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班主任小林给了我一张冰帝的社团活动简介。被他重点圈出来的是“英语研究社”。他说比较希望我可以参加这个。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看,占整张介绍篇幅最大的是网球部。部员200名,晋级全国大赛前十六强什么的,看来相当有名。
咦?我突然想到,继母是不是提起过迹部景吾就在这个社团?
好像还是部长什么的。
挺神气的嘛,200人社团的部长。蛮符合他那种风格。
潦草看过之后我就把这张纸放进了书包。社团活动什么的我没有兴趣。有这种时间在外面耗着还不如早点回豪宅里享受家里蹲的乐趣。在这一点上迹部景吾好像是和我截然相反的。
他平日里之所以都不回家吃晚饭,就是因为一放学就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偶尔可以听到楼下传来“少爷你回来了”这样的声音,通常都在晚上8、9点。还真是热爱运动的少年啊。
白天的时候我已经被桦地领着走过一次路了,照理说按着原路返回是没问题的。
可是……我好像还是迷路了。
从学校到豪宅的距离不算近,白天我跟着桦地走了将近三十分钟才到。但是这会儿,我已经走了快要一小时了,眼前却尽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建筑物。
更糟糕的是,天色渐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在一条空空的小巷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我身上没有手机。
佣人确实在把制服交给我的时候连同手机一起给了。但是这会儿……它和制服应该相亲相爱地一起躺在垃圾桶里吧。
糟糕透顶。
早知道应该提早和桦地说一声,让他放学的时候也领着我回家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了。
我走啊走,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边有没有公用电话亭之类,但毫无发现。这种时候就算给我来个警察局也好啊,我会厚着脸皮说警察叔叔我迷路了帮帮我吧。
所谓的祸不单行就是,在我孤独无援的时候,我察觉到似乎有人在一路跟着我。
是什么人呢?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变态或者绑架犯了。哪边都不好受。
我觉得背脊凉凉的。
才回到日本没几天就遇上这种事情,老天爷也太照顾我了吧。
我加快速度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似乎也跟着加快速度走了几步。我继续提速走着,后面的人也跟着越走越快。
这也太糟糕了吧。我真的被吓到了。
我干脆憋了一口气开始狂跑。身后的人也跑了起来,我不敢回头看,只知道没命地往前跑。
我不擅长运动是真的。我根本跑不快,没跑多远就已经觉得快要气绝了。身后的人还在追着我,脚步声越来越近,嘴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说什么来着?
“小姐!麻里奈小姐!”
我一惊,停了下来,身后的人没刹住,我一回头,他狠狠撞了上来。
我扶着被撞青的额头,跟继母和爸爸还有迹部景吾坐在一起吃饭。
要说为什么迹部景吾会在场……那是因为当我一番折腾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八点了。
“你还好吧?”爸爸问我。
如果说被绊了一跤以及迷路顺便被“变态”撞了一记都算是还好的话,那就是还好吧。
“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是我疏忽了。”继母说,“你以为是什么可疑的人吧?”
“我以为是绑架犯想勒索赎金再撕票什么的。”
“89不离十。”继母笑了,“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出现我才叫人跟着你的,景吾那里也是一直有人跟着的,慢慢你就会习惯了,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一般不会打扰你的。”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
“第一天过得如何?有不适应的地方吗。”
“没什么特别的。”
我回答得有气无力。
迹部景吾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和在学校里的嚣张态度完全不同。我偷偷瞄了瞄他,就连吃饭的姿势也很优雅。
“景吾,你有带麻里奈在学校到处转转吗?她初来乍到,你要多照顾照顾她。”
面对继母的要求,迹部景吾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啊,知道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对待我这个可怜人的。
“你决定要参加什么社团了吗?”我爸问我。
“还没。”其实我根本无意要参加。
“去网球部怎么样?”继母说,“我记得景吾那里没有经理吧,让麻里奈去当吧?你们两个不在一个班我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如果社团活动能在一起的话就好了。以后回家也可以一起回来。”
我吃到一半的菜卡在了喉咙里。
听了继母的话,迹部景吾看着我。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就凭你?”
