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九章 临淄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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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入永宁城门后, 司徒靖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街市。他忽然想到,他已经离开永宁,这个象征着权利的地方, 六年了。

当年他轻装简行,悄无声息地离开永宁时, 曾经发过誓,终有一天他会风风光光的回来。

但并不是像现在这样, 由着一个无礼太监领着, 送他唯一的儿子进入这个华丽的牢房。

他对永宁的印象,从来没有好过。

舅舅在永宁被抄家流放,母妃在永宁郁郁不得终, 而他也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永宁。

永宁于他而言, 是冰冷、无情、甚至于充满恶意的。

唯一算得上美好的回忆,莫过于与柳惊鸿的初遇。

出云山, 凤凰树下凤凰花, 回眸人影中,君似阑珊。

柳惊鸿并未见到他,而他却已经将那个火红的身影,刻在了脑海中。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山间的仙灵,是独属于自己的秘密。他日里夜里想着他, 从此再也忘不了。

出云山的法师算出他一生会有三次桃花劫,一劫更比一劫凶险,遂劝他亲近佛门, 远离红尘,割断三千烦恼丝。

司徒靖并没有将法师的话放在心上,他是注定要笑傲天下的男人,又怎甘心常伴青灯,远离权势。

再次见到柳惊鸿是在太子的宴席上。惊才绝艳的惊鸿公子落落大方地坐在太子身侧,眉目倾城,红衣如火。司徒靖的心跳便如那金盏烛灯上的火焰,跳跃不停。

他日思夜想的人,果然如同他想象的那般清艳高绝,好若仙人。

这是桃花,不是劫数,他心里这般想着。

何曾想,这桃花栽在了别家。心,也属意了别的男人。

太子从来不是良善之辈,早已将柳惊鸿当做自己禁脔,又怎会容忍他人的觊觎。

他早被舅舅叮嘱过,不要争,不要抢,忍辱负重,养精蓄锐。所以他敌不过太子。

他为他写的诗燃成灰烬,为他摘的凤凰花也枯萎成泥。

东宫繁华里,惊鸿公子姿态傲然座上宾,而他不过是不得宠的冷宫皇子,只能于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总角、豆蔻、束发,弱冠,春夏秋冬的风拂过。

他的兄弟们终于在太子屠刀下,死的死,痴的痴,剩下一个五岁的娃娃再也不能说话。只有他司徒靖,装傻充愣,黯淡无光,保住一条命。

他十九岁封王,一等亲王爵位,却有一个二等郡王的三字封号。他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司徒靖恨!他母亲乃河阳李家的独女,他外祖父一脉为大商疆土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的儿郎不计数!一片赤忱,到最后只换得一纸罪状,抄家灭族,跌落进泥土里!而那太子呢?不过是青楼歌女所生,何其卑贱。到底谁该自持谁的身份!

父皇啊父皇,牺牲我外祖父一家,让您最爱的女人的儿子继承皇位,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他司徒靖才是最有资格坐那龙椅的人!

什么十四岁游历偶遇初恋,惦念旧人请封南林,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南林地下,舅舅留给他的那脉金矿!那是他东山再起的基石。

但十四岁那年,他的确去过一个地方,是出云山,在一片凤凰花下,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劫数。那人有如瀑黑发,皓雪肌肤,更兼高才。

