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音乐渐显颓靡,交织的妖气和年轻男女们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混合成了一种全新的都市丛林的味道。哪怕是再老练的猎手,都不禁为之迷醉。
司年无意搅乱这一池妖水,喝完了手中的威士忌,便慢悠悠地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vip区,是土豪会员们的聚集地。司年往楼上走的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但灯光太暗,他们没看清司年的脸,也就更没注意到他在两个保安面前一晃而过的动作。
方淮安倒是一直紧盯着司年,深怕把人给看丢了。可他明明看司年走得很慢,等他自己追到二楼的时候,前面哪儿还有司年的影子?
方淮安连忙拦住路过的服务员,问:“刚才有看到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走过去吗?”
服务员指了某个方向:“那儿。”
方淮安不疑有他,径自跑了过去。待他走后,那服务员却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司年的模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淮安离去的背影,蓦地笑了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走得依旧闲庭信步,似乎笃定了他要找的人一定会在原地等他。
事实也正是如此。
二楼最靠里的房间,有一面墙是单向玻璃。酒吧的老板就站在玻璃前凝望着楼下的派对盛况,仿佛是坐拥整个王国的国王,又像被隔绝在一切热闹之外的可怜人。
当司年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时,他正伸手摸出打火机想要点烟,可是手一抖,打火机就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瞬间如坠冰窟,身体发僵,可又像是被勾了魂,脑袋发昏。隔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他才慢慢转过身去,鼓起莫大勇气看向来人。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
“见到我这么惊讶吗?”司年走进来,随手拨弄着博古架上摆着的西洋玩意儿,神色散漫。
“不,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男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们都说你是疯了,可我不信。”
整个南城,活得最清楚明白的就是屠夫司年,哪怕所有人都疯了,他也不会疯。
“你说得倒像很了解我。”
男人苦笑,没有回答。
司年勾起嘴角:“放心,我不会杀你。无淮子留了你这条命,任你挥霍或是糟践,都与我无关。但让你活得太舒服,却是我的不对了。”
“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恨我吗?”男人语速加快,双眼紧盯着司年,似乎在渴求一个困惑已久的答案。
可司年却嗤笑一声,“我总是厌烦你们这些蠢货,见天的把恨啊爱的挂在嘴边,无聊至极。我要不要杀你,全看我心情,我还需要向你解释为什么吗?”
男人微怔。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狂妄嚣张的话了,他蓦地想起从前关于屠夫的种种,恐惧的同时竟有些怀念。而就在这时,他发现门口竟然又来了一个人。
“谁?!”他倏然警惕。
来人没有理会,目光独独停留在司年身上。
司年不用回头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笑问:“你来得倒是挺快的。”
“今天不是周末,路上还不算堵。”段章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那段对话,可他的表情没有半分不适应,依旧冷峻从容,风衣的袖子捋起露出结实小臂,几根凸起的青筋充满野性。
“你如果现在回去,也还不算堵。”司年微微侧头。
段章却不退反进,信步走到司年身后,问:“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始,您这就要赶我走吗?”
司年本想立刻把人赶出去,段章作为一个人类,不该留在这里。可余光瞥见他的脸,司年又忽然想起姻缘卦的事情,瞬息之间改了主意。让他在这里看着也好,说不定把小朋友吓得哭唧唧,转头就跑。
酒吧老板有些发愣,他不认识段章,也根本没预料到今晚还会有无关人士在场。他还想说什么,可司年已经不想听他说了。
“我只要你一只眼睛,鹰眼鹰眼,用来炼丹应该很不错。”司年微笑发问:“你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来?”
“非要这样折磨我吗?你应该明白,哪怕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祸水本来就是你招来的,他们要对你动手,如果主人去救你,凭他的身体状况,一定会出事。我确实故意瞒下了消息,让你一个人被困在血胡同里,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会结束。但是很可惜,你最后还是没死。”男人紧握拳头,神色紧绷。
闻言,司年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甩手便是一道结界封住四周,而后一步步朝男人走去。可在他即将靠近男人时,他却又停了下来,负手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
“你说这些话,是不想活了,亦或是心怀愧疚,在故意激怒我吗?还是你觉得,你也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男人摇头,脚步忍不住后退:“我没有……”
“没有什么?”司年忽起一脚踹在男人身上,又快又狠。男人滑倒在地,后背直直撞上玻璃墙,然而身子还没立稳,就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起,送上了司年抬起的脚。
“砰!”天花板被砸了个窟窿,电流吱吱乱窜,混凝土碎块和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段章只觉眼前一花,司年便如一道黑色闪电,瞬息之间拎着人消失在那窟窿里。他眸色微沉,以他的身手,再怎么在人类中傲视群雄,也不可能跟得上司年的脚步。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段章瞥了眼还在楼下狂欢丝毫没有听到楼上任何动静的人们,转身出了房间,径自往楼顶天台去。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司年设下了结界,可现在他却能在这结界里来去自如,显然是司年刻意为他打开了方便之门。
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段章脚程很快,不出半分钟就来到了楼顶。铁门打开的刹那,夜风倒灌进楼道内,吹得他风衣猎猎作响。
几乎是瞬间,一声惨叫刺破夜空。
“啊——”躺在地上的身躯在痛苦挣扎,面容扭曲,指甲在地上抠出几道血痕。但最恐怖的还是他被挖去了一只眼睛的眼眶,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半张脸。
司年就站在他身旁,低头仔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法力幻化出的黑色小刀还捏在他滴血未沾的白皙指尖。
楼顶的窟窿里,传来了风格突变的重金属摇滚。穿着流苏夹克的歌手在竭力嘶吼,露出满口尖利的狼牙。
他在唱什么呢?
