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年此刻的心情,仿佛出门踩了狗屎。可他若冲过去找商四算账,岂非被商四牵着鼻子走,正中对方下怀?
不行。
但屠夫司年睚眦必报,否则也不可能特地绕道蜀中把在论坛上口无遮拦的鹿十给揍一顿。他现在严重怀疑是不是鹿十这家伙偷偷给商四打小报告,好让商四替他报仇。
总而言之,下次见了面再揍一顿就好了。
被这事儿一搅和,司年没了游玩的兴致,于是便回到了南区。他本想去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走着走着,却被路边的广告牌吸引了目光。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在将旧的广告换下,贴上新的巨幅海报。新海报看起来用色普通,写着最常见的城市标语,毫无新意,可落在司年眼中,却显露出另一种样貌来。
那是一张被法术加持过的海报,用妖怪的眼睛来看,就能看到与原来全然不同的内容。上面写着——树德务滋,除恶务尽。百年南城,繁荣始得。
司年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前半句话,目光又不禁移到海报右下角的那一行小字上。“北京市妖界管理总局南区分局/盛光实业有限公司宣”,点出了这张海报的真正来源。
金玉跟司年交代过有关段章插手南区的事情,这将近一个月过去,看来他和管理局的合作已经走上正轨了。
一张宣传海报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上头没提司年半个字。可“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这句话,是司年在当初立规矩时说过的。尽管他侧重的只是后四个字而已。
段章在给他铺路,这显而易见。他抓的时机也很巧妙,昨儿夜里司年刚点了笼烟,他今天就把宣传海报给贴上了,不管是不是巧合,都相当妥帖周到。
司年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改了主意,决定去赴宴。
城郊,梨亭。
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往日里幽静的大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老寿星本人却还是不大高兴。因为他最期待看到的人,没有出现。
而他寄予厚望的大孙子,还是那么的油盐不进、混账气人。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怎么还能收人家礼呢?你连顿饭都还没请他吃呢!”
闻言,段章不禁挑眉。金玉带来了司年的贺礼,一大盒顶级鹿茸和一只根须完整的老山参,确实价值千金,可他段章前前后后多少钱花出去了,段老头这胳膊肘往外拐得都快骨折了吧?
“要不我帮您把礼物退回去?”段章弯腰把猫抱起来。
可段老头又立马吹胡子瞪眼的,一副段章要是敢把礼物送回去就要拿拐杖打人的架势。最后他连猫都不给他抱了,嫌弃地催着人去前厅招呼客人。
“一个大男人抱什么猫,媳妇儿都抱不到就知道抱猫……”老头子持续碎碎念,末了,又叫人把礼物盒送到自己房里去,说要供起来。
段章无可奈何,忽然觉得司年没来是件好事,否则今晚他就只能沦为倒茶小弟了。
与此同时,前厅的金玉望着满屋子言笑晏晏的客人,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站在了客厅一角。作为一个情报贩子,这屋里百分之九十的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可人类和妖怪的社交圈毕竟有所不同,只是认识,不代表需要交际。
寿宴开始不过半个小时,主人家就双双离场,在场的客人们为此窃窃私语,金玉却甘愿当一个无人关注的小人物,打算等段章回来之后就告辞。
可段章还没回来,金玉就看到了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金玉的目光从司年捏着高脚杯的手指一直扫到他那过于骚包的耳坠,还有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难掩讶异。
司年碰了碰他的杯子,转身自然地靠在窗台上,慢悠悠反问:“我什么地方不能来?”
对于大妖来说,再强的安保都形同虚设。
金玉无言,顿了顿,说:“两位段先生刚才都进屋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如果想见他们的话,现在去正合适。”
“不急。”司年摇晃酒杯,不甚在意。
可金玉在意啊,司年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怕光靠一张脸,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他本来独自站在这儿岁月静好,可不想当一千瓦大电灯泡。
片刻的光景,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似乎都在好奇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富贵少爷,可愣是没一个人认识。
金玉保持微笑,悄悄后退一步仿佛自己只是个跟班。这时,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向他们走了过来,金玉瞧着那一头放浪不羁的长发,小声提醒:“方淮安,段章的发小。”
顿了顿,金玉想起方淮安的风评,又补充道:“他认识的人多,玩得开,这里的人都认识。见你面生,可能以为你是哪来的小明星。”
金玉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方淮安真这么以为,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司年这出挑的打扮。
这时,方淮安走到了近前,大大方方地搭上了话:“你好。”
司年对此兴致缺缺。他觉得小朋友不错,不代表要搭理小朋友的朋友。他一直觉得朋友的朋友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生物,麻烦。
方淮安见他不甚搭理,也不在意,扫了一眼刚才段章离开的方向,说:“你是来见阿章的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
这么一个年轻的客人,显然不是来见老头的。可方淮安从没在段章身边看到过这号人物,还给请到老宅里来了,真稀奇啊。
司年这才抬眼,正对上方淮安含笑打量的目光,神色淡漠:“不必了。”
“那好吧。”方淮安耸耸肩:“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叫我。我叫方淮安。”
话虽如此,方淮安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竟是赖在这儿了。于是这小小的一个角落,愈发的惹人注意。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方淮安锲而不舍,他对美人总是有着异常的执着。
司年依旧不搭理,心里暗暗琢磨着如果他此刻把人一脚踢出去,有多大把握不被人看见。而就在这时,段章终于出现了。
人群像自动聚焦的镜头,无比清晰地为司年指引方向。他看过去,却刹那间愣住——这鹤立鸡群的身材,不就是那个姻缘卦头号嫌疑人章先生吗?
