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绝对是个特别的日子,对于整个大颖王朝的子民来说,今天不仅是他们举家团圆的日子,还是立储的大日子。今天,谁都有理由庆祝,谁都可以庆祝,即使是死囚都可以,因为,立储的大日子,皇帝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百姓对于他们未来的领导人可能是女人,缺乏敏感,因为对他们来说,皇帝家的事太远了,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事,比如吃饭问题,免税一年,远比长楚公主重要多了。免税一年,就意味着,今年可能有更多的粮食,比往年过的更富足一些。所以饭后茶余说说行,但是绝对不会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例如对七岁的宫大妞而言,就是如此,她不关心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不能当饭吃。宫大妞更关心是娘亲的病,还有弟弟妹妹的是否能吃得上饭。但是今天对于宫大妞而言,是个幸运的日子,因为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先是吝啬的大地主,突然免费发放大米,宫大妞足足领了三斤之多,因为她领了三次,这说明弟弟妹妹这几天能够填饱肚子。之后,平常对宫大妞态度极差的张肥婆,今天竟然对她笑,虽然笑起来露出黄黄的牙齿,比不笑时更难看,但是她多给宫大妞五个铜板,因为她坐牢的儿子被放了出来。再后来,一向对宫大妞爱理不理的张大夫,竟然免费给她送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她的目光似乎和平常不一样。但是小小的宫大妞因为太过高兴,没仔细看清,不然,她会发现,目光里写着怜悯。
今天真是不错的日子,本来对立储事件没有任何感觉的她,突然觉得,其实立个女太子不错,如果能天天如此好运,天天立都没关系。因此,她对女太子稍稍关注了一下,她是长楚公主,好像是叫元敏,名字比自己好听。
宫大妞,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跟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同,哪里不同,小小的她说不上来,但是就是不一样。例如,她娘长得很漂亮,即使一直病着,但是依旧很漂亮,如果脸不那么白就好了,宫大妞想。还有一点是母亲识字,这里很少人会,偶尔会说一些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的话。
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她娘说,她爹取的,她娘觉得很好,这样的平凡,平凡的好。娘后来说了,如果实在是真的不喜欢,哪天遇到厉害的人物,让他换个名字好了。
对年仅七岁的宫大妞看来,厉害的人,怎么定义,她还不知道。所以,她一直没有遇到厉害的人,所以宫大妞这个名字就一直跟随着她。
说起来,如果,宫大妞不识字的话,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异议,即使叫宫小狗都没问题,但是偏偏这个穷地方,在没几个人识字的地方,她娘竟然识字。娘一直病着,躺在床上好几年了,躺这么长时间,即使是圣人都会无聊到发慌,所以娘就略略教了她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娘总是执着于让宫大妞平凡一些,并没有让大妞学太多。说也奇怪,无心插柳柳成荫,宫大妞偏偏对读书写字很有天赋,学得极快,极快也没用,即使她想学,她娘之后,就不肯教了,一旦宫大妞好学,她娘总是异常的虚弱。大妞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几次下来,不敢再好学了。
说来,宫大妞觉得,她爹就比较正常,很粗壮的人,高且壮,总爱抱她,满脸的胡须,爱往自己脸上磨蹭,扎着难受。令她最难以接受的事情,就是他喜欢把自己往天上抛,他的力气极大,抛得极高,把她胆子都快吓破了,万一爹要是没接好,绝对会变成肉饼,就像鸡蛋掉在地上碎得乱七八糟的,想来毛孔都会发毛。到现在,直至将来,她还一直很畏高,跟这个绝对有着直接的关系。还有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她对高壮的人,既有亲切敢,又有恐惧感。