他在南林风流成性,大肆搜刮美人男宠,除了做戏给皇帝看,又何尝不是饮鸩止渴,抚慰得不到之苦。

所以他喜爱发丝乌黑,肤色白皙,束发年龄的男子,让他们用白莲露净发。每每亲吻这些秀发,一闭眼,幻想着身下之人便是那清冷孤高的惊鸿公子。

一个又一个迷醉的梦境,不愿醒。

隆顺七年,先皇驾崩。太子为守孝,不愿登基,后在众大臣力建下勉强即位,被一阵歌功颂德。

他回京为先皇送葬,此时柳惊鸿十八岁,粉面探花郎,侧帽风前花满路。

无数官家小姐的理想夫婿。

却不料也遭了秧,锒铛入狱。

罪名,守孝禁娱期内流连声色场所。按律例当刻字流放。

司徒靖震惊也焦急,往日的镇定也失了,连忙进宫面圣为其求情,望皇帝能看昔日旧情网开一面。

那时他心急火燎,又怎知就这么愣生生地钻进了皇帝的圈套。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带着柳惊鸿回了南林,他还记得自己领柳惊鸿走出天牢时,柳惊鸿甩开他的手,横眉竖眼,说,不需要你好心施救!

那时他还为柳惊鸿和他搭话而高兴,也因念及从此往后,他心心念念的人能永远和他在一起而宽容太多。

他早已忘了法师说的劫数,满心只有欢喜。

他是真正将他放在心尖上,就算他对他的态度永远冷漠傲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将一生的包容和宠爱都给了柳惊鸿。若柳惊鸿愿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待来日他荣登大宝,就算他要那皇后之位,又未尝不可?

可惜,巫山云雨共情,同床异梦堕心。

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力。他有他的骄傲,有他的自尊心。曾经他毫无防备地站在柳惊鸿面前,那人却毫不客气地将他伤了个遍体鳞伤。

他依然爱他,只是没有少年时那般喜欢了。

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一人独处时,便能听到风从这个缺漏处游走的声响。

他曾经整夜整夜坐在柳惊鸿床头,听那人在梦中呓语出皇帝的名字,抚摸着那张倾城绝艳的脸,一路往下,落在那纤细的颈脖,想着只要自己一使劲,柳惊鸿便彻底属于他了。

但他没那么做,而到后来,这种想法再也没出现过。

沈衡再一次向他提起燕琅这个名字,印象模糊,只隐隐记得一头乖顺乌发,以及情动时小猫似的叫声。

他和沈衡没有情爱,他于沈衡,不过是家族被灭之后的最后一块浮木,抱住了,得以求生。

沈衡曾多次告诫他要小心柳惊鸿,毕竟曾是皇帝的人。他听得多了,便烦腻,常在清雅院和柳惊鸿缠绵,让沈衡生闷气。他知沈衡脾气,只会敢怒不敢言。

那次的赏花大会雪冷,他将柳惊鸿抵在墙角一遍又一遍贯穿。柳惊鸿眉目含情,一身红袍,美得不可方物,又因寒冷,紧紧贴在他身上取暖,让他潜意识里享受到被依赖的快感。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撞见。

他并未料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燕琅见面。

沈衡想拉拔一下这个燕琅,那就看看,不过是个男宠罢了,喜不喜欢最后还不是任他做主?

燕琅坐在末位,静静喝酒,与周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排斥感。打眼望去,就好像他身边的人和物都失了颜色,只剩黑白,徒留他一人浓墨重彩,却偏偏置身事外,飘然无度。

招燕琅上前,瞧着那束摇曳的黑发,有关于燕琅的记忆如潮水般复刻。但却无法和面前的这个人重合。

那种姿态,那种气质,那种神态,那种星辉同耀的眸子,那种对他没有丝毫感情的注视。

他是谁?

他曾多次琢磨过燕琅身上那种若隐若现的古怪感觉,待到闻锐黑衣蒙面前去刺探归来,道出燕琅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后,他才恍然大悟。他从燕琅感觉到的,不正是那种不可磨灭的傲骨侠气,不羁洒脱吗。

然而这个燕琅,又是一个太过奇怪的人。他听说燕琅以前曾对自己痴心一片,甚至以死明志。现在的燕琅,嘴角也在笑,眼神却没了那些情意。

他不知自己是否因此难过,但的确不舒服。既然爱他,为何不能始终如一?