下一秒,方淮安朝段章招了招手。段章见友人眼中满是戏谑和雀跃,疑惑地往他旁边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半掩在窗纱阴影中的脸。
没来由的,段章从那张脸上感到一丝熟悉。
他神色微怔,对方笑容渐深。
可端着酒杯过来寒暄的客人阻挡了段章继续探究的目光,他稍稍收回视线,脑海中却依旧浮现着那蓝色耳坠上摇曳的碎光。
那厢,金玉有些窒息。司年身上瞬间迸发出的威压让他差点难以招架,他急忙扶住窗台,看向司年手中被捏碎的酒杯和他依旧含笑的脸,无声询问。
怎么了???
闭嘴。
司年笑着抽出口袋里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把玻璃碎片取下,交给金玉去处理。而后他看向方淮安,问:“有人喜欢叫他章先生吗?”
方淮安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碎玻璃,听到他的问题,更显诧异:“你不知道吗?章是他外公的姓,不过在这里可不能这么喊。”
段章两家的事情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方淮安是真没想到司年会不知道。
“哦,现在我知道了。”司年此刻又气又好笑,倒不是针对段章,而是对他自己。想他自认聪明,竟然也闹出了这种乌龙。
章先生就是段章,段章就是章先生。如果说章先生是卦象之人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那段章现在就有百分之八十。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难道他会看上街边的卖唱歌手还是风雨无阻的快递小哥吗?
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
司年转身就走,徒留方淮安和金玉面面相觑。金玉很快有点明白过来,放下酒杯快步追上去,可方淮安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且这种懵逼一直持续到段章过来。
“怎么了?”段章扫视四周,“刚才跟你站在一起的人呢?”
“你说刚才那个小美人吗?我正奇怪着呢,突然出现突然又走了,怎么,你过来找他了?”方淮安问。
“他不是你带来的?”段章眯起眼。
“不是啊!”方淮安大感意外:“不是你请的吗?难道是老头子自己请的?”
“都不是。”
段章很确定,最终的宾客名单上没有这号人。他蓦地想起金玉,方才他似乎扫到他也站在这里,那这个陌生的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只能是……
思及此,段章的眸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把酒杯塞给方淮安,就立刻匆匆往外走。
“嗳,你去哪儿啊!”方淮安二度懵逼。
段章却步履不停,无视所有人的好奇目光,径自往外走。可他走到外面,却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老头子的黑猫在院墙上翘着尾巴静悄悄走过。
“走了吗……”段章蹙眉,再次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却发现脑海中的脸愈发模糊。
大妖司年竟然是那个模样,让人意外又过分契合,不由觉得他似乎就该是那个模样。
可他为什么又忽然走了呢?
段章一时不解,恰在这时,他看到金玉又去而复返,带着满脸的无奈和苦笑冲他微微点头:“段先生。”
“他来过了?”段章开门见山。
“是啊,不过刚刚有事又离开了。他托我转告段先生,外院里的那些梨树,可不可以全都送给他。”
“梨树?”
“对,就是那些梨树。”
段章不明白,司年为什么对梨树那么情有独钟。上一次司年就已经要了一棵,这次来了又走那么匆忙,甚至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却还惦记着梨树。
他问金玉,可金玉不能说啊。
在从前的四九城里,妖怪们都知道梨花很美,尤其是梨花中挥舞的刀更美。可越美的东西越危险,大家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于是久而久之,梨花这就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代指。
现在的小妖怪们都不知道了,司年自己也不太在意了,可就在刚才他路过外院看见那满院子繁花时,又不禁在意了起来。
那些梨树仿佛通了灵,轻轻柔柔一阵风吹过,却给司年下起了花瓣雨。
司年的原话是:“把这些树都给我砍了,他种那么多是看上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