她爹是个猎人,这里大部分猎人都是如此,从小身边都被一群粗鲁而健康的人围着,不管是男,是女,所以,她娘的病态才显得不正常。
不幸的事,去年,她一向强壮的爹,竟然死在雪崩里,她一直认为,她娘一定会比她爹先死的,她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就像村长老爷爷,但是事实证明,不是认为就是事实。他爹比她娘先死,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死了,明明一起去的那群猎户里,没有比他更强壮的人,明明那个男人说了,一定要打头老虎的给她看的。她就知道,他就会吹牛,他就会骗她。
宫大妞不是爱哭的人,从小就很少哭,但是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心里堵得很塞的很塞的感觉排解出来,她不知道如该如何是好。这种哀伤的情绪,不是年幼的她所能理解的。在她短短生命里,有了超负荷的伤痛。
宫大妞是个乐观的人,而且她还是孩子,即使,她开始早熟了,但是生活还在继续,她还有娘亲要照顾,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父亲死后,所有的生活负担都落到她身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哀痛。
宫大妞又一次清楚的知道,她娘跟她们所有的人不一样。在宫大妞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娘只是叹气,似乎只是可惜,而不是哀痛。这在大妞的心里永远的刻下了一道痕,不深不浅,没有刻骨铭心,也没有寥寥忘却。
宫大妞很不幸,因为生活很艰难。宫大妞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经常有人帮着,虽然有些人却从来没帮。隔壁的路虎叔叔在打猎后,会经常给她家一两块卖不出去的肉。但是她不知道,那次雪崩,本来死的那个应该是路虎。然后村里的人会给大妞活干,洗洗衣服啊,干一些杂七杂八的活,虽然日子非常的艰苦,但是基本上还能活。
宫大妞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克服这些困难,她总是乐观,但是往往生活有时是非常残酷的。
回家后,大妞非常熟练的煮饭煎药,这是她每天所必须要做的活。她端着药走进娘亲的的床边。今天娘的气色很不错,一向泛白的脸,今天却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的月光特别亮的缘故,在月光照耀下,娘跟往常不同,好像更漂亮一些。很多年以后,她想起这一幕,才能用最贴切的词形容,是诡异的妖冶。
“大妞,才七岁啊!”喝完药后,女人突然感慨的说到,自己一向这么不负责任,才七岁的孩子,却没有七岁孩子应有的幸福。七岁的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了,她记不清了,好像是无尽的宠爱,自己总是不惜福。这样自私的自己,偏偏生了一个好女儿,这辈子老天算代待自己不错了。
“对!二仔五岁,小妹四岁!”大妞以为娘不知道弟弟妹妹的年龄,毕竟这些年,娘很少关心弟弟妹妹,她昏迷的时间太长了。
“是吗?都这么大了!”女人微微叹息。
“恩,别人都说,二仔和小妹长得都像娘,以后必定很好看。”宫大妞高兴的说到,难得娘愿意跟自己聊这些。
“好看有什么用,大妞这样好,平凡些好!”说也奇怪,明明都是自己生的,对其他两个少了些温情,即使其他两个长得更像自己。
“娘说好,那必定是好的。”娘说的必定不会错。
娘说这么久话,也不喘,也不咳嗽,要是每天如此就好了,大妞高兴的想。还没等大妞高兴完,女人就开始咳了,女人的脸变得更红了些,眉头紧皱,看来非常痛苦。
“娘,你难受,就躺下休息!”大妞轻轻拍抚女人的背,动作非常熟练。
“躺了够长了……够了……”不说怕是没机会再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身体感觉非常累,如果睡下了,怕是起不来了。“大妞害怕吗?”
“怕什么?”大妞小脸充满不解。
“大妞,要照顾弟弟妹妹,大妞还有很多苦要吃,不怕吗?”女人疼惜的看着小女孩,这对她并不公平。
“大妞不怕!”大妞坚定的说。
“一个人也不怕吗?”
“不怕!”大妞再一次声明,不希望娘认为自己是个胆小的人。
“不怕,不怕就好……”女人的声音变得非常小,小到就好像喃喃自语。之后女人的身体似乎到了极限,女人闭上眼睛后,就不在说话了。
七岁的大妞或许还不知道怕应该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