唱钢铁丛林刺穿肋骨的疼痛,还是唱身披人皮束缚自我的困苦?
放心不下的金玉匆匆赶到,奔至二楼,却被司年的结界拦在外边。
天台上,司年回头看向段章,一对金耳环在月夜下摇晃着迷幻光晕,黑色晕染的眼尾邪气横生。他问:“你害怕吗?”
段章当过兵,见过比这更血腥的画面,自然不觉得有多可怕。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从两人的对话里也估摸得出一个大致方向,所以——根本不必多言。
他走上前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着司年。目光在他的脸上仔细观摩,却又在冒犯的边缘自然收回,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脸上有一滴血。”
司年没有立刻接过,仔细探究着他藏在眼底的情绪,确认他的平静不是假装,才饶有兴味地拿过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朵梨花。
好,很好。
“看也看过了,你还不走?”司年擦掉脸上的血珠,却没把手帕还给段章。
“我送你。”段章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脸上。
司年却看了眼地上已经痛晕过去的人,眼神里多了丝戏谑:“不必了,金玉已经到了楼下。你如果真不害怕……那就留下来给我打扫现场吧。”
说罢,司年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段章的肩,脚步一退,便似一阵抓不住的风飘然远去。
他从楼顶一跃而下,飞扬的银灰色头发成了月夜中最惹眼的色彩。
“走吧。”司年轻巧地落在金玉身旁,径自上了他的车。金玉有心想问,可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只抬头望了一眼,便钻进了驾驶座。
那楼顶之上,段章站在天台边缘看着他们,直到车子远去。
良久,他失声笑了笑,转身走到酒吧老板身旁蹲下,亲眼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无法维持人形,化作了一只鹰。
妖怪,果真是妖怪。妖物千变万化,神秘莫测,实在很难不让人好奇。
那司年……又是什么妖呢?
翌日,某酒吧管道爆炸造成一人受伤的事故上了社会新闻。彼时司年才刚刚睡醒,收到金玉的提醒后打开电视看了一眼,又很快关掉了。
段章办事向来妥帖周到,他对于这方面,倒没什么不满意的。随后他又上网看了看,昨夜他特意让金玉把酒吧的消息散了出去,静观后事。
果然,今日的妖怪论坛又因为这件事掀起了风波。
路人甲:你们听说昨晚发生在南区的事情了吗?管道爆炸,我怎么一个字也不信……
大富翁i:据说那个酒吧老板被挖了一只眼睛,失血过多,差点半条命没了。
打鼓少女:朋友在医院上班,我作证,是真的。
吊柜:卧槽。
氮化物:卧槽。
非酋:那么可怕的吗???
妖界打摩的:瑟瑟发抖。
大胃王:qaq害怕,我现在搬离南区还来得及吗?
路人乙:突然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多玩会儿:南区的标语都贴出来了,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
打后卫:我还在比赛那个帖子里投了屠夫大佬的票,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你一万年:我我我我在标语上看到了盛光的署名!老子就在盛光上班啊,他妈吓到我了,我们boss明明不是妖怪啊,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活雕塑:那个搬家的加我一个啊!!!
we:搬北区去吧,东区和西区也不好混啊,北区有傅先生,傅先生是多么朗月清风的妖啊。我愿意为傅先生献上我的膝盖。
第五危机:赞同。
氮化物:赞同。
达斡尔:赞同。
……
灯火火:看你们聊这么欢,你们觉得大佬就不会上网吗?
j:屠夫is watching you……
好好的一个楼,至此戛然而止。所有妖默契地装起了鹌鹑,纷纷下线遁,留下一批新来的继续重复之前的环节。
司年看了会儿就没了兴致,刚想起身去冲个澡,就发现微信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附加信息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不考虑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吗?
司年想了想,把dz这个id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回了一个“不”字,又把他给拖回去了。
但是段章并没有继续在黑名单里待多久,因为一月之期将满,元昼他们马上就要从段章的“新社会妖怪生存训练营”中毕业了。
有了人手,这也意味着司年即将正式接管南区这个在四大区中最龙蛇混杂的烂摊子。
妖怪管理局的人已经联络上了金玉,商量着该走的流程。只是人与妖毕竟不同,办事的章程也不同,大多数事情还是按照妖界的规矩来办,不需要那么麻烦。
但按照金玉的建议,还是要办一场接风宴。
“管理局早些年其实就有了自己的人选,一些知道当年故事的人,不太希望您回来。只是四爷发了话,一直压着——他昨天又托人带话,说,欠他的酒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