“麻里奈没有运动细胞,有关运动的事情她一窍不通,去了怕是只会给景吾添麻烦。”
还是我爸足够了解我。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冰帝的社团大多都有充足的活动资金,指导老师也是特意聘请的,所以不管挑哪个都不会有错。”
迹部景吾说。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他是想避开我。正好,求之不得的是我也想避开他。
我说我会考虑的。
“说起来……景吾,这次生日打算怎么办?”继母问道。
“已经预订好了。帝国饭店。”迹部景吾说。
“其实我正想和你商量,今年不如就改成家庭聚会怎么样?只有我们四个人,把其他人都去掉。”
迹部景吾朝身边的佣人摆手示意了一下,那个佣人立刻退下去打电话了。
“这孩子以前生日总是会请一些生意上有关联的人,你知道的,每次名单都要列很久实在是麻烦,所以我想这次就以简单点的方式来庆祝。”继母对我爸说。
……迹部景吾的生日还真是不简单。都已经到了要利用生日聚会来谈生意的地步了吗。
“景吾也15岁了啊。现在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大概不合时宜了吧?”我爸笑着对他说。
“不需要特意准备。”迹部景吾淡然地说。
他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日。其实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缺吧?对他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来说,生日礼物压根就没有意义。
我开始胡乱思考起来,如果是迹部景吾的话,他会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一艘游艇?一架飞机?一座小岛?……搞不好是一个国家。
而且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了。这对继母来说也就是签一张支票的程度吧。
“等到麻里奈生日的时候,一起去法国怎么样?”继母说,“一定要好好庆祝才行。”
面对继母明显的讨好,我无言以对。我忽然觉得迹部景吾有些可怜,他大概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体会过正常的生日聚会是怎样的吧。在充斥着成年人利害关系的世界里,他大概已经麻木了。
而我又如何呢?
我想要的生日礼物,不是去法国,不是游艇也不是飞机。我想要的,或许没人能给我。
不知不觉中,我用同情的目光盯了迹部景吾很久。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然后皱起了眉头。我只得把视线移开了。
迹部景吾生日前一天,学校里有异常的骚动。主要人群是女生。
我心知肚明,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我和迹部景吾的双亲再婚这件事,迄今为止似乎还只有老师们知道。
我想这还是要归功于他对我一贯冷淡无视的态度,即便偶尔在走廊上遇见,也只是跟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我暂时还不希望学校里的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想他其实也是一样的。
虽然嘴巴上没有明说,但这一点我们似乎默默达成了共识。
食堂一战以来,有好奇的男生前来搭话。
“你会说日语啊?”
搭话的第一句通常都是这个。人在应急反应时会做出一些违背自我守则的事情,就好比我在食堂一战中从头到尾都用了日语。
但是当我用英文接话的时候,前来搭话的无一不是立刻闪人了。
女生们好像都商量好了,全体都对我敬而远之。偶尔能听到她们在小声议论,但当我一回头,她们就会立刻闭上嘴巴。
我有这么恐怖吗?
独行侠当久了多少会有点寂寞,我差不多想开始放弃英文,用通俗语言进行交流了。
坐在我前面的芥川慈郎总是在睡觉。无时无刻不在睡觉。他唯一醒着的时候只有早上从进校门到进教室再到课桌这段时间。只要他的屁股一沾到凳子,下一秒钟就传来鼾声。
老师们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其他学生也都没有反应。
班里唯一对他不能视而不见的,只有我和痞子男。
到午休的时候,痞子男会把芥川叫醒,然后拖他出去吃午饭。放学的时候,痞子男又会把芥川叫醒,然后拖着他去参加社团活动。这两个人好像一直都是如此,似乎是同一个社团的人,痞子男也真够辛苦的。
我对芥川不能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他的鼾声和梦话严重分散了我学习时的注意力。
一开始我决定忍耐。忍耐,忍耐,每一节课每一节课都忍耐。忍得越多压力积累得也越多,当我意识到芥川慈郎这个瞌睡虫实在是无可救药的时候,我决定出手。
不,是出脚。
上数学课的时候,芥川慈郎又跟往常一样流了一课桌的口水。他睡得越是香甜,我越是不能忍。他发出第一声鼾声的时候,我抬起右腿,用力往他凳子后面踹了一脚。
哐当。没反应。
我加大力气,又使劲踹了一脚。
哐当。还是没反应。数学老师听到声响,往我这边看了看。
芥川慈郎依然睡得很死。
我深呼吸了一次,又深呼吸了一次,两次深呼吸完毕之后,我使出浑身力气,左右腿同时开弓,再一次对准芥川的椅子狠狠踹了上去。
哐——当——!
