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汤圆。”

噗通。

“两个汤圆。”

噗通, 噗通……

“三个汤圆……四个汤圆……”

坐在椅子上的男孩胖乎乎的, 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 他埋着头，机械地握着铁勺子, 把汤圆从一个碗里舀到了另一个碗里。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咬字更是含含糊糊, 就好像人在无意识的时候说出的话一样。

“十九个汤圆……二十个……”直到那碗里的汤圆全被送到了另一个碗里，胖男孩的神情就开始变得迷茫起来, 他不停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水，慌乱地叫道, “怎么没了呢！怎么没了呢！！”

他的动作越来越大, 一个不小心就把桌上的两只碗全扫到了地上, 白白软软的汤圆摔在地上, 然后就一个接一个的爆胀开来，从里头漏出了红色的豆沙, 乍一看就像一只只流着血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刚刚的那一幕不知触动了胖男孩的哪根神经, 只见他突然惊恐万分地从椅子上翻了下来, 浑圆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就连胖胖的胳膊都被地上的碎瓷片割出了好几道口子, 鲜血直流。

“汤圆！汤圆！”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中年女人哭着冲了进来，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我的汤圆, 妈妈在这，别怕，别怕！”

“妈妈，阿聖来找我了，他恨我！”胖男孩撕心裂肺地大哭道，“他要杀了我！！他说他要杀了我！！”

中年女人死死地抱着男孩，失声痛哭道，“我的孩子啊，你也是受害者，阿聖的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算妈求你了，忘记那件事吧，别再想了！”

女人搂着胖男孩哭了会儿，突然又停了下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强自镇定道，“姜涛那小畜生已经进了监狱，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相信阿聖在下面也会高兴的，妈明天就请个法师给那可怜的孩子作法，让他路上走得安生些，你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多给他烧点纸钱，他在下面也过得舒坦些。”

胖男孩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呆住了，他幽幽地看着女人道，“妈，我不能去……”

“为什么？”女人低头问道。

胖男孩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因为，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推的啊！”

女人一把捂住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胖男孩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又把脸埋在女人的怀里哭泣起来，“妈妈，我对不起阿聖，是我对不起他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妈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现在就去，”女人强忍着眼泪将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咱们治好了病就办转学手续，妈带你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

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一个老旧的影片，贺安翼站在‘电视机’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呆在原地注视着剧情的发展。

一直到繁杂细碎的‘雪花’撕裂了整个场景，在闪动的黑白条纹中，画面又开始急速跳转。

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类似监狱接见室的地方。

还是之前出场过的那个胖男孩，他握着听筒害怕地看着铁窗内的高个男生，他对这个人，已经产生了生理性的恐惧感，仅仅是跟对方的眼睛不小心对视了一秒，都让他吓得浑身颤抖。

“知道我为什么替你顶罪吗？”姜涛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他歪了歪嘴角，又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告发你吗？”

听到这句话的胖男孩反应一下子变得激烈了起来，他惊恐地大叫道，“什么顶罪，明明就是你推他下去的，都是你，你这个杀人犯！”

姜涛脸上的笑容倏然一凝，“对，就是这样，懦弱的死胖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我？”

胖男孩瞪大了眼睛。

“喂，胖子！发生这种事是我没料到的，你放心，我会把真相烂在肚子里，谁问都不会说，但是你千万不能忘了我，你要是有半年不来看我，我就自杀，然后变成鬼去找你！”

胖男孩被他嘴里的狠话吓得呜呜大哭起来，他啪地一下丢掉了手上的话筒，转过身逃也似的跑出了接见室。

“胖子！！我说到做到！你他妈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姜涛趴在铁窗内朝胖男孩的背影怒吼道，他十分不甘地扭动着身体躲闪着狱警想要制住他的手。

可想而知的徒劳挣扎，姜涛最终还是被狱警强拽着拖出了会见室……

**

画面再次跳转。

这回是天台。

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嘻笑着围成一圈，对准中间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胖男孩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停。”插着裤兜，懒散站在旁边的高个男孩终于出了声。

高中生们纷纷收了手脚，往后退了几步，露出了包围圈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胖男孩。

“喂，胖子。”姜涛抬起脚踩上了他的手指，看着胖男孩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体内那颗早已扭曲成麻花的bt心里一半是愉悦，一半是心疼。

他问道，“今天为什么没钱？”

胖男孩脸上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淌下来，“妈妈说我最近花钱太厉害，就没给我零花钱了。”

