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瑞大咧咧往客厅红楠木椅子上一坐,歪头看向易天,那眼神简直像在参观一个活古董。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住在山里,从没离开过,直到两天前才下山?”
“对呀。”易天坐在他对面,捧着那本家谱看了好几眼,“咦,这书里面怎么有好些字我不认识呐?”
张元瑞两条长腿往桌子上一架,声音懒散不屑:“这个是简体字,建国以后才推行的。”
他看了这乡巴佬一眼,伸手,“算了,给我。”
……
半小时后,易天基本把这边的情况弄清楚了。
原来张元瑞的祖先易行轩就是师祖他老人家的同门师弟,丹鼎派奉行双修,主阴阳调和,师祖被罚入山禁闭十多年后,易忠轩便和当地的张姓俗家弟子结为双修之好,并入赘张家,至此后人均改了张姓。
到底担心师兄一脉传人回到此处,于是叫后人谨记万不可搬离,中间或许还交待了关于道观之事,但由于时间相隔太久,导致信息缺失,到了张元瑞这一代,便只记得不可搬离的遗训。
易天寻思着:“师叔祖没有丹方传下来吗?”
“丹方倒没有。”张元瑞耸肩,指了指前厅,“不过我家世代行医,这个中医馆也是祖传下来的。”
据说清朝时有几位祖先都医术了得,还做过御医,但是后来好像经历了什么变故,祖传的秘方失了踪影,后人的医术逐渐没落,到张元瑞爸爸这辈儿,便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因着老祖宗的遗训,不敢轻易改行。张父过世后家里没了医生,于是闭了馆。
易天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中医本就从属于道医,而道医则多出自我们丹鼎派。你们那传说中丢失的秘方估计就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丹方吧。”
说完,往前厅走去。
十多平左右的长条形屋子,水泥地,进屋靠左是一面整整齐齐的小抽屉,从左到右、从上至下,依次标上了名称。
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熟地……
大约上百种药材,应有尽有。
随意打开几个抽屉,有的已经空空如也,有的却还有些许库存。
易天伸手,抓一把牡丹皮在手心掂两下,凑在鼻间轻嗅几秒,满意地放回去,关上抽屉。
张元瑞跟过来:“你干什么?”
“这些药材还能用。”易天雄心勃勃,握紧拳头:“师侄,从明天起,我们齐心协力,把门派发扬光大!”
“等会儿,师侄??”张元瑞没怎么跟上他的节奏。
易天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对啊,我刚看你家谱才知道,你比我矮了辈儿。来,叫师叔。”
张元瑞一脸便秘:“操,想得美。”
刚说完,就见易天从包里摸索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笑嘻嘻地递过到他眼前:“来,这是师叔给你的见面礼。”
这玉通体洁白不含一丝杂色,光泽盈润,状如凝脂,水头十足,把张元瑞的眼都看直了。
易天还嫌不够,掂着脚尖举高了点,正好对着屋顶的白炽灯,灯光下的白玉呈半透明状,隐约有粉色的雾感遍布玉身,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张元瑞默了片刻,屈辱道:“……师叔。”
易天满足了,微笑:“乖。”
“……”
下午,师侄张元瑞揣着新收获的羊脂白玉美滋滋军训去了,师叔易天留在家里收拾屋子,先趁着太阳正好,把能用的药材翻出来,挨个往坝子里一晒。
有些已经发霉的、被虫啃了的,易天就忍着肉痛,直接一股脑扔掉。
接着将几间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竟然从卧室的某个角落翻出几十双臭袜子,差点没把他熏得晕过去。
傍晚,张元瑞拎着打包的肉串儿走进屋,低头就看见满地的药材,摊开了分门别类地摆在坝子里。
抬头又看见几间房门口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床单、被套,最壮观的是一只只紧密相排的袜子,在他卧室门前交叉而挂。
袜子们一些排着人字,一些排成一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十分可爱(并不)。
卧室也已经焕然一新,床单洁净,书桌整洁。
他边感叹边走进客厅,易天正把手里的盘子放到餐桌上,招呼他:“正好,刚做完饭。”
桌子上,一盘土豆丝,一盘小白菜,还有两碗米饭。
张元瑞表示很惊讶:“你这个乡巴佬还会用煤气?”
“我研究了会儿,感觉挺简单的,应该没用错吧。”易天说完往他手里看一眼,有点感动:“还给我带了烤肉啊。”
说着接过肉串,装盘子里。
看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张元瑞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他也没客气,坐下来尝了两口,味道竟然还很不错。
易天吃得特别香:“对了,没米了师侄。”
张元瑞微微一顿:“那白玉你还有没?”
“没啊,就那一块,师父留给我的。”
张元瑞叹口气,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土豆,意外深长地看他一眼:“珍惜这顿吧。”
“啊?”
