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豫从会客厅里出来, 快步向后院赶去。
后院的石子路上, 管家老刘站在假山底下,指使着两个护卫进去查看, 还有个女子低了头跟在他身后。转头的功夫, 他就瞧见了赶来的李随豫。
老刘迎了上去, 不紧不慢地向李随豫道:“烦劳小侯爷特地跑一趟, 家里的护卫正在搜查,一会儿便能将人找到了。”
李随豫仰头看着护卫爬到了假山之上,用刀鞘拨弄着几丛寄生的藤草, 紧锁了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刘觑着李随豫的面色, 侧身招手让身后那女子上前, 道:“让她来说吧, 老仆也是才到不久。”
李随豫转头看向那女子,只见她低头敛眉, 白皙的额角红肿一片,破了皮的地方尚未止血。她眼角带泪, 手上还攥着块帕子,款款走上前来, 一边轻声抽泣,一边举了帕子拭泪,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却并不说话。
老刘也不催促,只退到了一旁挥手同假山上的护卫说话,留下李随豫同那女子。
李随豫将她一眼扫过, 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还在府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女子抽噎了两声,缓缓抬头,泪光盈盈地瞧着李随豫,忽然跪倒在地,拉着他的下摆泣道:“侯爷,是莫娘没用,没能救下苏姑娘。”
李随豫皱眉问道:“她人在哪儿?你将事情说明白些。”
“苏姑娘是被孙小爷带走了。这都怪莫娘,苏姑娘是为了救莫娘,才同他周旋的。莫娘得了姑娘的恩惠才能脱身,找到刘总管过来搭救,可回来的时候,苏姑娘和孙小爷已不知了去向。只盼着苏姑娘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就在此时,一护卫自假山中钻出,手里还捧着件绣了兰花的粉色肚兜,面色尴尬地瞧了瞧李随豫,又转头瞧了瞧管家老刘,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该递出来。
管家老刘适时问道:“找到什么了?还不快呈上来。误了小侯爷的事该如何是好。”
那护卫急忙将肚兜递了过去,道:“是在山洞里找到的。”
老刘一看居然是件肚兜,一惊之下缩回手,呵斥道:“没眼色的东西!这种东西就这么拿出来,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可怎么办,还不收下去!”说着,他转身向李随豫一拱手,道:“小侯爷莫急,孙会老家的大公子确实言行孟浪了些,还不至于胆大到对侯府女眷下手。老仆这就让人去找,说不定苏姑娘已经脱身回了扫雪庐。”
老刘话音刚落,莫娘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都是莫娘的错,是莫娘害了苏姑娘。苏姑娘是替莫娘受辱,她若真有不测,莫娘也不活了!”说着,她竟突然起身,一个猛冲向着假山石上撞去。
那护卫倒还反应迅疾,一把将她捞住,免了她当真香消玉殒。莫娘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哭得更是伤心。
李随豫扫了一眼那肚兜,面色阴沉,向着面前哭闹的莫娘说道:“她既然救了你,你便活着吧。”他微微一顿,又道:“若我没记错,半个月前已经嘱咐你自行出府,没想到你还在。我房里不缺人,也不必侯夫人费心将她房里的丫鬟送来扰我清静。今日遇上了正好,便劳烦刘总管送你回去吧。若侯夫人问起,就说是我做的主张。”
李随豫又转头看向老刘,道:“也不必遮遮掩掩的,阿寻的衣物都是我让人置办的,随便找件私密的衣服便想毁她名节,手段也难看了些。老刘,别人恐怕不知道,那日你却是在的。阿寻虽是我带回来的,可同住在松阳居里那位也有交情。就算你们不将我放在眼里,也莫要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教那位把你们惦记上了。”
说罢,李随豫也不等老刘辩解,径直沿着石子路走了出去。
管家老刘见李随豫走了,冷哼一声,回头伸手就甩了莫娘一个嘴巴,骂道:“果然是下贱之人!”这话听着像是在骂莫娘,老刘却面色阴冷地望着石子路的尽头。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见莫娘还在抽泣,皱了眉道:“把她送去夫人那里避避风头,这两日就别出来了。”
李随豫离了老刘等人,独自一人踱进了一处荒院。
荒院的角落里,有人在一口荒井底下嘶声呼救。那人像是喊得久了,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还时不时打出几个喷嚏,拍出几下极小的水声。
李随豫站在院中,此时他面上早没了方才的焦急,换上了淡漠的神情,说道:“阿爻,去将周彬叫来。”
只听身后一人轻笑一声,抱剑倚在院外的一株枯梅上,懒散答道:“周彬来过了。”