很好,椅子摇晃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家伙开始慢慢朝一边倾斜。
咦,倾斜?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芥川慈郎已经和他的椅子整个倒在了地板上。我用力过猛,把芥川慈郎的椅子给踢翻了。
数学老师惊讶地望着我。全班都惊讶地望着我。
芥川慈郎在地上滚了两下,不情愿地爬了起来。他终于醒了。
方法奏效,我微笑着朝数学老师耸了耸肩。
好不容易坚持到下课都没有再睡着的芥川慈郎,到了午休的时候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喂,别睡。”我在后面提醒道。
芥川慈郎回头用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看着我。“远同学……你好残忍啊……”
“谁是远同学啊,你那是什么耳朵才能把原听成是远啊。我说你这家伙晚上都不睡觉是不是?你是蝙蝠呢还是猫头鹰呢还是老鼠呢。”
“才不是蝙蝠……也不是猫头鹰……更不是老鼠……”芥川慈郎打着哈欠说。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物种,反正你要继续睡的话我就继续踹你的椅子。”
“我哪里得罪远同学了啊……?”
芥川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现在就在得罪我,此时此刻就在得罪我。远你个头啊!
“这家伙就是不睡会死星人啊,没办法。”
午休准点,痞子男过来拖芥川吃午饭了。平时看他火急火燎地拖人,今天倒是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你叫原是吧。看不出你还蛮厉害的嘛,这么暴力的女生我倒是头一次见。”
呜哇,痞子男竟然跟我搭话了。
“承让承让,”我说,“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啊,我又开始用日语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用英文唬住痞子男吗。
“你日语明明不错,干嘛老装得一副只会讲英文的样子吓唬别人啊?”
就是为了唬住你这种人啊,我在心里默念道。痞子男说话很直接,直接到让我觉得有点不爽。
“啊……今天迹部不会过来一起吃啊……太好了……”芥川慈郎伸懒腰说。
“他现在肯定在某处被围攻吧。每年都这样,真是逊毙了。”
……怎么原来痞子男和芥川慈郎平时一直都跟迹部景吾一起吃饭?
还有围攻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的对话让我一时找不到方向。
“能问个问题吗,”我说,“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人啊?跟迹部景吾是什么关系?”
痞子男一脸无语地看着我。什么嘛……不肯回答就算了。
“你看,我就说吧,远同学是真的不认识我们啦……”芥川慈郎对痞子男说完,转向我“我告诉你哦,我跟`户都是网球部的,网球部你总知道吧?迹部就是我们的部长哦。”
啊,原来如此。早说不就好了,看来闪亮大军的构成基本都来自这个伟大的网球部。
“哦~”我装出一副崇拜的摸样,“网球部啊,真是挥洒青春汗水的好地方呀。我明白了。”
名叫`户的痞子男咂了咂嘴。
“我怎么觉得你的说法这么让人不快啊。切,算了,走啦慈郎,虽然今天迹部不来,可忍足他们都还等着呢。”
“等等。”我叫住`户,“我还有问题,你刚说的围攻是怎么回事?”
“你这女人有够迟钝的哎。”`户一副看待外星人的摸样打量着我,“明天迹部生日,除了礼物围攻还能有什么?你没看见我们班的女生今天都是拎着礼品袋来上学的吗。”
我睁大双眼作恍然大悟状。
“哼~蛮行的嘛。”我说。
“远同学……你这个说法……让我想起了泷……”芥川慈郎汗汗地说。
“泷是谁?”
