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紧接着, 幼桐就要回门了。崔家早将幼桐出嫁前所住绛雪斋收拾了出来, 崔家二爷也特意去衙门里报了沐休,就连三爷也从别院赶了回来,亲自陪徐渭喝酒说话。幼桐则被文颜拉走, 姐妹俩把门一关,悄悄地说些私密话儿。
二夫人见她们两个这般要好, 心里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方面对幼桐心存芥蒂, 一方面又想着她而今身份不同, 若是文颜与她交好,日后对她有利无弊,便是嫁进了孙家们, 旁人见她与大长公主的义女情同姐妹, 想来也会另眼相看。心中一时矛盾,偏生又不好出声说, 只得摇头叹了两声, 干脆躲回自己屋里去,眼不见为净。
只是府里头事多,二夫人在屋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丫鬟就过来问她中午在哪里摆饭。二夫人无奈,只得打起精神, 又继续忙起来。
崔维远在宫里当差,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回家,府里作陪的便只有二爷和三爷。好在徐渭也是个人精, 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他们二人谈得十分“投机”,三爷还连连感叹说崔家得了个好女婿。
幼桐这边却是不甚自在,临到用饭的时候,文清忽然带着丫鬟下人一起过来了,面上笑意盈盈,一副跟幼桐十分熟络的模样。文颜当时就冷了脸,若不是因为幼桐回门不想闹出事儿来,怕是早就拉下脸来将她赶了出去。
文清却似乎丝毫看不懂文颜的意思,脸上带着笑,不断地跟幼桐说话。幼桐心里盘算着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面上却和颜悦色,有问必答,不晓得的见了,还真以为她们两个有多亲密。
幼桐心里头却是千回百转,这文清素来冲动,人又蠢笨,心里厌恶谁也是现在脸上的,今儿忽然变成个笑面虎,若说背后没有人出谋划策,她第一个不信。不过,便是有人筹划又如何,不说文清一个三房的庶女,便是个千金小姐要来插进她和徐渭之间的感情,幼桐又怕过谁来?
吃罢了饭,文清也不走,拉着幼桐不停地说笑,罢了还开玩笑一般地道:“左右晚上也无事,不如就陪九妹妹一起说说话,说起来,我们姐妹俩以前还有些误会,不如今儿晚上就澄清澄清。徐将军那里,可就真对不住了。”说罢,又吃吃地笑起来,一副打趣的模样。
幼桐还未开口拒绝,文颜早已抢过话头道:“哪里轮得到你陪九姐姐,我们两个素来交好,晚上自然是我和她一起睡。你这——”她还待再指责文清另有所图,被幼桐偷偷拉了一把,止住了她的话头。
文颜只是性子急,人却不笨,马上就反应过来。而今文清一脸笑容地来求和,她若是不管不顾地打她的脸面,到时候没道理的反而是自己。故心里头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因,嘴里却是没有再继续说。
幼桐见她乖觉,微微一笑,朝文清道:“前些天出嫁的时候就跟十妹妹说好的,等回门的时候和你一起睡。八姐姐有亲热话要和我说,怕是得另外找时间了。要不——我们三姐妹一起?”