张元瑞埋头发微信:“明天周末,跟我一起发传单去,晚上领了工资就可以买米买菜了。”
他给解释了一番发传单的意思,遭到易天的据理力争:“我们可以开道医馆挣钱。我这里有些现成的丹药,可以换成钱,很多病症我都可以治好,相信我,我们丹鼎派一定可以重拾辉煌。”
张元瑞冷笑:“上午还没被人骂够呢?你那什么丹胡玲已经吃了,有效果没?你在山上待太久了,还不知道现在医学多发达,等以后你见识了保准吓一跳。”
易天辩驳:“雪颜丹是慢慢见效的,一般七日便会有明显改善,我们只要……”
张元瑞已经和负责人沟通好了,放下手机,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只要明天去发传单,就能吃上饭了。明儿早点起来,整利索点儿,你这发型……算了,咱也没钱剪头发,将就看吧。”
易天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小揪揪: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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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四点,饥肠辘辘的师叔侄两人就发完了传单。
传单是按发出去的份数给结工资,结果一算账,易天可以领122块。
张元瑞……45块。
领班一边给两人发工资,一边感叹,同样是年轻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昨晚张元瑞跟她说要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不乐意了,好说歹说才同意了。而现在,她只想把张元瑞给辞了,就留易天一个就够了。
他们今天发的这家传单是一家做中式红木家具的,刚好易天的这身装扮很符合家具店的形象,他长得好看,嘴还甜,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讨人喜欢得很。
这些路人有的会跟他聊会儿天,有的还要摸摸他的发髻,没一会儿就看他把人带到店里去了,店里因为有他拉客,顾客络绎不绝,老板脸上的笑一整天都没断过,直夸她会找人,特地交待给那小道士多发十块钱的高温补贴。
张元瑞很愤怒:“我发这么久传单,怎么从来没有高温补贴?”
领班将他从上到下扫一眼,扔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转头,对易天柔声道:“小天,明天早点过来哟。”
张元瑞:“……”
还没伤心够,经过包子铺时,见胡大叔热情地给易天捡了几个包子:“来小天,这是鲜肉馅的,尝尝看!”
转身又见李婶好说歹说,非是往易天怀里塞了俩苹果:“小天,这是李婶刚买的苹果,拿着啊!”
张元瑞看着左手包子,右手苹果,口袋里还揣着一百多块巨款的易天,默默流了会儿泪,他现在严重怀疑过去二十年住这儿的不是他,而是这个小道士!
他狐疑地看向易天:“你之前真没走出过山沟沟?”
这对付大姐大妈大爷的社交手腕,能是待在山里就练得出来的?
“对呀。”易天点头,对着中年女人露出一嘴大白牙,“谢谢李婶!”
李秋大大咧咧的:“就两苹果谢啥呀,我昨天说话不怎么好听,你别见怪就好。”
易天笑眯眯地和她寒暄两句,临走之时脚步兀地一顿,朝她脸上多看了两眼。
李婶这人面相生得还不错。
天庭饱满,额高而圆润宽广,一副心宽良善之相,只是人中较短、且嘴皮薄,这样的人没心眼什么,但心直口快好逞强争辩,易遭口舌之灾。
而此刻她眉心命宫处和嘴角周围均隐藏着一丝淡灰之气,这两日怕是会有些小纠纷。
易天往红彤彤的苹果上咬一口,嘎嘣嘎嘣后说道:“李婶,我看您这面相是个性子直爽、心直口快的人,只是近日易卷入是非之争,许会有肢体上的冲突,您就尽量谨言慎行,切勿争强好胜,否则只怕祸从口出。”
张元瑞冷冷的:“装神弄鬼。”
李秋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哟,你还会看相呢?行了行了,我得回家煮饭去了,回见啊。”
她完全没当回事,回家后把这事儿当玩笑话讲给她男人听了,第二天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回头见女儿还在家睡大觉,气不打一处来,嘴上唠叨个没完。
她女儿平时性子温柔,知道妈嘴碎也由着她,可这回刚失恋正难过着,脾气一上头,母女俩大吵一架,偏生婆婆晨练完回来,见不得孙女受委屈,撒泼打滚地哭着把她骂了一顿。
这还不算完,她越想越气,战火一不小心又烧到了她男人身上……
于是大上午的,一家四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吵了个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熄了火,终于出了门,没过半小时又和菜市场一小贩吵了起来。
起因是……一毛钱。
小贩说找了8块7,李秋坚持只收到了8块6,两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可能算错,越争辩越来劲,周围都是些老街坊,自然帮着李秋说话,最后小贩给逼急了,一把把李秋推开:“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我真找了你8块7!”
菜摊前地板湿滑,李秋被她一推,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脚尖还恰好卡在摊位下的石头缝里,当即“哎哟哎哟”直叫唤。
众街坊一起把她扶起来,只听有人大喊:“这里有钱!”
李秋低头一看,一个一毛钱的硬币安静地夹在那石头缝里……
小贩顿时扬眉吐气:“我说我找了你8块7吧?你还不信!分明是你自己弄掉了,还赖我!”
这场乌龙后,自然去诊所看了下,所幸没什么大碍,便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路上突然想起易天的话,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讲真,她虽是个直肠子,但平时热心助人,和街坊邻居处得挺好,多少年没吃过这亏了?关键是这事儿她和小贩两边都有错,两个人都得理不饶人,就像魔怔了一般,非要争出个你强我弱。
再想到早上和家人大吵一架的事……
几件事情联系到一起,怎么都觉得太过巧合。
莫非那叫易天的小道士还真是会看相不成?
不知不觉走到包子铺,正巧碰见老胡的女儿胡玲放学回家,依旧是低着头,用细若蚊足的声音叫了她一声。
李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擦肩而过之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胡玲脸上,顿时愣在了原地。
小姑娘还是老样子,头发把整张脸挡了大半儿,露出的部分虽然依旧惨不忍睹,但颜色已经明显浅淡多了。
李秋忍不住惊叹:“小玲,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