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睡了一觉, 多少有点回过味来。寒鸦本就是李随豫拿下的, 若不是叶笙歌半途抢去了,此时该问的事也都趁热打铁问了。如今被他一折腾, 寒鸦虽说是回到千寻手上, 却还要想着三日后奉还, 凭空多出许多麻烦来, 叶笙歌却甩手不管了。
“我就知道那老东西没安好心!”千寻出门去找李随豫,想要见一见寒鸦,却发现他不在房中。来回转了一圈, 除了周枫在后院给她煎药, 疏影阁里竟再没别人了。
千寻郁闷地坐在后院的石桌上, 晃着两腿打哈欠, 一边看着周枫忙忙碌碌地将厨房送来的包子稀饭端来,又跑去扇炉子, 活像个小媳妇。看着看着,她就乐了, 拈了石子儿弹他的发髻。周枫听到破风声,本能地歪头避开, 这一躲反倒让千寻高兴起来,手上的石子儿一颗一颗向他发上飞去,惹得周枫摇头晃脑地从炉子边跳起,蹦来蹦去地躲避,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周枫边躲边哀求道:“哎呦,小姑奶奶, 你饶了小人吧!药快好了,不能煎过头了啊!”
千寻扯了扯嘴角,丢开石子,歪了头看周枫火急火燎地去灭炉子,忽说道:“周枫,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洗手好不?”
周枫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就听一人从前院进来,远远地便笑道:“在玩什么这么高兴?老远就听到了。”
李随豫转到后院时,就见千寻扬着唯一能动的那只爪子,上面还沾了层泥灰。他看了眼桌上的包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去水缸里提了半桶水来,坐在千寻面前给她擦手。“都巳时了,晨食还没用,一会儿送午饭的弟子该来了。”
千寻坐在石桌上,李随豫坐在石凳上,她比他高出一些,抬起脚尖碰了碰他的膝盖,说道:“哎,你把寒鸦弄去哪儿了?”
李随豫一松开她的手,她就去抓包子。周枫端了药碗过来,把水桶和方才李随豫拿来给千寻擦手的素帕一起拿走了。后院只剩下了两人,李随豫抬头看着她,道:“昨夜萧兄来过,你睡下了,就没来吵你。”
包子是温的,味道自然差强人意,千寻吃得不走心,只问道:“他来说了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霞光阁又死了弟子,是羊角风发作。他们昨天去松风阁借大夫,却发现回春堂的简老头不见了。下山请了别的大夫回来,但人已经死了。”
这件事不算新鲜,白谡拍屁股走人,松风阁自然就没有简大夫了。霞光阁里又有叶笙歌特别关照,他想要弄死谁都轻而易举。千寻昨夜问过他,为何突然改了手段,不仅四处留下血字唬人,还要让所有人都陪着受罪。叶笙歌却不以为然,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过是写给做了亏心事的人看,至于会不会有无辜之人枉死,并不是鸩羽公子会考虑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十分确定地说,风自在并没有做成大义灭亲的事,凶手另有其人,而如今二十年前参与了天门山之战,且幸存至今的武林人士,都重新聚在天门山上了,因此即使他没有证据去找出最后杀死风满楼的人,也有的是办法等他自己露馅。
千寻点点头,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李随豫道:“你昨日同萧兄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首?”
“是啊。”千寻想起了昨日在猪圈的情形,皱了皱鼻子,手上咬了一半的包子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萧兄说,昨天一共有三个人失踪了,除了松风阁的简老头,还有白驹山庄庄主王雪漠,以及天门派清心阁的弟子俞琳琅。”
“俞琳琅?”乍听这个名字,千寻只觉得耳熟。
李随豫将药碗端起,塞到她手中,道:“就是萧兄的那个小师妹,她是长老俞秋山之女。”
千寻仰头爽快地灌了下去,抹了抹嘴,一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云汽翻滚的天空,出神了片刻,才道:“简老头的事情不难圆,昨天上午我还在松风阁见过他,你多半也是跟萧宁渊说,回春堂里临时有事,让他下山去了。”她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说道:“那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内脏却是男人的,也不会是俞琳琅,那么就只剩下那个庄主了。”
“萧兄也是这样说的,不过他昨日还是派人将天门山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没有见到俞琳琅的踪影。至于王庄主,又是烧焦又是猪圈的,难免让人想起风满楼索命之事。何况王庄主早年与风满楼有些过节。”李随豫说罢,却久久不见千寻接话,抬了头去看她。
“看我做什么?”千寻仍看着天上,却知道李随豫在看她。
李随豫微微一笑,道:“总觉得你有话要说。”
“嗯,确实有话要说。”千寻忽然前倾了身子,整张脸几乎贴到了李随豫的眼前,她看着李随豫,问道:“从方才起,你就岔开了话题,尽说些有的没的。”
李随豫眼中含笑,身体却没有退开,他仍用着温和低沉的声音,问道:“我岔开什么了?”
千寻眯了眯眼,说道:“寒鸦去哪儿了?”
……
萧宁渊站在刑房外,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天。昨晚还很晴朗,不知为何到了早晨就阴了下来。
刑房是在山岩上挖出来的,隔了厚厚的石头,里面的声音一点也传不出来。萧宁渊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俞秋山从里面出来,反倒等来了两个熟人。
千寻难得地阴着一张脸,就同今日的天气一般。等走近了,李随豫苦笑着向萧宁渊道:“这次我是有口说不清,还是你同阿寻讲吧。”
千寻虎视眈眈地看着萧宁渊,似等着他开口。萧宁渊立刻了然,看了一眼李随豫,随即向千寻正色道:“苏姑娘,那个叫寒鸦的人,确实在萧某这里。”
“萧大侠办事真是利索,寒鸦才到我手上,就被你知晓了。”千寻看着他,面上露出了讥色。
萧宁渊见她今日的口气不阴不阳,忙解释道:“并非萧某能掐会算。想必李兄已经将琳琅的事告诉苏姑娘了吧?”
