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东已经在烟川市待了三天, 原本很简单的合作案, 本是互利共惠的事，偏偏因利字当头的劣根性变了味道，总是害怕吃亏, 于是商谈变得警惕，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深意, 唯恐听漏了对方提出的要求，哪怕钻空子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却偏偏又喜欢剑走偏锋。这样一来, 耽搁了些日子，方案才出形。

只是反感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能在生活中强迫自己将自己讨厌的事做好, 也就不害怕任何挫折了。

连续几天的奔波让他有些疲惫, 司机将车停在酒店前，他打开车门便下车。原本想直接回房休息, 工作完毕之后, 他喜欢放任自己睡一觉什么都不去多想。只是脚步刚迈，手机便已经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闪动的名字，眉心微微一蹙。现在他在烟川市，无论对方要说什么, 他也不能做什么。何况他绝对不是一个愿意纠缠的人。可手指在挂断键那里，始终按不下去，他停顿了两秒, 这才接起电话。

杨锦凝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报纸上介绍着她喜欢的某个女明星终于完成爱情长跑结婚了，不知不觉脸上扬起笑，只是却没有忘记正事，“听说你在烟川市出差，是不是？”

顾丞东的表情没有变，哪怕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时也没有移开脚步转移阵地，“嗯。”

“那你现在不忙吧？”

“……”

“我只是怕打扰你而已，如果你正忙着，那就当我没有打过这个电话吧。”

顾丞东将放在左手的手机换到右手中，“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心情不好，于是就来烟川市旅游而已，听说这边的环境不错。没有想到，下了车之后，发现钱包掉了，就只剩下一个手机，所以……”

顾丞东沉默半响，“哦……”

“……”就这反应？她眨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连手中的报纸也扔到了一边，“我打过我哥他们的电话了，不知道在做什么，都没有接。如果不是找不到他们，我是不会想要麻烦你的。”

错漏百出的借口。

顾丞东站在车前没有动，让原本打算将车开到停车场的司机犹豫不定，只能看着这老总，等待着他指挥，好让自己也回去休息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有轻微的妥协。

“xx汽车站。”

顾丞东放下了手机，略一个思索却又将手机放到耳边，“别玩游戏，别浪费电，手机保持待机状态。”

杨锦凝从电话中听到他的吩咐，心口多了一分难以言明的酸楚。如果是以前，会觉得稀松平常吧，只有在这一刻，还能够感受到他简单话语中的担心。

“恩。”

顾丞东转身，又拉开车门坐进去，对着司机报出了地点。

顾丞东到达汽车站时，杨锦凝依旧还坐在那里，双腿盘坐在一个椅子上，整个身体卷缩成一团，看上去小小的，瘦弱娇柔。她手中拿着一个ipad，似乎正在看某个电影。神情有些专注，伴随着脸部生动的变化，也许是情节到了关键处。

那副样子，哪里有失窃了的痛楚，仿若只是在玩乐而已。

顾丞东的神色略微变了变，她玩得如此快乐，却用一个电话便将他喊过来，仿佛就是她心情好了所以想到他了，打个电话给他，他就会如她所愿的过来，反正她就应该是最重要的那个，于是所有人也就该以她为重。

装可怜的人，如果连那自觉都没有……

杨锦凝只是在看一部动漫，里面的风景十分优美，尤其是对水的处理，让人不得不感叹日本动漫领先的地位，这部并非特别出名的《幽灵公主》是她无意中翻找出来随即下载了，现在看上去一切都不错。能让她想到的也是日本人和中国人也有共同之处，比如当了英雄拯救了村子，却要离开村子去找解开诅咒的方式，而村里的人连送行都不敢，于是便很能理解那么多人不愿意做好事了。

当她看到幽灵公主真容时，有些无趣，原来就这个样子，有些让人失望。尤其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在晕倒时看着幽灵公主那句“你好美”，有一种莫名的喜感，以至于让她笑场了。

因笑场，中断了她继续看下去的打算，一抬头，发现顾丞东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目光看她。

感情有时候，就像做生意，无时无刻都在计较着怎么才能获得利益，对于很多人而言，一定要确保最终具有收益才肯去付出，否则面对亏本绝对不前进一步。而女人，很喜欢将自己的感情世界扩大，然后自己也住进这感情世界，扩大每一次委屈，扩大每一次计较，一边想着别人都不理解自己，一边想着别人根本不在乎自己。而男人也喜欢将感情当做一个世界，可这个世界比较小，因为他还有别的世界，事业版图，人迹关系，兄弟感情，于是女人的那个世界缩小了好几倍，他们不愿意将所有的目光都放着那一个微小的世界中，于是不明白女人的患得患失，不明白女人的失常，更不懂得女人的喜乐无常，于是只好得出结论，女人这种动物不可理喻。

