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瑞殿后面有个很不起眼的暗搂,年代久远的木制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螭梵捧着一团光,轻车熟路的找到一口布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从中抽出一本书。
我打量四周,有些好奇:“小梵,你常来这里吗?”
螭梵将书页翻得哗啦啦直响,心不在焉的说:“你是第一次吧?这些都是被淘汰的古旧术语书,因为文字过于晦涩,基本没人看,我闲得无聊了便用来打发时间。”
“难怪你会战无不胜。”我由衷赞叹:“原来除了强大的灵力,还有勤奋好学的法宝。”
“难得听你表扬我一次,”螭梵嘴角噙着笑,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符中扫荡:“继续继续……还有么?”
“嗯,你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刀枪不入。”
“这个有点名不副实,应该说是金石难摧。啊……我找到了!”
螭梵将光球燃得更亮了些,我凑过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枯黄纸页上的一行小字:鸿蒙六圣,荣损相随,三界无冕,歃血祭天。
“按前后文来推测,六件圣灵之物与天地同体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隐月枯死,我便有此预感,果不其然。”
“六圣?”我慢慢的思索:“镇灵珠、承渊、碧瑶树、隐月、占星杖。还有一样是……”
“帝瞳石,现为人界传国玉玺。”螭梵替我补全,“隐月出了差错,余下几样都难逃牵连,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不得而知。但依我看,这些山穷水尽的预兆也是治好你的希望。”
我反复揣摩字义:“三界君主须以血相祭,才有可能避过一劫?”
“或许。”螭梵坦然道,“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过类似记载,但这一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三皇祭天乃上古礼俗,历经成千上万年的流传,逐渐被后人淡忘……”
我咂舌不已:“失礼便要遭天谴么?”
螭梵嘴角抽动两下:“姑且这么认为吧。三界格局的变动也脱不了干系,自我灵界诞生第一代主神,轮回六道莫不臣服,故而引来神族元君猜忌,将苍原一分为二。如今除人界无甚变动,神冥两界早为神灵两界所取代。严格来说,灵界主神从未参与过三皇祭天。”
我深感愧疚,若非我缺位千年,想必早该祭上两祭了,于是心虚道:“如何才能召集三皇祭天?”
“入昆仑虚,请昆仑令,由它定夺祭天者。”螭梵显然已有打算,“在此之前,我们必须集齐六圣。镇灵珠于时空轮转中下落不明,取出传国玉玺想必也要费一番周折,而与承渊有关的那块龙玉,十年前我已代你交给轩辕真人……但愿那老人还存活于世。”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镇灵珠我大概帮不上忙,承渊就交给我吧。我和你一同去人界,顺便想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当朝天子心甘情愿的交出传国玉玺。”
回屋的时候天已大亮,婉儿睡眼惺忪的抱着被子坐在床沿,见我进来,露出慵懒的笑容:“落落,早啊!”
“早啊。”我捏捏她的小脸,:“怎么不多睡会?”
“我是还没睡够啊,可爹爹叫我起床啦!”婉儿调皮的晃晃脑袋,将手腕举至我眼前,紫色水晶链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我低下头,开始给她穿衣服,问道:“现在就要去吗?”
“我什么时候动身爹爹会知道的,”婉儿的眼睛弯成新月,“我想先吃落落做的早饭。”
“行啊,我们等小梵一起。来,坐下穿鞋。”
婉儿乖巧的任我摆弄,等我最后替她系好裙带,小家伙搂住我的脖子,香软的唇贴上我的脸,清脆的回响后,不等我抬头,银铃般的笑声一溜烟飘远。
“小梵怎么还不来?”婉儿趴在桌上无精打采。
我看看空无一人的大门口,估计螭梵在灵瑞殿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只得安慰她:“你再吃几口,我找别人送你,回头再让小梵去接你好不好?”
婉儿扁扁嘴:“他一点都不想我。今晚我还是回你这里。”
“婉儿,”我犹豫了一下:“我要外出一段时间,最近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婉儿睁大眼看我:“为什么?一段时间是多久?”
“为了以后能有更多时间陪你。”我笑着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里:“所以,婉儿不要太想我。否则,我就没办法安心去做其他事,说不定那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很长。”
“我不想你的话,你就会早点回来吗?”
“嗯。”我柔声应道:“婉儿就和没遇到落落之前一样生活,爹爹和小梵都很疼你。你会学到更多新鲜好玩的法术,也会交到更多朋友。”
“那婉儿的悄悄话和谁说去?”
