过去，开始从浩瀚的文化中寻找值得学习继承的精华后，我才慢慢恢复，直到遇到了小重。”

说到这里，庄别慢慢笑了起来。

“是他让我彻底活了过来，我想他的到来也是在告诉我，我可以离开了。”

“这片土地的子民经过了跪倒又站起，已经不需要我继续守护前行了，他们已经足以屹立于天地之间了。”

庄别说完这些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和平和，他看着叶小白：“我的子民都能从无尽的挫折中重新站起来，我也一样的，虽然灵山是我的本体这件事的确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但是……”

“不破不立，没有死亡就没有新生。”

“我想，这是最好的告别过去的机会，不管未来如何，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叶小白听后眼睛微微睁大，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庄别，有些不可思议。

最早他对庄别的印象只是一个普通的灵，哪怕这个灵背后站着上古洪荒诞生的国土，哪怕这个灵有着无数信仰加持，哪怕这个灵可能是自家老爹曾信仰过的图腾之灵，叶小白都没太在意。

因为在叶小白看来，庄别的性格太平和了，那不是百无聊赖或者无趣的平和，而是看过太多，一切如过眼云烟划过的平和，就好像看着顽皮孩子不断胡闹而坐在一旁笑呵呵的纵容的老爷爷。

是的，老爷爷，庄别给他的感觉就是个老头啊！

所以最开始对于宫千重要将庄别煮成鸭子时，叶小白还挺诧异，真看不出来，宫千重的喜好居然如此特别。

但现在叶小白不这么认为了。

百折不挠的确令人敬佩，可如果在不断被打折后又不断站起来，站起来的同时还能保持温柔和宽容，这样的人就太强悍了。

叶小白笑了起来，看到这样的庄别，他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事情的确没那么严峻，哪怕是圣人之道尚有遁去的一可以寻找，你的麻烦虽然严重，但你别太小瞧自己，你身上的功德金光几乎可以凝固成实体了，所谓否极泰来，你会好运的。”

顿了顿，叶小白很无良地补充说：“哦，就是最近别去找重巫，那家伙运气太差，你小心被他牵累。”

庄别眨眨眼，他腼腆地笑了笑：“谢谢鼓励，不过我觉得能遇到小重，反而是我最大的好运哩。”

叶小白说：“给你一个提醒，灵山虽然坏了，但幽都好着呢，大巫祖能将巫城开到幽都，幽都拿什么当能源？”

庄别：“！！！”

对哦！庄别恍然大悟，是啊，如果巫殿离开灵山是觉得灵山不好用而去幽都，那就是说幽都一定具备灵山的功能！灵山的核心坏了，幽都呢？

“只要彻底掌握幽都那座城的构造，同步修复灵山，我想问题不大。”叶小白笑吟吟地说：“其实这也是我回家的目的。”

庄别一愣：“回家？”

叶小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轻声说：“我的父亲曾是这片大陆的人，后来离开了这方天地，但他说还有因果没有断，所以我得再来一趟。”

“我本来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也不清楚因果之类的，但在你刚才说完那番话后，我突兀知道了。”叶小白耸肩：“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这是老子道德经里的话，但我们都知道，天地分清浊，清归天，浊归地，混沌分两极，阴阳黑白交缠，缺一而不可。”

“有道必有魔，我想重巫和你说过，他以前是魔修，后来转入道，而我最早修道，后来转入魔。”

叶小白扬起一抹笑容，恣意而张扬，手心一点黑光轻盈旋转，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点死寂和杀戮之气。

“我父亲带走了最后的魔道传承，而我回来就是为了重新留下魔的踪影吧。”

庄别那双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叶小白，他受到这片土地的加持，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随着叶小白说的这些话，他仿佛看到了叶小白背后的无尽黑暗。

“……你是白巫。”庄别突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继承了骨巫的死亡和杀戮传承，可实际上你本身就是……”

叶小白微微欠身，他像是优雅的绅士一般对庄别点头示意：“你说的没错，不破不立，你是，我也是，这片天地同样是。”

庄别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他看着叶小白，轻声说：“你要做什么？”

叶小白挑眉，他摸了摸下巴，语气揶揄：“先回巫殿将重巫捞出来吧。”

庄别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等等，我总觉得你会做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重要的是我还要善后。”

叶小白啧啧道：“不愧是这方水土的图腾之灵，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啦，你先护着密去狩猎吧，回见啊。”

说完，叶小白就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了。

庄别的表情变了几变，他默默地问自己：叶小白的所作所为会损害现世的人吗？

半晌他得到了一个答案，不会。

……因为是已经固定的结果啊。

庄别听到了这个回答后表情非常精彩，他摇摇头，算了，这事还真不是他能管的了！

叶小白找到宫千重的时候，宫千重居然在幽都外的幽魂林玩荒野求生。

“你怎么不在城里？”叶小白一露脸，宫千重就翻白眼，下一秒叶小白嗷了一声转身就跑，骨巫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他笑的阴森极了：“我可爱的小徒弟，你总算回来啦~~”

宫千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些日子露宿在野外，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骨巫前辈，既然白巫回来了，那我的任务算完成了？”

骨巫一把卡住叶小白的脖子，他笑眯眯地点头：“没问题，你去找祝巫领奖励就行了。”

宫千重很没良心地对叶小白说：“小白，好好享受老师对你的爱吧。”

然后他就施施然地走了。

叶小白狂怒，他嗷道：“你会后悔的！！”

决定了，顶锅的人就是你了！！

宫千重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倒霉，他回到巫殿找祝巫结了任务奖励，得了一卷据说是巫殿秘传的巫器制作秘法，然后和祈巫打了个招呼，就下线了。

好久没下线了，不知道庄别在干什么。

宫千重下线时恰好庄别也在，确切来说是庄别找谢小山，提醒他们大荒有个理智的疯子要不干好事了，谢小山焦头烂额，只问了一句话：“他捞走金沙神鸟金饰了吗？”

“没有。”庄别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但可能会阴差阳错，将金饰弄回来吧。”

谢小山干脆地说：“那就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不写be，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