“就是那天在食堂坐我对面的家伙。”`户说。
想起来了。头发很柔顺,很闪亮,说起话来很自恋的那位兄弟。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还真是跟泷的口头禅一字不差耶……”
“碰巧而已啦。”`户说,“哎,你不去吃饭吗?说起来,最近都没在食堂看见你啊。”
那是因为我根本没在吃午饭啊。我叹了口气。
“你们就吃你们的去吧,不用理会我。”
“什么啊,这种可怜巴巴的说法。”`户看着我说,“难道你是因为那次食堂的事情所以不敢再去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怕被迹部家的大厨喂成肥猪所以才在自觉节食而已。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对`户说,“你没看见女生见了我都跟见了瘟疫一样吗,独行侠当一两天就够了,每天都一个人去吃很心酸好不好。”
“哦?”`户露出了一丝笑意,“那还不是因为你太暴力了吗,你看你成天对慈郎拳打脚踢的,她们自然不敢接近你啊。”
“我这么暴力还真对不起哦。”我翻了翻白眼,“很明显她们不敢接近我是因为我得罪了迹部景吾吧。”
“远同学真的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哦……敢那样对迹部说话的人,下场会很惨呢……活不过七天什么的……”
芥川慈郎开始咕哝起好像是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传说那样的东西。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食堂一战说不定只是我和迹部景吾的演技罢了。演技成功的结果,就是让众人都认为我们俩是处于对立面的,而绝不会被扯到其实父母再婚成为一家了这种事情上。
“亮,慈郎——”教室门口响起了清脆的少年声。
我和`户芥川一同转过头去,看到西瓜太郎和眼镜仔正站在那里,还有那个长的很干净的乖男孩。
“我还以为你们在干嘛呢,原来是在跟那个远什么的套近乎啊?”
……该死的西瓜太郎。真是看不得他那副嚣张的嘴脸。以为自己长得可爱就可以乱喊人家名字啊?
“哟,我们正准备过去呢。”`户和闪亮大军的另外三个成员打了个招呼,“长太郎也来了啊。”
叫长太郎的男孩很有礼貌地朝这里轻轻鞠了一躬。
“午安,`户前辈,慈郎前辈,还有……原前辈。”
……我没听错吧?刚才那是喊对我的名字了?……怎么办,感动得想哭。
这个叫长太郎的孩子果然是个好人!我在心中暗暗地给他发了好人卡。
比起那个没礼貌的小个子西瓜太郎来真是强太多了。
“凤真是没劲啦,干嘛老这么一本正经的。”西瓜太郎说。
眼镜仔敲了敲西瓜太郎的头,“不可以带坏好孩子哦,岳人。凤可是我们部里唯一的良心啊。”
叫凤长太郎的男孩笑了。笑起来非常好看。这个世间如果有所谓天使般治愈的笑容,那就是这个凤长太郎的笑容了吧。
教室门口闪亮军团三人组的出现让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骚动起来。我甚至听到有女生在小声尖叫。
“那我们先走啦。”`户朝我摆摆手,跟慈郎一起走了出去。教室门口的五个闪亮军团成员一消失,教室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今天,我大概也不会去吃午餐吧。
生日当天,迹部景吾没有来学校。早上我出门时,惯例会停在家门口的高级轿车不见踪影。
听芥川慈郎说,从国一开始每逢生日迹部景吾就不会来学校。我想那是因为他的生日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日的关系吧。
比起来学校接受女生们的礼物攻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班主任小林的国语课。小林的国语课也俗称是`户的灾难课,这是`户自己说的。
果不其然,一节国语课中`户被小林点名五次起来朗诵诗句。`户的朗诵算不上优美,而是可以说磕磕巴巴的。但他念得越磕磕巴巴,小林越是喜欢揪着他让他朗诵。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回头看着`户痛苦不堪的表情,暗暗发笑。即便是闪亮军团的成员,也是有难以对付的事情的。
芥川慈郎依然在睡觉。
除了踢他的椅子,我想出了其他一些可以弄醒他的办法。比如用圆珠笔戳他的背,用尺子捅他的腰,用教科书拍他的脑袋等等等等。
折磨芥川慈郎好像已经成为我每天的必修课之一,其乐无穷,乐不可言。
但即便是成天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芥川慈郎依然面不改色地睡他的觉,继续管我叫“远同学”。怎么说呢,比起西瓜太郎那种让人火大的嚣张气焰,芥川慈郎还算是好欺负的,被欺负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天然类型,所以即便是被他叫错名字,感觉也不像被西瓜太郎叫得那么火大。
好不容易国语课结束了,我看到`户精疲力尽地趴在桌子上。他和芥川不同,学习还算认真,很少有上课睡着的情况。但小林的国语课对他而言果然还是杀伤力强大,真是可怜的运动少年。
我拿着圆珠笔打算在芥川背上画点什么的时候,教室里忽然有一阵骚动。
“那不是桦地君吗?”“他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找`户君的吧。”
我看向教室门口,桦地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整个挡住了后面想进教室的人。我和其他人一样好奇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三年级的教室,他难道不应该是跟在迹部景吾身边的吗?
