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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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琰唤的是胡太医, 一双眼却紧盯着赵清商。若是目光能杀人, 那此刻赵清商便已被谢琰的眼刀戳成了筛子。

胡太医闻声自帐子里跌跌撞撞地出来,一见谢琰还以为是丢了四皇子女眷来问罪的, 噗通一声就给跪倒在了地上。这回倒是他那学徒清醒些, 扶了把胡太医, 又指了指谢琰双臂抱着的谢焕之。

胡太医等人好不容易将昏迷不醒的谢焕之搬进帐子里, 谢琰这才冷冷一笑,向着赵清商咬牙道:“正巧,我刚要去找晋王殿下。”

赵清商冷冷看了眼谢琰, 嫌恶之意丝毫不加掩饰。纨绔子弟他见过很多, 世族大家中的天之骄子他也都见过, 可似谢琰这般打从出生起就被人惯上天的, 除了皇子外,京中是再难看到第二个了。而谢琰也就此成了年轻一代跋扈的世族子弟第一人, 即便他如今人模人样地成了尚阳军的统领,赵清商却依旧记得打从少年时期就已经从根子里烂掉的他。

赵清商懒得同他废话, 抬脚就走。他心里惦记着千寻,还有帐子里浸染了整张被褥的血, 这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血流成那样?

谢琰见他冷漠嫌恶的样子,气得一笑,抬手一挥,他身后的就禁军一动就直接将赵清商给围了。

赵清商冷冷道:“我还有事要办,无暇同你叙旧, 让开。”

谢琰又是一挥手,站在后排的两个禁军走上前,手里攥着跟麻绳,麻绳捆着个被堵了嘴的人,正是驹三。谢琰看着赵清商,道:“有个叫驹三的,是你的人吧?”

小伍见了驹三,急着喊了声:“三哥!”

驹三被人捆着,只好朝他摇头,示意不要多话。

赵清商见驹三被人五花大绑地拖到了面前,又被人一脚踹了膝弯跪倒在地,他眉头一动,脸更冷了,道:“谢统领既然知道这是我的人,竟也敢私自拘了作践,连王法也不顾了么?”

谢琰却笑道:“是你的人,这就好办了。今日我便同你论一论王法,这叫驹三的在猎场中对我谢家子弟暗下杀手,若不是我及时赶至,舍弟怕是已经丢了性命。舍弟伤势,方才你也见了,杀人偿命是王法,你这个做主子的,不该给个说法么?”

跪在地上的驹三一抬头,就见赵清商看了过来,他也不急着否认摇头,只是定定迎着赵清商的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清商只这一眼就知道驹三无罪,他冷声道:“谢统领这好大一个罪名扣下来,却又堵了旁人的嘴不叫分辩,那自然是说一不二了。”

“拿人拿赃。”谢琰似乎早就料到赵清商会如此说,冷冷一笑,命人将驹三又带了下去,道:“晋王殿下还请移步吧,我等去三殿下面前辩一辩,看看我这到底是不是欲加之罪。”

谢琰说罢,又极具压迫性地凑近了赵清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就没安什么好心,若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冲着我来,可你敢动焕之,我会像十年前一样,让你死得很难看。”

冬日里空气寒凉,谢琰一开口就有热气冒出来,他几乎是贴脸站在赵清商面前,嘴里呵出的热气喷在赵清商脸上,加重了挑衅的意思。

赵清商目光淡淡看着他,心知今日轻易是走不掉了,他索性松开紧锁的眉头,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道:“冤有头,债有主。谢统领可得小心了,仔细别欠了本王太多,以免赔上你谢氏兄弟的前程还不算,连同整个谢家……”

赵清商说道此处,却闭了口,看着谢琰的面色慢慢发生变化。就在谢琰发作前,赵清商自他身旁绕了开去,走到了围着他的禁军身前,轻轻一抖袖子,道:“带路吧,我们去见三殿下。”

……

赵清商等人来到三皇子赵沛的帐子外,赵沛却不在帐中。

门口的侍卫说是三皇子入林围猎尚未归来,谢琰便只好派了个亲信去林子里寻人,自己虎视眈眈地盯紧了赵清商,只怕这人趁乱跑了。

赵清商立在帐子外头独自出神,丝毫没去管谢琰在忙活什么。这一路走来,他倒是想到了一些事,可越想越觉得古怪。

方才在胡太医那儿,学徒说的是千寻自己用碎瓷片划破了脖子,喷出了许多血。按理说,活人要是割断了颈上大脉,血流如注根本止不住,无论移动到何处,都会滴着血。可刚才那帐子里,除了榻上有血外,别处确实没有。而那个拿了犬笛的婢女匆匆跑出来,直到赵清商进去,间隔十几弹指的功夫。试问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晕了胡太医,又将一个身上还涌着血的伤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了只有一个出口的帐子呢?