小丫头的眼眶有些发红,倔强的看着我,泪珠儿在边缘滚来滚去。
“婉儿可以写下来,托小梵带给落落……一定会有回信的。”我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故作轻松的调侃:“婉儿的金豆豆这么一掉,落落可就没心情去办正事了。”
“不要……”婉儿的声音有些发闷,过了好一会,她才仰起脸,一双紫眸明净如洗。她羞涩一笑:“落落记得早去早回,以后便有更多时间陪婉儿。”
婉儿离开了很久,我还坐在窗前,看着她走过的那条林荫小径,情不自禁的微笑。有时候,真的觉得生命没什么遗憾。他给我的这个孩子,抵得过一切得不到和已失去的。
“婉儿呢?”螭梵的声音骤然响起:“梨落……你在想什么?”
我懒洋洋的瞪他一眼:“拜托以后从门外走进来,当心哪天把我吓死。”
“今天急了点……议事会前夕,杂事也多了。那个……”螭梵探身往里间张望:“婉儿还没起床?”
“早起床出门了,”我笑了笑:“现在一定正玩得开心呢。”
螭梵一副了然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看看就知道了。”
风露灵镜在他手中逐渐变大直至恢复原样,云雾散开,浮现出一大一下两个人影。
宽敞的石桥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岁月似乎从不曾在绿水晴川留下痕迹。婉儿欢快的雀跃奔跑,红扑扑的小脸娇艳明媚,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回望。
“梨落,”螭梵目不转睛的看着,轻笑道:“你发现没,这孩子越长大,神韵反倒和你越像了。”
我无暇接话,只一眼,视线中便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也从未变过,眉目如画,轻裘缓带,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淡定如月,深沉如海。
他走在人群中,浮世的熙攘仿佛都与己无关,只有在看向婉儿时,暖暖的笑容才会浸润开来,紫眸中毫无掩饰的……似曾相识的宠爱……
他给婉儿买来糖葫芦和甜糕。
他抱着婉儿踏上一叶小舟,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放桨逐流。
婉儿倚在他怀中,兴奋的指给他看跳出水面的小鱼。
他微笑着同婉儿说话,不时抬手拂去她脸上的糖屑。
春风融融,杨花飞舞。
我并没有置身其中,却一样痴了。
“梨落,其实你也可以……”螭梵有些艰难的措辞:“你知道,那个预言已破,你也不再是灵界的主神。”
我可以怎样?最多数十年的幸福,留给他们的又会是千百年的伤痛。现在这样已经再好不过,除了欣慰,别无他想。
我从风露灵镜上收回目光,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走了,趁婉儿还没有回来!”
螭梵看看我,欲言又止。
清晨的蜀山微风拂面,幽静的林间偶有鸟鸣,错落的庭院掩映在葱笼古木中。
只可惜,观门紧闭。
螭梵扣扣门环:“有人在吗?”
“你们找谁?”
清亮的声音来自身后,毫无预兆的,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唇角渐渐扬起。
琥珀色的眸子温润如玉,白衣少年浅笑如水。
恍恍惚惚,一切如昨。我们站在这里,从未离开。
星璇,好久不见。
螭梵走到我身边:“小兄弟,轩辕真人去了哪里?”
“他老人家云游在外已大半年了,”星璇想了想:“现在应该在淮北一带。”
螭梵奇道:“你从何得知?”
“瘟疫。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晓吗?”见螭梵茫然点头,星璇反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到了这种地步,读书又为了什么?”
螭梵的表情瞬间僵硬,极不自在的挪挪肩头捆着书篓的藤条。我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爆笑的冲动。出门之前换装,螭梵折回暗楼将一些他觉得有用的古书搬了出来,想借机与轩辕真人探讨一二。我见他抱着碍手碍脚,便心血来潮的拖着他去山脚的集市上买了个竹制书篓背着,骗他说人界有学问的人都流行这个。他自己也觉得有趣,还摇扇笑称风流才子。
这个……书生造型果然成功。看来螭梵不愧是文武双全。
我轻咳一声:“那请问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老人家呢?”
星璇对我稍作打量:“你们不妨先告诉我为何而来?”
“为赴约。”我从容而答:“虽然晚了十年,承诺总是不变的。方便的话,还望告知尊师的具体去处。”
星璇略显惊讶,思忖片刻后忽然问道:“阁下可是梨落?”
“在下正是,”我笑了起来:“鄙姓李,单名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