桦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视线盯着的方向……好像是我这里。
我使劲戳了戳芥川慈郎。
“喂,你快醒醒,有人来找你了啦。”
芥川慈郎懒洋洋地挪动了一下脑袋,睁着半闭的眼睛抬起头。“啊……桦地啊……”
`户好像也注意到了桦地的出现,他和芥川慈郎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一起走向教室门口。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桦地依然站在教室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这里。
好像哪里不对劲。
“喂,桦地说……让你出去一下。”
从教室门口返回来的`户跑过来对我说。他表情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一脸狐疑。
“为什么桦地会来找远同学啊……?你们认识吗……?”芥川慈郎问道。
哪能不认识呢。但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认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我出去一下。”
说完我起身要走。
“等等,”`户拉住我,“桦地说要你把书包带上。”
哈?书包?这是要干嘛。我看着`户,他说,别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呢。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得收拾好了书包,走出了教室。
桦地一路将我领到了校门口。那里停着一辆眼熟的高级轿车,是迹部景吾一直坐的那辆。
“我们要去哪?”我问桦地。
“……”
他什么也不说。
“你这样突然来班里找我,我很困扰啊。”我无奈地说,“是谁让你来的?迹部吗?他玩什么花样?”
桦地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开口道“夫人的……命令。”
……是这样啊。
回想起来,她好像确实说过今天的生日要四个人一起过的。但那不是要等我放学后吗?为什么要中途把我叫出来呢。
让桦地开口太难了,没办法,我只能姑且先坐上了车。
司机把我和桦地一路送到了饭店。
我下车,仰视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富丽堂皇的大门口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石碑,上面刻着“帝国饭店”。
哇哦,我不禁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穿牛仔裤进这种饭店真的没问题吗?
桦地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饭店里面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好像几乎没见到有其他客人。
我正觉得奇怪,桦地已经带着我一路乘电梯来到饭店的最顶层。我爸和继母正在那里等着我,但惟独不见迹部景吾的身影。
“怎么只有你们在?”我走过去问道。
饭店顶层是非常漂亮的观光楼层,四周全部都是落地窗。今天这里被改造成了聚会场所,中央有圆形的舞台,四周则装点着各种华丽的灯饰。当然,还有数也数不清的美食佳肴摆放着。
继母看起来精心打扮过了,身着雍容华贵的礼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裙子看。心想一定很贵。
“景吾他……”
继母刚要和我解释迹部景吾的去向,主人公就从我刚进来的地方登场了。
“辛苦了,你赶上了哦。麻里奈也刚刚到。”继母笑着对他说。
迹部和他妈妈一样,身着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晚礼服。他真的和他妈妈长得很像,他妈妈的所有优点他都继承了,白皙的皮肤,高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修长的身材,无与伦比的高贵气质。
相比较之下,只是简单穿着便服的我和爸爸显得异常不起眼。
“麻里奈,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继母对我说。
“哦。”我刚要迈步,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桦地,对他说“忘了说了,上次谢谢你给我带路。”
桦地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向继母和爸爸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
“可以开始了。”
迹部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灯光好像都自动听他指挥一样渐渐暗了下来。
中央的圆形舞台缓慢升起,一只乐队出现在舞台上。优雅的小提琴演奏开始了,演奏的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我看着桦地离开的背影,明明可以容纳好几百人的大厅里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一家四人了。
好空旷。
迹部景吾从我身边走过,我叫住他。
“不能让桦地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啊嗯?”