难不成,人还在帐子里?

赵清商不由自主地皱了眉,伸手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千寻想事情的时候会做,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了这么个习惯。

可又是谁说了谎,胡太医么?胡太医将人藏了起来,又假作晕倒,骗过了所有人。帐子是他的,他自然晓得什么地方藏人不惹人注意。这都说得通,可胡太医又为什么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藏人?按理说,他根本猜不到自己会突然闯进去。

赵清商自觉想不到更多了,但那帐子必然有古怪,非要回去重新看过才行。可现下谢琰盯他盯得紧,驹三又给按了罪名,他根本脱身不得。

赵清商转身看了眼小伍,令他靠近了,低声吩咐道:“小苏的事,你替我去查。”

小伍一愣,急忙摇了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主子你现在身边就我一个人,我走了你怎么办?”

“有驹三在,你走你的。”

“三哥被人绑着,如何能算?万一有个刺客什么的,主子你连个护卫都没有,这不等着让人剁么?”

赵清商有些头疼,这小伍可真是不好使唤,一点也不比李希夷家的周枫好用,真是令人气闷。他耐了性子解释道:“凭你三哥的功夫,这麻绳能捆住他?”

小伍恍然大悟,道:“三哥故意的!可他故意让人捆了作甚?”

“榆木脑袋。”赵清商叹了口气,道:“你一会儿自己溜开,去方才胡太医的帐子里看看小苏还在不在。”

小伍看出赵清商不大高兴,忙道:“奴才领命,这就去。可若是苏姑娘不在,怎么办?”

赵清商瞪着小伍,小伍自觉说错话,一缩脖子,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才又问蠢话了,奴才这就去瞧瞧吧。”

“等等,回来。”赵清商叫住了他。“若你没找到人,就替我去找李希夷一趟。”

小伍不敢吭声,抬头等着赵清商说下去。

赵清商本是无话了,但见小伍这么巴望着,便又补了句:“见了就同他说,别整日里想着装疯卖傻韬光养晦了,这次算我还他梁州的人情,若还有下次,小苏便不还他了。”

小伍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另一边谢琰便闲不住了,走上前来,向着赵清商道:“想着怎么串供么?还是你打算找什么救兵?哼,这一回人证物证都在了,不用等到过年,我就能让天子送你回你那北寒封地去。赵清商,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琰这算是示威,可赵清商却听得一头雾水。说到底,如今谢琰指控的不过是驹三伤了谢焕之,莫说驹三没做过,即便是做了,也不过是认个错罚多些板子的事。

不过看谢琰这模样,赵清商却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还没等他细想,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人骑马当先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十来号的侍卫,正是三皇子赵沛一行。

……

“又要折腾些什么?”三皇子升了帐,却让人张罗着弄了堆篝火,挑了只獐子让人蜕皮烤了,又弄了些奶酒来温着,全然没将谢琰这阵仗当回事。

同他一道来的却还有四皇子赵湛同七皇子赵溶,赵清商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些赵氏兄弟了,赵湛如今不过二十有五,外貌生得普通了些,气质看着倒也沉稳,同赵沛有些相似,赵溶却是生了双狭长的眼,因和太子同出一母,生相类似,气质也桀骜许多。这两位来,也不多话,倒了奶酒在一旁就着肉脯吃,一边瞧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谢琰道:“焕之重伤,我就讨个公道。”

“谁伤的?”赵沛问。

“晋王护卫,驹三。”谢琰答道。

赵沛抽了把割肉刀来,放在几案上,示意随从将驹三嘴里的麻布拿出来。谢琰却将那随从拦下,道:“不可。”

赵清商站在一旁,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赵沛也觉着奇怪,道:“你不让他说话,就要我来给他定罪,这是什么道理?”

