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婴来势凶猛, 眼看这钢刀就要将小七劈成两半了, 忽然刀身在他眼前两寸处停住了。
宋南陵两指夹着刀身挡在小七面前,向戚九婴道:“世叔, 此处不宜出人命。”
戚九婴却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骂道:“小子, 学了两手功夫就敢跟我动手了?给老子滚开!这个仵作有问题, 我瞧他身形有些眼熟,你闪开,让我会会他!”
宋南陵却纹丝不动, 道:“世叔, 看在小侄的面上, 这就走吧。”
“你果然认得他!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砍!”戚九婴怒道。
就在此时, 院子外又跑来一人。那人狱卒的打扮,进了院子就找着崔九婴, 行了礼道:“头儿,你怎么还没回来?那两个点子硬, 兄弟们搞不定,你赶紧来, 来晚了怕就没气了!”
戚九婴看了眼小七,又看了看宋南陵,忽收了钢刀,道:“回头你给我个说法。”说罢,他便跟着那狱卒走了。
宋南陵转身,将小七从地上拉起, 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自己小心点,梁州的事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宋南陵说罢,也不等小七答话,替他将麻布一抖,罩上了石台上的焦尸,随即转身,径直向着院门走去。
小七看着他一路走远了,眼中神色微动。
人都走光了,停尸房所在的小院里只剩下了小七。他一改先前呆愣的眼神,快步走到石台前,一把掀开了上面的麻布,低头重又查看一边面目全非的尸首。
他皱了皱眉,手指摸上一旁的刀具,忽听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小七立刻罩上麻布,抬头却见澹台明站在了院门口,向着里边探出半边身子,见到了小七后便朝他招了招手。
小七恢复了呆愣的眼神,看着澹台明道:“大人找我?”
澹台明却似做贼似的看了看院外,低声呼道:“小七,过来。”
小七慢吞吞地趿着棉鞋过去,讷讷道:“大人,你还想看尸首吗?小七这就切给你看。”
澹台明闻言,脸都绿了,嘴上却道:“不看了。小七,你跟我过来,我有事要让你替我去办。你跟我走一趟,去查查这锦盒是不是孙二的。”
小七不解:“大人为何要让小七去,随便找个人去玲珑坊问一声不就好了?”
澹台明却苦笑道:“孙昊昨日就将玲珑坊整个盘下了,若这锦盒里的东西真是孙二订的,直不楞登地去问,只怕会打草惊蛇啊。别推脱了,胡老头回头要是揍你,你就同他说是我的意思。想来想去这事还是找你办比较妥当,毕竟我府上的衙役都长了张精明的脸,不好糊弄人。”
……
澹台明确实换了个婉转的法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便到了城中的鹦鹉巷,在那巷子口找地一蹲,面前摆个缺口的破碗,便不再挪动了。
澹台明则带着个斗笠,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喝茶。自茶楼上看下去,恰好能看见小七蹲着的那个巷子口。
小七在那巷子口蹲了一晌午,破碗里倒是多出了一大把铜钱和几枚碎银子。从那巷子里出来的人,穿着都不会太差,且大多心情极好,哼着小调一颠一颠地走到巷口,都会慷慨地往这小乞丐的破碗里丢上点东西。
丝竹之声从巷子里悠悠传来,带着些呛人的脂粉气。不多久,又有一人自那巷子中跌跌撞撞地出来,带着浓浓的酒气。小七远远地就认出了那人脸上的眼罩,趁着孙二爷被个瘦弱小倌架到巷子口时,小七便从怀里掏出只二指宽的锦盒来,他将锦盒打开,自里边拿出支做工考究的玉势来,凑在眼前反复瞧着。
醉醺醺的孙二爷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打算摸个两文钱来丢给小乞丐,岂料一抬眼就见着了那玉势,立时瞧直了眼,气不打一出来。
孙二爷摇摇晃晃地走到小七面前,一把揪住了这小乞丐的前襟,呲着一口黄牙怒道:“你奶奶的偷子,连你孙二爷的东西都敢摸!看我不打死你这兔崽子!”