迹部景吾冷淡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反正只是多加一把椅子而已,让桦地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我说。
我不知道迹部景吾是不是很习惯这种包场行为,反正我是不习惯。哪怕多一个人也好,所谓的庆祝不就是要人多一点才热闹吗。
“随你的便。这种事情别问我。”说完他走开了。
我跑到电梯那里追上了桦地。
“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我对他说。
然后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回去。
我把桦地拉到餐桌前,继母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桦地。桦地走到餐桌前就不动了,不管怎么拉他都没用。
继母一直看着我们,表情好像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桦地应该也肚子饿了吧,反正这里很大,多加一把椅子而已,我就想让他留下来一起吃。”
我一边说一边想把桦地摁到椅子上,可他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可是今天是四个人……”继母好像有些不大能理解我的行为。
“没什么关系吧。呐,桦地。坐下吧。”
“是。”
迹部景吾发出指令后,桦地才坐了下来。我这才安下心,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有工作人员推着餐桌慢慢走过来。餐桌上是一个有七八层的装点华丽的蛋糕,每一层都插了两支蜡烛,最顶上那层只插了一支,加起来一共是十五支。单纯只是这个蛋糕,就让我觉得简直是艺术品。真的有人能忍心吃下去吗?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和那支乐队。蛋糕被搬到了我们面前,透过温暖的烛光,我竟从一向眼神呆滞的桦地脸上看到一丝舒缓的表情。
迹部景吾用有些玩味的表情看着我,我假装没注意到。
服务生为我们倒上了无酒精的香槟,这种酒我之前在家里见过迹部喝。
继母举起高脚杯,说“祝你生日快乐,景吾。”
我爸也举起杯子,我也跟着举起来。
小提琴演奏换成了钢琴演奏,弹的是生日快乐歌。迹部景吾没有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样吹灭蜡烛,他只是闭上眼睛一秒钟,再睁开的时候蜡烛已经自动熄灭了。我真怀疑迹部的头脑连着这里的控制系统。
话说回来,只是一秒钟时间,他会许什么愿呢?什么都不缺的人,大概根本就没有愿望吧。
桦地帮迹部切好了蛋糕,送到他的盘子里。就算是这种时候,桦地也尽职尽责。
我爸从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景吾,我和你妈妈没有特地准备什么礼物,你15岁了,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有担当的人了,我想哄小孩子的那套东西也没必要搬出来。”我爸看了我一眼,“你们这个年龄段说孩子不像孩子,说不是孩子但也还是孩子,老实说,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才好。”
我沉默地听着。
“我和你妈妈已经决定以后要一生相伴,不仅是你妈妈,我也会把你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我知道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会有各种困难和不便,但我希望你和麻里奈都能健健康康地成长,像真正的亲兄妹那样互相关爱。从今往后,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互相扶持,好好相处吧。”
爸爸的话说完之后,继母站了起来,她吻了爸爸的脸,笑着对他说谢谢。
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继母正是如此。她爱我爸爸,我爸爸也爱她,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这种相爱是很难能可贵的,我理应为他们感到高兴,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迹部,他表情平淡,好像在思考什么。这个人总是不轻易显露感情,有的时候我真的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和他的立场是一样的。迹部绘里会成为我的继母,但这个女人其实和我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她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迹部景吾也是这样,我爸爸会成为他的继父,可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我爸爸对他来说,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所以,自私的到底是擅自再婚的父母,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的我们呢?