谢琰道:“这奴才要说什么话,我可清楚的很。但我却怕这奴才为了保主,咬舌自尽了。不过殿下说得也不错,我这要指控他人罪名,总不好让这被告的没个说话的机会。”

谢琰说着,自袖中摸出个纸卷来,向着众人展开。

“我在林中捉到这奴才时,已问过一回了,按他说的命人写了这状纸。这奴才说是见到了姚家大郎姚昱同我家三郎在林中私斗,他出面劝阻,才出手伤了三郎。”

谢琰最后将那状纸递到驹三面前,道:“驹三,你瞧清这状纸,上面字字句句可是你自己说的?”

驹三看着那状纸,微微愣住,随即皱了眉,还是点了下头。

赵沛也看了状纸,道:“是姚昱同焕之打起来了?这二人先前不还好好的在马场看球,怎地就闹起来了,对了,你们围猎时谁见到姚昱了?”

四皇子同七皇子一同摇了头,七皇子赵溶笑道:“姚昱今日打马球伤了脚踝,这围猎怕是他也去不了。”

谢琰却道:“几位殿下,在下也觉得奇怪。姚家大郎行动不便,又如何会在围猎时,连匹马都不骑,徒步进了林子与三郎斗殴?在下听了驹三的叙述,心想这实在不合常理,因此命人救醒了昏迷不醒的姚家大郎,这才发现驹三根本是满口胡言。”

赵沛端了一碗酒正要喝,闻言手上一顿。

只听谢琰接着道:“殿下,只凭在下一家之言恐怕不足为信。姚家大郎方才被我送去医所清洗了伤口,现在已在帐外等候。不如就让他自己说一说,今日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准了。”赵沛一点头,将酒碗放回了小几上。

大帐门帘一掀,一身是血的姚昱便在姚恒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许是因为匆忙,他这一身夹绒的衣袍尚未调换,腿上和腰上满是沾了血渍的窟窿眼,斑斑点点的血迹在他石青色面料上显得格外显眼。帐子里任谁看他这一眼,都晓得他今日算是死里逃生了。

赵沛见了姚昱,迅速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到了他身前,扶了他一把。

“还不速速找张椅子来!”赵沛吩咐下人来照看姚昱,自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姚昱面色煞白煞白的,应该是被吓得不清。

“殿下……多谢殿下……”姚昱嘴唇微微抖动着,口齿也不太清晰,被人扶着坐下后,一手却攥着赵沛的手腕不放。

赵沛愈发觉得姚昱可怜,一个世族贵子读书人,平白遭了趟血光之灾,当即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无妨,这里有我。难为你伤着还来走一趟,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出来,本王会替你做主。”

姚昱抖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这才转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驹三,缓缓道:“我姚家同谢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阁下,竟让阁下特意引诱我和谢家三郎进入树林,再下杀手。今日若非谢统领及时赶到,只怕我二人早已命赴黄泉了。”

赵沛看了眼驹三,道:“这么说,驹三不是去劝架,而是行刺去的。”

姚昱道:“正是。”

姚昱话音刚落,就对上了驹三不可置信的眼。二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驹三赶到,谢焕之早就在林子里将姚昱掐死了。可现在姚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指认驹三是行凶者,这般的恩将仇报,驹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姚昱心虚地别开眼,手指紧紧攥着把手。

驹三连忙呜呜呜呜地叫了起来,连连摇着头,奈何口里被麻布堵着,有话说不出。

谢琰嫌恶地看着驹三,冷冷道:“殿下,便是如此了。这奴才心思歹毒,确实左右不肯认罪,依卑职看,不痛打一顿是不会说真话的。”

赵沛沉思片刻,刚要点头,却听赵清商淡淡道:“堵着一张嘴,还想让人认罪,道理全让谢统领说了去,驹三自然是要屈打成招了。”

谢琰怒道:“姚家大郎做了人证,晋王难不成还不认么?我倒想问问,驹三区区一个护卫,如何就有胆量对我姚谢二族子弟痛下杀手?同我姚谢二族有仇的,不正是晋王殿下你么?”

赵清商看向谢琰,道:“哦?我同你们有什么仇?”

“你……”谢琰刚要出口的话,却是及时止住了。十年前围猎场,他与姚昱做的事,却是说不出口的。他看了眼赵清商,随即向赵沛行礼请罪,道:“殿下恕罪,卑职失言。”

赵沛听出他二人话中有话,道:“怎么回事?”

谢琰不语。

赵沛叹道:“该不是幼时闹着玩的事,还记到今天吧。孩童之间玩闹,难免少些分寸,你二人都已过了弱冠之年,怎地还计较?再者孩童置气的事,能和今天的人命相比么?”