文颜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猛地朝幼桐使眼色,生怕文清当真应了。幸好文清只是作出一副早已猜到幼桐会回绝的模样,掩嘴笑道:“两位妹妹有悄悄话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这么不长眼,非凑上前去招人嫌。”
幼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挂着浅笑,这回却是没回话,这态度,却是分明默认了她是在招人嫌了。文清到底没有修炼成精,见幼桐这样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眉目间闪过一丝狰狞,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只僵着脸笑了笑。
依照大梁朝的风俗,出嫁的女儿归宁时需在娘家住些时日,三、六、九天不等,越是身份高的,则住得越久,若是郡王皇帝之女,更是要住一个月。幼桐而今的身份是大长公主义女,崔家又是世家大族,所以这趟归宁,至少也得住九天。
徐渭却是不能在崔家过夜的,天一黑就得回府去,等到第二日才能再见。两个小儿女刚刚成亲就要分离,未免有些不舍,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甜言蜜语,只两双眼睛紧紧交织,不舍分离。
“我明天再过来。”徐渭朝她做了个口型,挥挥手,转身上马。幼桐在门口看着,见他头也不回,心里头无缘由地有些难受,只恨不得第二天早些来,她才好狠狠地质问他一番。
晚上文清果然没有走,二夫人还是将她安排在原来的院子里住下,她这回倒是没再挑剔什么。文颜陪着幼桐睡一起,晚上二人说了大半宿的话,到第二日早上,文颜就怎么也不肯起床了。
幼桐的精神头倒是不错,再加上而今在崔府已算是作客,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觉睡到大天光也不怕人说闲话,大早上就起了,洗漱罢了去给二夫人请安。待从二夫人那里回来,文颜在躺在床上睡得跟小猪似的,幼桐让丫鬟别去叫醒她,自个儿则泡了壶茶,在池塘上的凉亭里坐着看看书。
这书才翻了没两页,文清过来了。
幼桐早晓得她有话跟自己说,故意先晾着她,只等她不耐烦了自己露出马脚来。
“九妹妹好兴致。”文清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扭头将下人打发下去。幼桐身边的慧英和慧巧却跟没瞧见她的动作一般,一动不动。文清面上马上有些不好看,干笑了两声,讽刺道:“九妹妹身边的丫鬟好大的架子。”
幼桐笑道:“这两个丫头是老太太亲自□□的,后来见我身边没有人伺候,这才松了过来。她们两个别的好处就不说了,素来最忠心,除了我,谁的话也不听,便是徐大哥吩咐也是没用的。”说罢,朝她们两个微微颔首,慧英和慧巧这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文清最不耐烦她提徐渭和崔家老太太的名字,只因她一心仰慕徐渭,总觉得幼桐是抢了她的丈夫,至于崔家老太太那里,明明蒋氏才是老太太的外甥女,自己才是她的亲戚,可偏偏老太太没正眼瞧过她,起先幼桐不在的时候老太太只疼文颜一个,等幼桐一来,她又连带着疼爱起九小姐来,偏生不理会自己,怎能不让她愤懑气恼。故一听到幼桐说及这二人,文清面上就更加不好看起来。
“八姐姐起来得真早,昨晚上睡得可好?这些天转凉了,八姐姐早上还须多添件衣裳。”幼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一副毫无芥蒂的笑容。
文清冷笑,“余小姐这般关切,我可受不住。”
“好说。”幼桐依旧笑意盈盈,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唤她余小姐。
“你——”文清没想到自己喝破了她的身份后,她居然还这般不动声色,反倒是她自个儿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揭露你的身份么?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小蹄子,居然也敢冒充崔家九小姐,你要命不要?我看在崔家名声的份上这才不想闹大,你识相的就赶紧向徐大哥讨了休书自行离去,若不然,我定要你好看。”
幼桐却忽然大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绝妙的笑话,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直不起腰来,笑罢了,才终于揉着胸口,半是好笑半是正经地问道:“我若是不识相,却不晓得八小姐要我如何好看?”
“你——不要脸!”文清气得直哆嗦,跺脚骂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嫁进了徐家门我就没法治你了不成?我告诉你,我手里头可有证据,只要我一句话,你在京城里可无处容身。”
幼桐懒洋洋地朝椅子后背上一歪,不以为然笑着道:“我的八小姐,我还当你有什么新花样呢,真是——啧啧,”
她失望地摇头叹息,“让我白白地期待了一场。就这点破事儿,京里传了多少回了,你倒是问问看,到底有谁信?你若是觉得我在虚张声势,不妨直接去找二夫人说,问她老人家晓不晓得我是谁。到了而今,便是我亲爹来了,也证明不了这事儿,你以为你手里头那所谓的证据能有用?女孩子啊,虽然不像男人那般需要打理朝政,但也不能太蠢笨,偶尔也需要动一动脑子,要不然,被人利用了都不晓得,还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到时候闹出事来,人家只说你不讲道理,不分轻重。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天琢磨着怎么对付我,也别一门心思的惦记别人的男人,还是多费点心思想着怎么嫁人才是正事儿。”
说罢,也懒得理会她,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往院子里走。
文清被她这一通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浑身颤抖地指着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无耻——”说罢,她忽然像发了疯似的猛地朝幼桐冲过来。幼桐眉头一皱,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恼意来。相比起她对余婉的手段,她待文清还算是客气了,可文清却偏偏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过不去。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她下狠手。
一念至此,幼桐不躲也不避,硬生生地挨了她一撞,尔后,身子一个不稳,顿时从廊上翻下了池塘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远在岸边候着的下人们纷纷惊呼,“救人”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