当然，也会有那种也将感情当做唯一的男人，不过多半会被身边的女人嫌弃不上进，没能力。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存在着矛盾，每个人都在平衡着自己拥有的世界，只是当两个人对世界的理解不一致时，矛盾便开始了，因为他们始终无法住在同一个世界中。就好比有些女人只因为男友从未说过“我爱你”而分手，有些女人却只因“他除了能说我爱你之外还有什么”作为分手理由。

你觉得你委屈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时比你更加委屈，你为何要扩大自己的委屈来否定他没有付出？

只是有些人习惯喊我疼，而有些人习惯了皱眉忍忍就过了，可不代表后者就不疼，只是我们都习惯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杨锦凝默默的将ipad收起来，神情专注的瞧着顾丞东，同时坐姿也做了调整。

顾丞东走到她身边，“那小偷怎么就这么没眼力……”眼睛撇一眼她手中的ipad.

“也许他是个新手。”杨锦凝想当然的回答，“而且我拿在手中，再怎么也不会名目张胆的抢吧！”

顾丞东的视线被她膝盖以下冒出的红肿吸引。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进入公司没有多久，成功了第一个大案子，被几个高管逼着公费出去游玩，扬言一定要将他妻子带出来大家瞧瞧。那是到一个郊外的农家乐去，晚上时，大家都玩得尽兴，就她一个人坐在一边郁闷，瞧着自己满腿的红肿。也没有人说这里有蚊子之类的昆虫，偏偏就她一个人身娇肉贵，整条腿惨不忍睹。当时他瞧着月光下的她，竟然有说不出的喜感，倒不是幸灾乐祸，就觉得她的表情值得玩味。

当时的杨锦凝察觉到有人瞧她，气鼓鼓的转过头冲他嚷嚷，“你可以参加选美的老婆现在成这副鬼样子了，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他真没幸灾乐祸，只是她那表情让他感兴趣而已。可以参加选美，是一众女同事的瞎嚷嚷，他瞧着她气鼓鼓的摸样，当时就想，哦，这是个脾气挺不好的女人。竟然没有觉得遗憾，想的是有脾气总比一味端庄好，至少没那么无聊。

小插曲在顾丞东脑海里闪了一下，他轻轻叹一叹，“走吧！”

那次在农家乐，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文。当杨锦凝拖着那双惨不忍睹的腿时，再看别人玩得那么开心，理所当然的不平衡了，于是心情相当的糟糕。而顾丞东就站在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这些人之中，她觉得自己还是和他熟一点，哪怕他并不怎么待见自己。

“顾丞东，我觉得你这人特假。”明明不怎么喜欢她，明明心里也对她不以为意，却还是偏偏为了别人而将她给拖出来。其实就算他随便拖一个女人出来，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正常得很，可他就不，偏偏就拖着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夫人。

她将这事定义成他怕遇到外面难缠的女人。

其实真正的原因，也无从考究，大抵是他从某个合作伙伴那里听到她有和别的夫人打牌的消息，如果他真在外面给她弄出点花边新闻，她恐怕也会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这些原本不应该在他做事的考虑范围之内，可她占着他妻子的这个身份，他似乎就该做出什么来对待。这无关感情，只是他应该这样做。可他大多时候其实挺讨厌这个“应该”，因为这与“我喜欢”总是隔着一个海峡。

他对杨锦凝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却也没有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只是目光落在她确实惨烈的腿上，“还待在这里，不打算去选美了？”

杨锦凝摸摸自己的鼻子，“反正我选美也得不到冠军，干嘛去打酱油。”

“为什么？”他原本想说让她保持自信的话，可那样听上去刻意得有些虚伪，干脆直接开口问。

“你想想，现在真正的选美节目能有几个，多半靠潜规则，我总不能走那捷径。”

“那你品质不错。”

“那倒不是。”杨锦凝冲他眨眨眼，“我有你啊，你肯定舍不得我被潜规则。”

男人和女人，在某些时刻挺像，比如都希望得到在乎，哪怕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瞧着她的眸子，明知道她只是开玩笑般的开口，却仍是感受到一股儿奇特的情绪，“嗯，我确实舍不得。”

那一天，有名无实的夫妻，终于变成了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