赵清商听着赵沛兄长般的开导话,只觉好笑。当年在京里,他母妃还在时,也未见有人出来做规矩。自他母妃过世后,皇家更是由着京中子弟作践他。事到如今却要来当和事佬,想着孩童时、少年时的恩怨能一笑置之,当真是轻巧。

赵沛也知赵清商不满,自他听闻谢琰指控后,便未真的相信赵清商会让自己的侍卫去杀人,这般没头没脑的事,偏要做得漏洞百出,结果一个武人连两个书生的命都没取成,怎么可能?今日这要判的,可不是什么人命官司,而是场纠纷,纠纷双方还都是有身份的人,想要一碗水端平平息下去,却也不那么容易。

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赵沛转身看了眼驹三,道:“还是将这个驹三解开吧,我有话要问他。”

驹三闻言,两眼闪过光芒,急忙向着赵沛点头,发出了呜呜两声。

可姚昱一听驹三发声,突然受惊似的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要向后退,可他身后正式那把椅子,他便又一下栽回了椅子里,身上几处刀伤又撕裂了,几股血从他袍子上往下滴。

“别杀我……别杀我……”姚昱嘴里喃喃念叨着救命,神志看着也有些恍惚。

赵沛怜他受苦,只好叹了口气,向着姚恒道:“先带你族兄回去好生休养吧,这里的事,本王自会秉公处置的。”

姚恒闻言,却并未动作。

赵沛觉得奇怪,道:“姚恒,还不速将你族兄扶出去?”

姚恒这才回过神,去扶姚昱,可姚昱还在恍惚,刚扶起来又坐了回去,被搀在姚恒怀里的那条手臂弹起,袖子跟着一甩,竟飞出张纸片来。

姚恒看着那纸片飘落,走过去弯腰捡起,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树林相见。

姚昱一见那纸条,疯也似的冲了过来,伸手就要拽,却不防赵清商比他快了一步,两指一探迅速夹到了手里。

姚昱眼见纸条被夺,惊讶地回头看着姚恒。这东西他刚才就让姚恒帮忙烧了的,怎么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袖中?

姚恒却始终低着头,根本不看姚昱。

赵清商将纸条递给谢琰,淡淡一笑,道:“谢统领,可认得这上面的字迹?”

谢琰抬眼一扫,却是愣住了。那四个字,他确实认得,正是谢焕之的手笔。谢焕之向来桀骜,写字时笔锋尤为锐利,谢琰曾因此夸过谢焕之。

谢琰的面色似乎已经给了答案,这下连赵沛也看出来了。既然这字条是谢焕之写给姚昱的,那么自然就是谢焕之约的姚昱见面,至于驹三,还是劝架的那个故事更为可信些。那么,姚昱又为什么要说谎呢?

“行了,也别都杵着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年轻人对上了打一架也都没什么。”赵沛站了出来,挥手示意众人放松些,他亲自拔了割肉刀替驹三松了绑,又拍了拍赵清商的肩表示安抚,随后向帐子里还在喝酒的两位皇弟笑道:“给他们闹腾得都忘了时辰,这会儿大家都该从猎场回来了吧,你俩先去看看,谁猎的东西多些,回头等我过去代父皇赏了彩头。”

四皇子和七皇子本就是跟着来看热闹的,这时候被下了逐客令,面色各不相同。赵湛爽气些,起身向赵沛一笑就出去了,倒是赵溶埋怨了两句,被赵沛哄着出了帐子。

等两位皇子都走了,赵沛这才转向姚昱,面色微微沉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和谢焕之,又是怎么打起来了?”

赵清商见事情牵扯不到驹三了,便不想再留着。他对姚谢二人的事全然不感兴趣,却记挂着还要找千寻。他索性向赵沛拱了拱手,道:“清商也告退了。”

赵沛却一把搭上他的肩,将人拉了回来,道:“你也走不得,今日虽说事情不大,但我瞧着你们这些人,心里都有不少鬼心思。都是名门之后,尊贵之位,以后要做国之栋梁的,我可不想日后上了朝堂还由着你们内耗,耽误了大事。不管你们有什么误会,今天都给我说清楚了!”

赵沛说着,将赵清商给按回了椅子里,又挥手招来名侍卫,道:“去,把胡太医和谢焕之也给我一并叫来,今天不说清楚,不管是姓姚姓谢还是姓赵,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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