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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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秋山立刻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他僵立在外, 极力寻找着声音来的地方。只听那人打了个哈欠,鼻子里轻声长吟, 似是伸了个懒腰, 有些不悦地说道:“为了区区鬼蜮修罗掌, 就如此急不可耐, 看来你和他们一样,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千寻跌坐在地垂着头,既不反驳也不吭声。只听那人又问道:“我要的人, 你带来了吗?”

千寻听了这话, 肩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闭了闭眼, 说道:“在外面。”

上方的俞秋山极力向洞中看去,却不敢挡了洞口的光, 让下面的人发现自己的行藏,他细细听辩了许久, 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那人所在的方位。只听那人不咸不淡地问道:“查到了么?那个打伤我的腿,将我困在此处的人?”

千寻答道:“是, 查到了。”

那人忽然来了兴致,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说来听听,到底是哪位老朋友,送了我这份厚礼。”

千寻沉默片刻,说道:“天门派破晓剑俞秋山。”

那人听了, 也静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大约是笑得厉害,自己呛了气,咳了两声。“你说的是俞秋山?风老头的好师弟,我的好师叔,天门山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俞秋山?”

东方的天空已经亮起,乌云散开后,清冷的天光渐渐照亮了洞中的方寸之地。俞秋山背后起了一阵冷意。就在刚才,他已经确定千寻骗了他,他甚至懊悔自己听信了千寻的胡话,跟她走了一路。他有理由坚信风满楼已经死了,因为是他亲眼看着他和楚衔川掉下瀑布的。可现在,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如果风满楼真的死了,那么底下说话的那人又是谁?

那人微微敛了笑,说道:“难怪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谁有着能耐。说说,他是怎么做的。”

刚才上树时,千寻凭着一股怒气,释放了身体里最后的力量,现在过了,忽然整个人就软了下来,话音也轻了许多,透着浓浓的疲惫。她说道:“二十年前,你和楚前辈自云梦崖逃入山中,天门派的人紧追不放,俞秋山最先找到了你们。”

那人道:“这些我都知道,我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千寻只觉疲惫,不想说话,但碍着那人在,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前辈,你一点印象也没了吗?俞秋山为了将你们放走,杀了同行的弟子,又安排了人假扮成你的模样,在鬼谷栈道引开风自在,你和楚前辈才有机会逃到这里。”

洞中又是一片静寂,俞秋山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看去,昏暗的洞中忽然响起一阵悉索声,千寻正对树干下,缓缓挪出了半个人影。俞秋山一惊,原来里面这棵树也是空心的。那人靠在下面的树洞口,半露的面目晦暗不明,他懒懒地偏头看着千寻,“我同这位师叔没多少交情,连我爹都要置我于死地,他怎么会好心放我走?”他嗤笑一声,“还杀了同行弟子?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老好人俞秋山么?”

千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脑子里疼得像是炸裂了一般,喉咙间梗塞,她咳了两声,道:“天门山上没有第二个叫俞秋山的人。一个人如果有所图又不想让人发现,就能同时拥有好几张面孔。他放你走是为了什么,前辈难道猜不到吗?”

俞秋山趴在洞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冷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即使他披头散发长满了乱须,也遮掩不住他姣好明朗的面容,即使是在眼角的笑纹里,也散逸着懒散和桀骜,那是俞秋山绝不会忘记的人,那个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死无全尸的人——风满楼。

风满楼抬眼与千寻对视,神色间闪过一丝阴鸷,他淡淡一笑,道:“原来鬼蜮修罗掌的掌谱到了他的手上。”

千寻嗯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俞长老表面上应承放了你和楚前辈,在鬼谷栈道配合做了场风自在大义灭亲的戏,将众人都骗了。接着又追入山中,企图杀了你们永绝后患。没想到你们摔下瀑布后,还有机会存活,更没想到楚前辈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把你推到瀑布后的山洞中。”

风满楼静静地听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俞秋山现在何处?”

不等千寻回答,光线一暗,一个人影从洞口跃下,眨眼间就轻轻落在了地上。俞秋山看着靠坐在树干上的风满楼,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十年不见了,师侄在此过得还好么?”

风满楼此时也正仰头看着他,眼中翻滚着浓稠的情绪。终于,他动了动,双腿半掩在树洞中,俞秋山却知道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终于,风满楼开口了,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些怀念,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故友。“俞师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掌拍出,向着千寻打去。千寻全无防备,挨了个正着,整个人飞了出去,摔进了黑暗中,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只听她惨呼一声,滚落在地,呕出了两口血,就没了动静。

洞里黑黢黢的,若非这一下,俞秋山还没发现这树洞居然这样大。他向着千寻飞出的地方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师侄好大的气性,若非这位小兄弟带路,我还不知道这山里竟有这样一个地方。”

风满楼冷哼一声,道:“两面三刀的东西,早就该杀了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阴冷,俞秋山也听出了他指桑骂槐,眼一眯,说道:“师侄既然被困此处,怎么也不找人帮忙?”