“那你他妈的不知道想办法去偷她的钱包啊！”一个高中生瞪着眼睛就想往他身上狠狠踹一脚，被姜涛看了一眼，没踹成，又讪讪地缩了回来。

“说什么呢，自己妈妈的钱那不叫偷，叫拿。”姜涛伸出脚尖踢踢他下巴，“对吧，小汤圆？”

胖男孩呜呜咽咽地摇摇头，“不行，呜呜呜不可以！”

姜涛点了点头，“不行是吧？我也不为难你，给你第二个选择。”

胖男孩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新的希望，看得周围的男孩都有些‘不忍心’了。

恩，不忍心不伤害他，体内的施虐因子就是被对方这个神情激发出来的，好像看着胖男孩痛苦，他们就会变得非常非常快乐。

姜涛挪开了自己的脚，笑眯眯地指了指楼下那个坐在喷泉花坛边安静看书的漂亮男孩，“江聖，聋哑人，不过他家境不错，好像是个富二代吧？我听说他是你们班的，怎么样？要不你过去问他借点钱救救急？”

胖男孩听了这话，更加拼命地摇起了头，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扒着高个男生的裤腿恳求道，“不行，他昨天才刚转到我们班，我跟他根本不熟，我，我，我……呜呜呜呜，他一定不会借我的！”

姜涛脸上的笑一下就挂不住了，他使劲朝胖男孩身上踹了几脚。

胖男孩拼命地抱成一团，以求将疼痛降到最低。

“去跟他做朋友，去！”姜涛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装大人样的叼在了嘴巴里，“你要是跟他成为好朋友了，他不就愿意借你钱了？”

胖男孩缩在地上抖个不停，姜涛指着他继续道，“明天你要是还拿不出一百，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不要！！呜呜呜呜呜呜！求求你了，放过我吧！”胖男孩害怕地大声哭嚎着。

姜涛冷笑了一声，他蹲下来拍了拍胖男孩的脸，“汤圆，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放过你。”

他的话让胖男孩立时怔在了当场，一直到姜涛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天台，他却还在发呆，脑子里周而复始地回响着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

“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放过你……”

“我就放过你……”

“放过你……”

胖男孩抖抖索索地把脑袋探出天台，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闪烁不定地看向楼底下的江聖，第一次，他心里生出了恶毒的念头——

把你拉进来，姜涛就会放过我了，他会把目光集中到你身上，然后就会忘记我这个又丑又穷的胖子。

你那么有钱，又那么漂亮，他一定不舍得打你的……

‘没关系的汤圆，跟他交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坏事，借了的钱也会还的，把他介绍给姜涛他们认识也是为了让他多几个朋友，瞧他多孤独啊，一个人默默坐在那……稍微想想都知道，谁有耐心跟又聋又哑的人说话呢——我是帮他，对，在帮他。’

胖男孩嘀嘀咕咕地自我安慰着，他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低头拍了拍校服上的脚印，然后伸手打开了天台通向楼道的门。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躬起身体一步一晃地走了下去……

“李！小！励！，你给我起来！！！”一声河东狮吼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连床都被震的抖了几抖。

贺安翼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睁开就转来转去地朝四周打量着。

“现在已经六点了，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边说边给了他后脑勺一个大锅贴。

贺安翼被打的瞬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被传送了进来，非常直接粗暴地让他了解了这个身体简单纯真的过往。

李励，16周岁，虚岁17，活泼开朗热情向上小胖子一枚，成长于一个单亲家庭，爸爸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由女强人母亲李梅含辛茹苦地养大，哦，对了，伴随小胖子成长的还有一个对他十分溺爱的奶奶。

勤奋好学的李励不负所望的考上了市重点学校——清松男子高中，现在的时间节点正好是开学第一天。

该高中采取的是半封闭制，因为担心李励的奶奶在家太孤独，她自己工作太忙又没时间照顾，于是李梅给自己儿子办了走读手续，嘱咐他放学回家多陪陪奶奶。

那高中到家就半小时的脚程，不算近却也不算太远。

“请再给我五分钟！”贺安翼立刻跳下床，穿着拖鞋啪叽啪叽地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顶着一脸的水珠出来了。

“换衣服。”李梅指了指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快点，送你去学校后，我还得赶去公司。”

“噢。”贺安翼急急忙忙把睡衣往上一掀，领口却很不给力地卡在了他的脑袋那，“老妈！我脑袋出不去了！”

小胖子猴急地蹦来蹦去，肚皮上白花花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李梅又好气又好笑地摁住他，“别乱动，妈帮你脱。”

