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2、血脉(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花夭说的话, 可谓是字字诛心,但她说出来的话, 却确实正中症结。

身为被抛弃的六镇军户,花夭比任何人都明白, 什么是“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羞耻,只知道接受别人的帮助才是一种羞耻。”

往日的国之柱石, 变成了现在的国之弃卒,那些曾经以身先士卒、同甘共苦为荣的拓跋王者们, 渐渐变成了只能在六镇孩子故事里流传的传说。

军镇设立时, 豪强子弟争相从戎入边,而如今则是流刑罪犯的发配地;当时将军的出身为皇亲国戚、门阀世家,而如今则所用非人。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从“拓跋”变成“元氏”的那一刻起,这属于拓跋一族和六镇子弟的荣耀, 便只能渐渐冷却在胸臆中。

曾经,每一个六镇子弟, 从出生起就在为奔赴战场做准备,他们追忆着往日的荣光渴望, 渴望着成为被人称颂的“将军”。

曾经,每一个六镇子弟,都在等候着效忠真正的英主, 在荒凉大漠中守望着身后的每一寸土地,默然地等待着来自军书的每一次召唤。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真正的“陛下”。

然而百年过去,几十万勇士得到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侮辱。

他们穷困潦倒,他们饥寒交迫,他们不得逃离故土,逃离原本抵御外侮的“荣耀之城”。

六镇子弟没有变,依旧还是那满腔热血,上马能冲锋、下马能守城的勇士。

而如今的拓跋王室,却已经不配在他们的面前,被唤上一声“陛下”了。

见到花夭如今冷漠以对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蕴藏在她身体之中的雷霆。

那是来自于北方勇士血脉的控诉,也是来自于长久苦痛的控诉。

每个字都带着即将爆发的气魄,是满腔轻蔑心情突破胸臆时的崩裂,也是痛心失望太甚引起的反击。

每一个六镇的军户,也许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也许是一场大战中无限渺小的炮灰,却不该是死在守望中的卑贱可怜虫。

他们花了几十年,才明白了要想改变这世道,不能再靠向“英主”摇尾乞怜,不能再重复着费尽一生等候、却最终饿死在臭水沟边的命运。

“想要活下来,就要接受别人的帮助;而想活的像人,就不能只靠别人的帮助。”

这便是花家信仰的准则,也是每一个延续至今的六镇子弟的准则。

花夭不是不明白北海王在她面前威逼利诱是为了什么,但是只能倚靠契胡和他国的士卒来得到土地、保卫家国的“王”,无论是曾经的少帝、还是现在的北海王,都将得不到真正的勇士。

虽是她嗤笑北海王,可嗤笑别人的人也不见得能快活,花夭讽刺完北海王,反倒带着满腔郁气挥袖而去。

北海王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不甘和怨怼,一个人静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庆之和马文才毕竟是外国人,之前又坑了北海王一把,这时再说什么安慰都是“假惺惺”,也只能嘱咐几句让卫士注意北海王的情绪,相继离开了帐中。

“佛念啊,你这一石三鸟之计,实在是太,太……”

陈庆之嗟叹着。

“太狠毒?”

马文才挑眉一晒。

“今日我七千白袍军入魏,身在敌国,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在“自己人”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伪善外表下的冷酷。

“我们护送着这么个朝秦暮楚的玩意儿,若不斩断他所有的妄想、将他牢牢控制在手里,他日若有白袍军的儿郎为此丧命,才是最大的狠毒。”

“我明白,只是北海王毕竟年轻,不似他死去的父亲。元颢一生经历过大起大落又庸碌无为,反倒能接受这样的刺激,更可能干脆逆来顺受,任由我们摆布……”

陈庆之抚须叹道:“但元冠受年轻气盛又心高气傲,受此大辱、被迫受制于人,就怕他一时激愤,趁人不备寻了短见。”

但凡有些聪明的人,都是受不得被更聪明的人当成蠢货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若他是这样的人,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的就该是北海王元颢,而不是北海王元冠受了。”

马文才却并不担心这个。

“就算他曾有过这样的激愤,刚刚花夭的那一番话,也不会让他产生这样的念头。”

“哦?”

陈庆之好奇。

“子云先生,花夭并不是那种空有武力头脑简单的武夫,否则她根本活不到现在。她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出声讽刺元冠受,与其说是蔑视与他,不如说是一种激将……”

马文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们已经抵达魏国,接下来的每一段路,可能都会是一场苦战,若元冠受毫无斗志的跟在我们的队伍中,或许哪怕有一点小的挫败,都会让他自暴自弃、走上你说的路。”

“但现在不同了,花夭是个女子,由她来唾弃对方,才能真正激起元冠受的斗志。虽然说北海王也算不上什么可用的助力,但他至少是我们手中挥舞的大旗,稍微光鲜亮丽点,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处,先生说是不是?”