千寻冷冷看着他,也不接话。
萧宁渊只好继续说道:“俞师叔昨夜收到琳琅的纸条,约他去后山,不料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黑衣人,交手时中了鬼蜮修罗掌,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后去了清心阁,发现琳琅一晚上都没有回去。之后在猪圈发现了尸体,俞师叔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
千寻皱眉,道:“我只问你寒鸦在哪里,你扯这些做什么?”
萧宁渊忙道:“苏姑娘,萧某所说确实与寒鸦有关。昨日你同李兄回来时,我正在山中搜寻琳琅的踪迹,回来得晚,没见到苏姑娘,于是便去李兄房间说了几句,没想到见到了这个叫寒鸦的人,更没想到,在他身上发现了我天门剑法的伤痕。”他看了看千寻,又道:“不知苏姑娘还记得吗?前一日我同你说,在剑祠遇到了一个盗剑贼,不但会使鬼蜮修罗掌,还中了我一剑,那伤口与寒鸦身上的一致。我下的手,自然清楚是他没错。而且,俞师叔中的也是鬼蜮修罗掌,此人必然知道琳琅的下落。”
“于是,你就将寒鸦带走了?”千寻问道。
“是萧某带走的,事关重大,李兄阻拦过,但萧某也有萧某的立场。”萧宁渊虽解释得十分耐心,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含义。他缓了片刻,又道:“李兄说,苏姑娘也有事要问寒鸦。当时萧某便答应,只要苏姑娘想见,随时可来刑房,但人必须留在这里,不能带走。”
千寻低头沉思片刻,道:“我现在就要见他,带路。”
萧宁渊此时有些犯难,俞秋山进去的时候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他。他年过四十才得了琳琅一个女儿,自小疼爱,在天门山上始终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如今琳琅生死未卜,萧宁渊知道他必然盛怒。自然,俞秋山的江湖经验要比萧宁渊多出许多,不用他提醒,也知道不能弄死寒鸦。因此萧宁渊一直等在了刑房外,将里面的看守弟子都调了出来。
“现在恐怕不行。”萧宁渊道。
千寻立刻挑眉,脸上愈发阴沉起来,似是怒极,她反笑了起来,道:“刚才还说随时可来刑房看人,萧大侠,你这出尔反尔的本事见长呢。”
萧宁渊叹了口气,道:“俞师叔在里面,苏姑娘要不晚些再来?”
萧宁渊放心俞秋山,千寻却不放心。她左右踱了几步,冲着萧宁渊道:“你俞师叔怀疑自己的女儿在他手上,拷问起来,下手能有轻重?万一把人打个半死,你让我问什么?”
“苏姑娘,我天门派不会行那般酷刑!”萧宁渊被她说得渐渐没了耐心,却又不好向她发作,只好暗暗皱眉,不再言语。
此事刑房的门开了,俞秋山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似在一夜间多出了许多。他头上虽簪了髻,发丝却有些乱,衣襟上也沾满了泥痕。他走至门外,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他什么都没说,我晚间再来。”
千寻冷眼看着俞秋山走远,转身快步走进了刑房。萧宁渊急急跟了进去,却未再阻拦。山洞里阴凉刺骨,空气也有些潮湿,甬道里烛光黯淡,越往深处,空气里愈发带着腐烂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萧宁渊说天门派不会用酷刑对付敌人?千寻暗笑一声,向着甬道的深处走去。
急促的喘息声从里面传来,夹着撕心裂肺的干咳。喘息声一下比一下重,嗓子都哑了,气管仍不听使唤地痉挛着。千寻微微皱眉,快步走了进去,只见一人穿着灰色的宽□□布衫,蜷曲在地上重重喘息,却无论如何都喘不够似的,像是所有的空气都从喉咙里漏了出去,整个身体始终都在缺氧。他手指深深地插入了地面,指甲抓在石子上翻裂开来,褐色的血痕同潮湿的地面混在一起。
千寻跑了过去,从腰间抽出银针,飞快地扎入他胸前和脑后的穴位,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指尖点在他的后心,一道沐风真气缓缓输入。那人要挣扎,但身上多处关节都被人卸下,全身剧烈地扭动着,四肢却无法动弹。千寻脚尖在他后腰一踢,他立刻软了下来,口中却还不断地喘着,半闭的眼中如枯井般淡漠,在见到李随豫靠近时,瞬间聚焦,迸射出凌厉的杀意来。
片刻后,千寻收了真气,拔去银针,转向萧宁渊,冷冷道:“分筋错骨手,贵派真是好手段。可惜他有哮喘,在阴寒的地方待久了,发作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万一哪次气没喘上来,不用你们动手,活人自己就变尸体了。”
萧宁渊没料到事情变成这样,他微一沉吟,抬头说道:“苏姑娘打算如何?”
“我说了能算?”千寻冷笑一声,继而道:“我要将他带回疏影阁。”
萧宁渊却摇了摇头,说道:“苏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但回疏影阁却是不行的。刑律堂里还有一处小楼空着,可以将寒鸦移去那处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