孙二爷说着,抬拳就往小七脸上砸去,偏巧那挥拳的手臂原是让小倌架着的,这一挥没真打着小七,却将那瘦弱小倌给推了出去。小七惊慌失措地看着孙二,将哭不哭地说道:“大……大……大爷!饶命啊!小……小人是在几日前,捡……捡到了这宝贝……”
“你奶奶的狗东西!二爷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捡到个玲珑坊的宝贝?”孙二说着,一把自他手上拽过了玉势,拿到眼前看了看上面的纹路,骂道:“果真是二爷我的东西,你个狗杂种,别说是二爷冤枉了你!瞧见上面刻着的狼头了么?那是我赤沙沟孙家人才敢用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小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鬼哭狼嚎的,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大……大爷……小人不敢撒谎,这……这宝贝真是小人捡到的……舅姥爷说了,我们虽然是叫花子,却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不,舅姥爷让我在这里等着,说是要等失主回来取啊……”
小七哭得凄惨,这番话却说得大义凛然。周遭瞧热闹的路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大大称赞起了小叫花子的舅姥爷。
孙二本就喝得糊涂,被众人一说,也觉得兴许是错怪了人。他瞧了瞧一旁跌坐在地却殷殷看着他的小倌,腹下一热,心道既然宝贝找回来了,不如借机试一试。他再不管什么叫花子了,将小七往旁边一推,随手摸了块碎银子丢去,接着他扛起地上那小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热闹的众人散去,澹台明自茶馆上下来,他拍了拍小七的肩,道:“干得不错,这些讨来的钱便算是你立功的赏钱了。”说着,他感叹地锤了捶酸胀的脖子,叹道:“证物也找着主人了,看来崔大人离破案不远了。”
……
却说孙二扛着小倌离去,找了处隐蔽的客栈大大搞了一回,约莫到了天黑的时候,才兴冲冲地回了下榻的小院。
孙昊摔伤了腰在院中将养,却架不住商会事忙,即便躺着也不得闲。孙二回来时恰逢孙昊换药,他老神在在地去了孙昊的房中,说要帮忙推拿两下。
孙昊却闻到了他一身的酒气脂粉味,心头大怒,举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就往他头上摔去,骂道:“又去外面鬼混了?有这功夫,你就不知道留在这里替我搭把手!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还不如老三来得踏实。”
孙二被他骂了,立刻噤若寒蝉,却不防躲避飞来的茶杯时,将怀里藏着的那支玉石给掉了出来,他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接。
孙昊怒道:“那是什么东西?”
孙二赔笑道:“一些小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昊本就是随口问,他病中脾气暴,自己也知道。见自己这个二弟也没顶撞,便口气软了些,道:“我瞧你今日心情甚好,是去哪里逍遥了?”
“就在街上随便逛逛,要说开心事嘛……说来也巧,几日前弟弟我丢了件玲珑坊订制的玉件,今日却给找回来了。你说巧不巧,被个小叫花子给捡去了。哈,那傻小子就坐在捡东西的地方等了好几天,等着我去取。想不到这梁州城已富到了这等地步,连叫花子都能拾金不昧了!”
孙二说得眉飞色舞,孙昊却听得头疼。既然孙二也没怪罪他方才暴脾气,他也没工夫再听孙二胡扯了,待上完药,他就将孙二赶出了房间,又遣了老三去书房将京城来的信件取来。
这边老三刚去,孙昊忽觉着有什么不妥来。他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对,可就是眼皮跳的厉害。孙昊走江湖惯了,天生有着过人的直觉,每到眼皮大跳时,必然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他揉着眼角寻思片刻,忽想起孙二说的玲珑坊来。他依稀记得,玲珑坊送货来的那日,他们还住在高裕侯府上,结果第二日孙二就说东西丢了。那几日因孙骜伤重,便一直让孙二留着照看,根本没有出过侯府,又怎么可能丢了东西被个叫花子给捡去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孙昊想着,出了一头的汗。他忽然大声喊着老三,将人叫进了房里。老三手里还拿着封京城商号来的信,交到孙昊手上。孙昊看了看上边的泥印,忽一拍脑袋,喊道:“糟了!”
他竭力坐起身,让老三扶着他去了趟书房。他将老三留在房门外,自己跑去房间的角落,将一只落地大花瓶给放倒在地,露出了花瓶底下压着的几分密函。他将密函抽出,数了数数目,又反复瞧了瞧,忽然阴沉下了脸,道:“崔佑,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孙昊将密函收了起来,藏进怀中,又支着腰缓缓挪到书桌前,提笔写起了信。
老三在门外等了许久,忽见孙昊自房中走了出来,将一只小拇指粗细的竹筒交给他,道:“只怕消息泄露了,立刻传信给京里,让太子尽早做上准备,就这几日里要动手了。”
另一边,崔佑还在衙门里听着澹台明的复述。片刻后,屋外有禁卫军前来叩门。
澹台明识趣地退了出去,崔佑瞧着禁卫军呈上的一封密函,道:“这就是从孙昊那儿找到的?”
“是,一共七封,卑职只取了其中的一封,并将仿制的替换了进去。不过大人,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尽早做决断的好。”
崔佑抖开信件看了片刻,忽冷笑一声,道:“确实要早作决断,不然陛下就要危险了。”
说着,他亦起身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了起来。
写罢信后交给那禁卫军,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快马加鞭送到陛下的手上。还有这封密函,也一并送去。想必陛下定然认得出,这密函里盖着的私印,到底出自哪位皇子之手。”
那禁卫军问道:“若陛下问起高裕侯府的事,属下该怎么说?”
崔佑却道:“如今高裕侯府根本不足为惧,陛下若看了这密函,只怕也不会再有心思去管什么高裕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报备一声,梁州卷约莫会结在200章左右的地方。
第三卷京城卷的事情,晚点跟大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