陈庆之听着马文才这番没心没肺的话,哭笑不得。

“你倒是了解花将军。”

他揶揄道:“连我都看得出北海王对花将军有仰慕之意,心仪的女子对自己这么看不上眼,但凡有点血气都是憋足了气想让对方看看,好让对方后悔不已、甚至回心转意……”

陈庆之笑呵呵地挤了挤眼。

“你就不怕北海王振作起来,真的抢了你的美人?”

“我怕?”

马文才下意识想反讽,却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我怕这个干什么!”

他刚刚还镇定自若,现在却突然乱了阵脚。

“北海王心仪花夭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文才脚步匆忙起来,连说话都有了些磕巴,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再说,那个,那个花夭,算得上什么美人!”

他话音刚落,抬眼便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和黑山军部下说话的花夭。

这下,连陈庆之都顿住了脚步。

相县只是个小镇,容不下那么多黑山军,花夭也没有化暗为明的打算,来这里的黑山军大多是各个小队的百夫长或火长,听候接下来的调遣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皆是和花夭有生死之交、或忠心耿耿之人,听到这个他国的参军大喊着“花夭算什么美人”,哪怕知道对方和自家的将军交情不错,也免不了怒目相瞪。

有几个暴脾气的,更是跳起来就准备上前理论了。

局面一时非常尴尬。

就在马文才想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时,却见花夭动了。

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她脚步轻浮地走了过来,在马文才的面前站定了,目光熠熠,十分撩人。

“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

马文才在心里腹诽着女人的小心眼,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就你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还是小心点好,别闪了腰!”

“没,我只是觉得马郎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花夭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刮了下马文才的脸皮。

她摸过马文才脸皮的手指互相摩挲着,故意眼神迷离。

调戏女子的陈年老军痞做派十足。

马文才表情一僵。

“和你比起来……”

花夭吹了吹手指。

“我可真算不得什么美人。”

“嘘!”

“哈哈哈,花将军说的好!”

“这白面的小将军才算得上美人儿!”

霎时间,口哨声、叫好声、起哄声此起彼伏,更有和花夭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怀朔子弟大笑着调侃起来。

“马将军怕是不知道,他们花家的家主代代不是嫁的美人儿、就是娶的美人儿,标准的以貌娶人,马将军既然比咱们家将军还要漂亮,干脆就从了我们家将军吧,哈哈哈!”

马文才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但他身处高位喜怒不形于色,又出身高贵,并没有多少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此时面对这么多“糙”汉子,马文才是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自己若挥袖离开肯定要落得个“落荒而逃”的名声,说不得明日白袍军和黑山军中就要传出“马文才被花夭调戏的掩面奔逃”的传闻。

于是他索性反手抓住了花夭的手臂,面色一整,顶着众人的哨声与嚎叫声说道:

“我正好有事找你,你跟我来。”

马文才这么一拉,以现在的花夭却不能挣开,再说就算能挣开她也不会挣啊,就这么乖乖被他牵着走了。

见到如此“乖顺”的将军,黑山军的队长们起哄声更响了,有些人甚至哼起了鲜卑人求爱的小曲儿。

哄闹声中,马文才带着花夭华丽镇定(?)的离场,一旁被遗忘的陈庆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咳咳,他还在呢。

好歹关爱下老人家,别老把人当棵树嘛!

**

将花夭拉离旧部身边的马文才,径直拉着她的袖子到了自己的营帐前。

看到他将自己拖到了营帐旁,花夭假装羞涩地整了整衣衫,咳嗽道:“咳咳,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在马文才帐前守卫的几个亲卫闻言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眼睛直瞄着远处,想着等下是不是要被斥离。

总,总不能听帐角吧?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随便一撩拨就炸的马文才了!

斥完,马文才随即表情严肃地瞪了她一眼。

“有些东西,我只能放在自己的营帐里!”

花夭跟着他嘻嘻哈哈地入了帐,目光从他的腰带下飘移而过。

“只能在营帐里,难道你要掏什么东西?”

“你眼睛往哪儿看!”

马文才终于还是破了功,低吼道:“你何止不是美人,我看你简直都不是女人!”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女人?”

自从黑山军到来后,花夭的气质也有了变化,越发放飞自我。

她笑得灿烂,对着马文才眨了眨眼。

“要不咱们就‘袒’诚相见一番?”

“闭嘴!”

马文才从帐中的武器箱中抱出一方刀匣,狠狠地摔在花夭面前的案上。

“前方有荥城、睢阳相阻,免不了有几场恶战,你的磐石有损,以你现在的身体也没办法用那种钝器御敌……”

他将刀匣打开,长达三尺的凶刃静静地躺在匣中,寒芒毕露却不含煞气,显然从未饮血。

“此刀借你防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此刀借你防身。”

穷苦出身的花夭:嗷嗷嗷嗷嗷,别防身了,卖身都行啊!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至高降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恣意风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
相关阅读
未来之全身是宝望春风[网王]孤注一掷重生废后翻身记合格证[快穿]苍云[剑网三](死神)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超级大脑(快穿)惹爱成婚[娱乐圈]情感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