他命人日日监视燕琅,岂料那人只是日复一日地种着竹子,吃饭,看书,不喜见客,对于他的冷落也满不在乎。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当初愿意为他死,现在却淡漠如此,他不信燕琅这么狠绝,当真将感情断得干脆。他宁愿相信燕琅是刺客,是探子,所有一切不过是做戏,不过是为了引得他的注意。

可燕琅什么都不做,他不爱出门,从不邀宠,更没有机会探得什么机密。

燕琅不动,皇帝那边的动作却动了。无数暗卫情报告诉他,奸细另有其人。

他不愿去想那奸细的真实身份,尽管昭然若揭。

他越来越喜欢和柳惊鸿玩弄些新花样,送柳惊鸿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甚至让柳惊鸿随意进出书房重地。激烈的欢爱中,身体燥热,心却逐渐冷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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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燕琅依旧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纵然成了琅志椿故悄歉鲅嗬拧

对,燕琅不在乎,对于做琅志辉诤酰槔癖换僖膊辉诤酢d撬诤跏裁矗

真是个比柳惊鸿更让人咬牙切齿的家伙!柳惊鸿至少恨他、讨厌他,燕琅却是彻底的抗拒他。就算是同床共枕,也要楚汉河界划个分明。

然而,莫名的,居然也睡得安稳。

他和燕琅,居然也能像对普通夫妻一般过日子。不夹杂□□,坐下了便聊聊天,喝喝茶。

没有面对沈衡时需要忍受的说教和往昔负担,也没有面对柳惊鸿时的小心翼翼和痛彻心扉。燕琅只是燕琅,顺从、舒服、宁静、相安无事。

他有时想,感情是否真的必须轰轰烈烈至此方休?他和柳惊鸿,浓烈生恨。而燕琅,平平淡淡,细水流长,不知不觉仿佛也刻进了骨血。

但是燕琅对他说,不是非你不可,拂袖离开。

一改昔日温吞模样,使出诸多手段,令人大开眼界。

冷衣笑罢不争荣华的燕琅,端坐雪中煮茶杀人的燕琅,心机巧弄胸有城府的燕琅,了无生气幽幽垂死的燕琅,逗弄稚童言笑晏晏的燕琅…………

哪个是真正的他?又或者,哪个都不是他。

燕琅,你到底有没有心?

所有的故意为之,为何你从未动气,始终微笑。

沈衡说你是爱到骨子,不敢奢求。柳惊鸿说你不过是以假乱真,不愿让内心痛苦示人。

而你说,燕琅死了,死在了那口井里。

死了?他司徒靖的人,就算魂到了阎王殿,也要抢回来!

平生他从未对谁真心认过错。

唯有燕琅,为那记耳光,为那份难以启齿的卑微乞求。

不要跟别人走……

燕琅当他的王妃,对对!太好不过!

柳惊鸿气势汹汹地来找他,眼眸泛红,怒斥,你许诺过将来让我做王妃!燕琅算什么东西?

他假笑依旧,勾了人坐在膝上,亲吻至窒息,叹息一般说,孤说过吗,孤忘了。

柳惊鸿啊柳惊鸿,你知道我的兄弟们已经死绝了吗,你知道皇帝的儿子尽数夭折只剩一病弱小儿了吗,你知道皇帝身边哪位幕僚是我司徒靖的人吗?你这个奸细当得可真不称职。

燕琅?燕琅至少不会背叛我。至少,爱过我。

千金做嫁衣又如何,十里红妆又如何。这是他欠燕琅的,他欠他一个轰动天下的婚礼。

燕琅穿红最美,最刻骨。只待那一日。

皇帝,又是你,时机总能掐得这么准。狗急跳墙,不过如此。

没关系,还有时间……等他,等他回来。

燕琅耳语依稀在耳边,一路平安。

司徒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漫天凤凰花飞舞,似一团团烈焰,生生不息。

街边,画楼歌女的哀声幽幽传来:

金碧窑瓦富贵天

銮殿朱门几时浅

清酒一杯邀你尝

嫌垢不如官家酿

一眼望尽繁华路

不见故人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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