贺安翼焉头搭脑地站着不动了。

一双微凉的手将卡着他脑袋的领口拉大了些，快准狠地扯了下来。

“痛痛痛。”贺安翼捂着发红的耳朵原地转起了圈。

“莉莉，去了学校可别再这么二了，丢的可是你妈我的脸。”李梅拿着一件崭新的校服白衬衫往他身上套，嘴上虽然这么说，那双美丽的眼睛却缀满了笑，它代表了一个母亲对儿子全身心的不求回报的爱。

“老妈，我是男娃，男娃！求您了，别再叫我励励，好娘啊！！”贺安翼不满地叫嚷道。

“你永远是妈的莉莉。”李梅捏了捏儿子的鼻尖，笑着又拿起校服外套给他穿上，“书包里有妈给你做的营养便当，一定要全吃完，不许挑食！”

贺安翼揉了揉自己的肥肚肚，“我迟早要胖成球……”

李梅笑出声，“你现在就是个球。”

贺安翼捂脸，不说话了。

“下去把早饭吃了。”李梅边说边弯腰整理他的床铺。

贺安翼放下手，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李梅的腰，“妈……我长大了，这些我自己来做就好。”

李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里开始有了泪花。

贺安翼跑到了另一边，从她手里抢过自己的被子，三下五除二地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站在床边的李梅，“……”这还是她那个凡事过且过的邋遢儿子吗？

贺安翼又从床上随手抓起了一块不明布料在李梅的眼角擦了擦，“老妈，哭什么啊？”

李梅推开了他的手，刚想发表一番欣慰论，却僵住了，她的目光紧盯住儿子手中捏着的内裤，濒临崩溃边缘地抖着声音问道，“那是啥？”

“哦，内裤，干净的，昨天正要收进衣柜里，结果给忘记了……”贺安翼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声音，他注意到李梅的表情已经开始有些不对，于是特机灵地抓起书包火速冲下了楼，隔老远才传来了他汇报的声音，“老妈，我去楼下吃早饭了！”

李梅彻底爆发。

“李——小——励！你！给！我！死！回！来！！！！！！”

“妈！”这次回话的声音听着更远了，“我拿着早餐，已经在车库外面了，你赶紧下来！我们好像要迟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贺安翼靠着院子墙，吧唧吧唧地一口包子，一口豆奶，吃喝得不亦乐乎。

在精神空间的绿豆豆摆了一个贵妃躺的姿势，朝自家宿主不停地眨着眼睛，‘你怎么越来越坏了呢~安翼翼~’

贺安翼喝完最后一口豆奶，把瓶子一扔，开始了李励版的说教模式，‘说啥呢，我这叫维护人设，你懂个球球。’

绿豆豆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二的如此之坏，真是不服都不行。’

贺安翼哼一扬头，结果就被赶过来的李梅女士迎面糊了一个巴掌。

小胖子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的脑门，全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跟奶奶再见。”李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奶奶再见~”贺安翼跳起来，朝站在二楼阳台上的老人使劲挥手。

“莉莉，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老人家拿手帕擦着眼角溢出来的泪，特别不舍地看着自家孙子。

“妈，他是走读，不住校。”李梅不得不提高声音强调了一遍，孩子他奶奶健忘。

“奶，我下午放学就回来陪你唠嗑！”坐进车里的贺安翼不安生地把半个身体探出去喊道。

“哎，”老人应了一声，缓慢地抬手朝小孙子挥了挥手，“好好学习啊。”

贺安翼笑着喊道，“知道了奶奶！”

李梅回头看他，“坐好，把车窗升上去。“

贺安翼哦了声，乖乖地按照母上大人的说法做了。

“咻——李励大王，智商二百五，膜拜，拒绝膜拜！”贺安翼特兴奋地倒在了车后座上打滚。

李梅翻了个白眼儿，“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智障儿子。”

“……”贺安翼僵硬地坐起来，委屈道，“亲妈。”

李梅扑哧一声笑道，“你奶总说你像你爸，我觉得不啊，除了长相，性格跟你爸完全不一样，你爸啊，胆子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

“我爸到底是怎么样的啊，妈你给我说说吧！”贺安翼好奇地问道。

他得到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关于自己爸爸的，应该说，李梅和他奶奶都不怎么在李励面前提起他的父亲。

以至于李励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了单薄的文字概念。

“没什么好说的。”李梅淡淡地说道，“妈这辈子做过得最蠢的事，就是嫁给了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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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开启了新的篇章！！！

注意了，那个名字是——江聖（s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