风满楼眼色骤冷,说道:“姓俞的,不必遮遮掩掩了。你不过是知道我还活着,来取我性命罢了。找人帮忙?亏你说得出口!若非楚大哥舍身相救,今日我还没机会再见到你这老贼。”

俞秋山眼中瞳孔一收,忽然放声笑了起来,他笑了片刻,指着风满楼道:“楚衔川?你果真是摔坏脑子了!”他又哈哈笑了几声,抹了抹脸,满眼皆是讥色,道:“风满楼,你自命清高,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却硬是将楚衔川那种卖主求荣的人引为知己。可笑啊可笑!你说我两面三刀,其实真正两面三刀的人是楚衔川。你不记得了?不,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打断了你双腿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挚友’楚衔川。”

俞秋山十分满意地看着风满楼渐渐变了脸色。“不记得也没关系,伤却做不得假。腿骨断处的骨头都碎了吧?也是,这么多年都没长好,还能是什么原因。风满楼啊,你不会连般若掌也认不出来了吧?”

般若掌,楚衔川早年的成名绝技,与敬亭山庄的排云掌并称双绝。如果说,排云掌以掌风霸道著称,那般若掌则是劲力绵柔的掌法,借力打力,力带旋转,中掌者往往表面没有明显伤痕,内力却从骨骼开始产生扭曲伤。而向楚衔川这样,将般若掌练至炉火纯青者,出掌后瞬间可以将人骨拧碎,碎裂后的骨骼彻底被毁,几乎没有能治愈的。风满楼的腿就是这样伤的。

“怎么,想起来了?”俞秋山自下来后,剑就一直藏在背后,此时他动了动,向风满楼缓缓靠近了一步,风满楼全无动静,又或者说,他还沉静在惊愕中。俞秋山又迈出一步,继续说道:“你恐怕从来没有认清过楚衔川吧?刚才你徒弟说的,只对了一半。我确实将你们放走了,可临走前我给了楚衔川另一个选择。你猜会是什么?”他再靠近,也不等风满楼答话,说道:“我告诉他,如果他能割下你的人头,交给武林盟,我就有办法让他洗清冤屈,重新做回他的青河大侠。”

“你胡说!”风满楼怒道。

“不,我没有胡说。在楚衔川心里,排第一的永远是他的楚家。”俞秋山冷笑道:“就因为唐晚舟,他同自己侄女乱伦的事早被人捅到了朝廷里,接着就是他买官的事。他被武林盟关押前,罢免令已经下来了,他花了多少钱才买来这样一个官职,到头来抵不过民间的流言蜚语。而楚家更是凄惨,被流民抢占了房屋,官府却装作看不见,家中女眷被人贩子拐了之后,更是无处申冤。你说,对楚衔川而言,到底是你的性命更重要些,还是回去重振楚家更重要些?”

风满楼身体微微抖了起来,眼中泛着红光,咬牙问道:“他的事,你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对此,俞秋山却避而不答,只是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可惜,他都狠下心对你动手了,临了又心软,没将你杀死。”

“就算他杀了我,你也不会放过他的。”

俞秋山点了点头,这时他离风满楼只有两步的距离。“不错,就算他杀了你,我也会杀了他。风满楼,你年纪轻轻于武学的造诣却已超过了我们这些长辈。要杀你是真的不容易,但如果是楚衔川动手,你根本不会戒备。他打伤了你,我才有机会杀你。”说着,他迈出了最后一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鄙夷的笑来,“他居然临时变卦,又和我动起手来。风满楼,你看看,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个鸩羽公子已经让你声名狼藉,你还为了这样一个楚衔川丢了自己一家的性命。”

“你说什么?”风满楼探身一把抓住了他的一角。

“你还不明白么?肖重吟是为了引你出来,才会让人给楚衔川下套,你果然上钩了。”俞秋山嗤笑一声,忽然一剑刺出。两人靠得极近,刚才的一番对话已经让风满楼迷乱起来,他被巨大的震惊和满腔的愤怒撕扯着,全然没注意到俞秋山的动作。

剑尖贴上咽喉的瞬间,风满楼忽然伸手抓住了剑身,手中寒光一闪,俞秋山立刻发觉不对,急忙向后推去,不料后颈撞上了一根细丝,迅速被缠上。他急忙抽剑向后砍去,“叮”的一声火星四射,却没能将丝线斩断。眼见奈何不得丝线,他索性凝了剑气向风满楼劈去,可剑未落下,又被另一根丝线带住,火星又是一亮。脖子上的丝线越收越紧,皮肉被勒得外翻。他索性丢了剑,两手慌乱地在脖子周围猛抓,一边喊道:“你不是风满楼!”

接着,他腰上、手臂上、脚上都缠满了细丝,他被挂在了半空中,一动不能动。

地上的风满楼缓缓站了起来,双眼血红地盯着俞秋山,指尖一抖,细丝迅速收紧,俞秋山发出惨呼,只听黑暗中一人急切地喊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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