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我和迹部都开始打哈欠了的时候, 我爸走了过来, 把我叫走了。

我原本以为等继母一稳定下来，我爸肯定会先让迹部进去看她，然后把我留下来训斥一顿。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显得非常疲惫，只是告诉我说继母想见我。

——继母想见我。

她第一个想见的人不是迹部, 而是我。

我离开走廊，走进病房, 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继母。

“麻里奈……你来了……”

微弱的嗓音透露着她的憔悴。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病床前。继母正躺在那里, 脸色苍白得如同纸片一样，好像连看着我都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我默默地弯下膝盖，跪在了床边。

继母向我缓缓地伸出手, 我握住了她那双纤细到仿佛可以折断的手, 感到一种揪心般的酸楚。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哽咽着对她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因为长时间坐在走廊里不吃不喝, 我的手已经十分冰冷, 继母感觉到了一点，她把我的手引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非常温暖。

“傻孩子，别这么说……我没有怪过你呀……”继母的双眼有些湿润，“让你们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很辛苦吧？瞧你……脸色比我还难看……”

我使劲摇摇头。我并不辛苦。

“你快和景吾回家去吧……我可能要在这里再待会儿……你们一定都累坏了, 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很多好医生……”

我坚持摇着头。

“我们都在这里陪你。”我说，“等你好了, 我们一起回家。”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麻里奈……”继母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最近总是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也许是上年纪了吧，怀景吾的那会儿明明不觉得这么辛苦的……”

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我没说话。继母担忧地看着我，误以为说到了让我伤心的事。

“对不起呀，麻里奈……是我们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突然一下子要你接受这种事，一定很难吧？……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的声音夹杂着哭声，“是我太自私了……是我的错……我怕你们生了宝宝就不要我了……”

继母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像是在告诉我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胡说……怎么会呢……我一直都想要麻里奈这样的女儿呀。”继母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一会儿又摸摸我的头发，“我第一次见到麻里奈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这个孩子小小的年纪，看上去却这么悲伤呢？……我呀，从那时候起就觉得，不能不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一定要让她幸福起来才行……”

我把额头靠在床沿上，不停地抽噎着。

“我知道麻里奈小时候过得很辛苦，因为没有妈妈在身边照顾你……景吾也是一样的，他爸爸不在他身边，所以我知道你们都是怕孤独的孩子……”继母温和地抚摸着我的头，“我很想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也许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够好……但我会努力的，我真的很希望我们能成为幸福的一家人……”

她抬起我的下巴，用指尖拂去我的眼泪。

我听见病床一侧那台检测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脉搏跳动声。我意识到那不仅仅再是继母一个人的心跳声，在那心跳声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小小的生命。

“麻里奈，你知道吗……你的妹妹就在这里哦……”继母扶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

她微笑着，看着我。

“刚才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了……和你一样是个女孩子呢……我当时就和你爸爸说了，妹妹的名字就让你和景吾来取……你说好吗？”

我的手颤抖起来，但并非出于惧怕，而是出于初次触碰与自身骨肉相连的新生命的惊喜与感动。

继母的肚子里有我的亲人。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清澈的眼眸和甜蜜的笑声。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继母的腹部。

“……我听到她在叫我姐姐。”我吸着鼻子说，“我听到她在说……好想快点见到妈妈……”

继母笑了，欣慰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滑落，弄湿了枕头。

“麻里奈……我能抱抱你吗？……我忽然好想抱抱你……”

继母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我赶紧上前抱住了她。

“好孩子……”继母温柔地抱着我，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麻里奈……你是我的好女儿……别害怕，我哪儿也不会让你去的……我们一家五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我把头埋进继母的怀抱中，像任性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我有妈妈……那么她身上的味道一定就是这样的。

如果我有妈妈……那么她的怀抱一定就是如此温暖的。

继母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叫着我的名字，我确信那是来自母亲的声音，那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令我怀念的声音。

那一天，继母住在了医院里，我和迹部谁也没有提前回家。

我们搬了条毯子继续坐在走廊上。起先我们只是分开两头把毯子裹在身上取暖，然后各自低头打瞌睡。等到凌晨时分，强大的倦意和寒意同时席卷而来后，我们就再也没注意要保持什么距离了。

因为太累，我倒头靠在迹部的肩膀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了天亮。

连一个梦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