李随豫等他说下去,可半天没个下文,他回过头,却见阿爻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好了好了,我说。你瞧上的那个小姑娘可不简单,孙骜可占不着她的便宜,她却骗得孙小霸王光着身子掉进了那边的井里。”阿爻说着指了指院里的那口枯井,就在这档口,里面的孙骜像是听到了外边的人声,又喊起了“救命”。
李随豫转头看着十步开外的井口,扯了扯嘴角,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他转过身向院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她就是不叫人省心,有时候真恨不得将她用绳子绑了,时时带在身上才好。”
阿爻跟了上去,问道:“那这个孙骜怎么处置?虽说他是个练家子,可毕竟天寒,我瞧过,他真是一件衣服都没穿在身上。等下孙昊散了会准要找他。”
李随豫淡淡一笑,道:“孙骜?我可没瞧见什么孙骜。”
……
“这么说,随豫带着的那些暗卫竟不是高裕侯府的人?”千寻坐在马车里,喝着周枫端来的参茶。
周枫捧了她的一只手仔细修着指甲,食指上的那枚有些开裂,渗着淡淡的血丝,正是千寻方才抓岩石时伤到的。他抬头苦笑道:“小姑奶奶,这事你还是去问主子吧。”
千寻点了点头,道:“也行,我就去问问他,周彬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枫取了热毛巾捂着她的手指,赔笑道:“别,我说我说。”心里却暗骂周彬这个木头脑袋,因上次点拨了他几句苏姑娘没准是将来的女主人,他转头就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周枫心里骂,嘴上却道:“主子总有自己的打算,府里头的都是夫人的人,他出门在外的也要有个防备。苏姑娘,这些话你听了就烂在肚子里吧。夫人最忌讳我们主子私下培植势力,有一次阿爻大意被夫人发现了,主子被罚得可惨了。夫人吧,哦,你还没见过,总之脾气一向不太好。苏姑娘,你要是万一撞见了我们夫人,就少说话,她最不喜欢伶牙俐齿的女人,卖乖总没错的。”
千寻一挑眉,歪头问道:“照你这么说,就是我伶牙俐齿不讨人喜欢了?”
周枫干笑道:“哈哈哈哈,苏姑娘蕙质兰心,聪慧过人,从来不逞口舌之利,最讨我们主子的喜欢了。”
千寻面上一抽,想了想周枫方才那番话,叹道:“约莫猜到了他处境不好,没想到他做事瞻前顾后的性子竟是从这里来的。”
周枫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还是闭上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申四街,停靠在了辛通当铺的门口。刚过午时,当铺对面的花间晚照才刚刚开门,从二楼的花窗里传来了不成曲调的拨弦声,像是伶人在校弦。
周枫扶了千寻下车,往当铺里走去。
“苏姑娘,你来当铺做什么?是要当东西吗?”周枫扶着她往柜台走去,一边问道。
千寻听了,忽然止住步子,道:“周枫,现在什么时辰?”
“刚到未时,怎么啦?”
千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着脸道:“难怪这么饿,自打醒来,除了一碗黄金似的药,就再没吃过东西。你赶紧去对面花间晚照买些五色千层糕来,那天没吃上真是可惜了。”说着,她顺势将周枫往门外推了推。
周枫却道:“那可不行,主子说你今天只能喝稀饭。”
“可他也没给我喝稀饭呀。”说着,她索性蹲到了地上,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腿,道:“饿得一点力气都没了,随豫这个骗子,说好只要我来梁州,他便请我吃饭。现在什么都不给吃,饿得我肚子都疼了。”
千寻说得可怜,当铺里的伙计和客人纷纷看了过来,有几个没忍住笑,还冲着这里指指点点。周枫哪里想得到千寻会这么耍无赖,急着要将她拉起来,可千寻不理他。
周枫也蹲了下来,告饶道:“哎哟小姑奶奶,你饶了小人吧。小人这就给你去买稀饭,就买梁州城里最好吃的银丝牡丹粥来,你赶紧把事情办了,我就带你去。”
千寻别开了脑袋,气道:“不行,你现在就去。等我把事办完了就能吃上,不然还得等。”
周枫无奈地哄道:“好吧好吧,我现在去买。反正周彬就在外面,你在这里自己小心点,有事喊他。”
千寻听周枫松口,于是向他伸出了手掌。周枫以为千寻是同他和好了,哈哈笑着同她一击掌,哪知却听千寻道:“留一百五十两银子给我,快去快回。”
周枫抽了抽嘴角,从兜里掏出把碎银子来,半天才数出了一百五十两,放到千寻手上,接着他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当铺。
千寻听周枫走远了,突然站起了身,一步一跳地摸到柜台边,向伙计拍出那张当票和银子,道:“快快快,快替我把当票处理了,一块羊脂玉佩,在沛林县当的,须快马加鞭地送到梁州城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么欺负周枫是不是不太好?
唉,不管了,也就他好欺负了,不然找谁寻乐子呢?
周枫,人民会记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