我想不通,可我很想知道迹部是怎么想的。
我爸牵着继母的手离开了餐桌,他说他们俩要为迹部跳一支舞,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演奏的曲子换成了卡侬,悠扬的小提琴声令人陶醉。蓝色的灯光静谧而浪漫,我和迹部景吾默默地看着这对中年相爱的恋人相拥起舞。
像是艺术品一样的蛋糕其实只被切下一小块,继母和爸爸只是稍微吃了一点,迹部自己的那块连动都没动。
为了不浪费食物,我开始吃起蛋糕。吃完一块之后,我又想伸手去切一块下来,但桦地替我代劳了。
他把切得整整齐齐很漂亮的一块蛋糕送到我面前。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我擅自理解为那是对我的好意。
“谢谢。”我对给我切蛋糕的桦地说。
我吃蛋糕的时候,迹部的视线偶尔会从继母和爸爸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埋头闷吃,只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那么好吃吗。”
迹部忽然问我。
我抬头看他,他也无趣地看着我。
“好吃。”
我回答完,继续低头开吃。吃了一会儿,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你不吃吗?”我问他。
“垃圾食品对身体无益。”他说。
好吧。
“你也不吃吗?”我又问桦地。桦地一直在帮别人切蛋糕,可他自己的盘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那么关心桦地做什么。”
迹部景吾问我。
我有吗?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般性对话而已啊。虽然桦地几乎从来不跟我说话,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当他不存在的话果然还是做不到啊。再说,他给我带过路,给我切过蛋糕。
像迹部景吾这样的家伙,只知道一个劲儿地使唤别人,大概根本就不考虑人家的心情吧。
“桦地跟我们是同级的学生吧?”我说,“你大概是差遣人家差遣惯了所以不在意,我可没办法把同龄人当仆人使唤。”
“他二年级。”迹部说。
“好吧……那你是前辈,又是哥哥,更应该照顾比你年龄小的人啊。人家帮了你,起码说句谢谢什么的,这不是很普通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嘛。”
迹部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还真有意思啊,你。”
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这个大少爷,果然没办法沟通。
“桦地是你的仆人吗?”我带着疑惑问,“真的是你的仆人?”
反正对迹部景吾这种人来说,确实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想探听本大爷的隐私啊?”
“哪里隐私了啦。不想说就拉倒。”
“………………”
桦地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们俩议论他,和受不了被当面议论的我不同,桦地始终像一尊铜像似的,无表情、一言不发。
“不是。”
迹部说道。
“啊?什么不是?”
“桦地,不是仆人。”
迹部景吾第一次以非俯视的正常姿态同我讲话,大概就是第一次讲起桦地的事情的时候。
他说他和桦地从小一起长大 ,幼稚园,小学,都是一起在英国念完的。
小学毕业之后他回到日本念国中,桦地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这两个人从出生起就没有分开过,一直都形影不离。
桦地家和迹部家世代交好,似乎从祖父祖母那里或者更久以前的年代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关系了。
桦地不是迹部的仆人,非要说的话,搞不好这两个人才比较像是亲兄弟。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像是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地羡慕他们俩这样的关系。
我和迹部也没有血缘关系,虽说现在是一家人了,可我俩的关系却远远无法与他和桦地之间的羁绊做比较。
我好像忽然可以理解迹部为什么总是那么自然地使唤桦地做这做那的了。
也许他是把桦地当做亲人了吧,亲人之间往往是不会特意为这些事情而道谢的。就像父母为子女付出,做一顿饭或者洗一件衣服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子女不会为此而特意道谢。
而父母为子女付出也是心甘情愿,不会有怨言的。就像桦地一样……不,好像哪里不太对。
桦地是迹部的父母吗…………应该说是保姆比较准确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在餐桌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那是什么怪样子,难得本大爷好心在这里给你解释。切,跟脑子不好的女人讲话真是浪费时间。”
迹部景吾又开始以从上往下的态度对我指指点点了。
不过,我发现他也就只在继母不在的时候才会出言不逊,在继母面前,他从不会这样。这家伙难不成是怕他妈妈?
不,应该不会吧,这么嚣张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妈妈宠坏了的。
“对了,你今天一天都去哪了?都没来学校吧。”我问他。
“有必要告诉你吗。”
“切……不说就不说啦。谁稀罕知道一样。”
“父亲。”迹部说。
父亲?是说我爸?……不对,迹部有自己的爸爸啊,继母的前夫。
“你去你爸爸那里了?”
“嗯。”
“……哦。”
这家伙,还蛮孝顺的嘛。跟我家的情况不一样,继母虽然跟前夫离婚了,但好像还是有联系的。
迹部一生日就不来学校的原因,除了怕被礼物围攻,还有就是要去拜访他爸爸吧。
“喂。”迹部忽然叫我。
“嗯?”我心情不错地看着他。
“你可以来食堂。”
他说。
我愣了一下。
“本大爷允许了。”
他又说。
……啊,原来是在说那件事吗。
“什么啊……我又不是因为怕你才不去食堂的,我减肥而已……谁要你允许了。你得瑟个什么劲啊。”
“你是该好好减了,应该一辈子不来食堂地减。还有,得瑟是本大爷的专利,你有意见吗。”
“你说什……!?”
我刚刚明亮起来的心情瞬间又被浇灭了。这家伙很讨厌,超级讨厌,无敌讨厌。我不想再跟他沟通了。
大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一曲已经跳完,我爸和迹部的妈妈牵着手走了回来。
我看着他们俩傻笑。
“麻里奈,你会跳舞吗?”继母问我。
不会。当然不会。这么高雅的事情我怎么会。继母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和景吾一起去跳一支吧,你们两个光看我们跳很无聊吧?景吾他跳得很好哦。”
“……哈?”我呆了。
这时,迹部景吾站了起来。他居然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干嘛!?
我不会跳舞他肯定心知肚明,这家伙是想给我难堪,我知道。
迹部景吾朝这边走过来,我焦急地喊道,“我不会跳!”
“她不会跳舞,这孩子缺少运动细胞,凡是跟活动身体有关的事情她一概不行的。”
关键时刻,老爸又出场拯救了我一次。谢谢你,老爸。
“不过,你也应该表示一下吧?”爸爸对我说。
表示?表示什么?……啊对了,迹部景吾的生日礼物。可是……我完全没有准备啊。
我有点心虚地沉默着。
乐队的演奏结束了,圆形舞台上的演奏者正在拿着乐器撤离。我爸说,等一下。
“去弹个曲子吧?”他对我说。
“麻里奈会弹钢琴吗?你没有和我提起过呢。”继母说。
老爸真是救了我之后又亲手把我推进了深渊。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救呢。
在爸爸犀利的目光之下,我心如死灰地走向圆形舞台。
……已经多久没碰过钢琴了?记不清了。黑白键盘显得很陌生,就连手感都已经忘记了。
弹什么好呢?脑袋里空空如也,乐谱什么的早都忘干净了,还看不看得懂五线谱都是问题。
我盯着钢琴发了一阵呆。然后举起双手,一鼓作气放了下去。
弹不出什么复杂的曲子,就弹生日快乐歌吧。我决定以耍宝的方式来弥补这首幼稚通俗的曲子。
“咳咳,happy birthdayyou……”
我边弹边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迹部生日快乐。我唱啊唱,弹啊弹,原本僵硬的手意外地流畅起来。
曲子很简单很短,几乎是立刻就弹完了。我像是小学生汇报表演一样,弹完之后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回了餐桌。
拜托了,迹部,不要恨我。我也是被迫的。
对于我的耍宝式献唱,我爸报以了复杂的眼神。只有继母笑得很开心,一直说没想到我会弹钢琴。对她们这种优雅的人来说,从一直都没发现什么闪光点的我身上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算是“高雅情趣”的东西,大概算是很欣慰的事情吧。
但是仅此一次了。我不想弹钢琴,一点都不想。这种高雅情趣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迹部景吾什么也没说。我也没去看他。我总觉得一旦看了他,他势必会大肆嘲笑我那种幼稚的做法。
晚餐后我们一起回到豪宅,我和迹部景吾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一句话也没多讲。
只是到临睡时分,我恍惚又听到他的房间那边传来似有似无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