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 五公主李莲干政,群臣只有微词,稍微一试水, 发现事不可阻, 便罢了手。
非是就此作罢, 而是真正有能量的人都在冷眼旁观。
几个老臣私下碰头——
“不过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能搞出什么乱子来?且看看。”
“不错, 何必跟那些沉不住气的人一样,只要她手底下无人,还不是个虚名?”
“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我们不给钱不给人,看她能干出什么苗头来。”
“是啊是啊, 就当是我们这位官家,想起一出是一出,哄孩子开心了。”
……
熟料,国师七七四十九天于闹市讲经,事情却悄然发生了转变。
李莲在朝堂之上,全然被架空无视,各部之间无一能插得上手, 毫无话语权。
然而, 她私下里却悄无声息搞起了大动作。
不知不觉民间声望日高,竟然反过来挟民意以倒逼官政。可他们却束手无策。
这帮装聋作哑的老狐狸再聚首——
“女子素来以娴静温婉为美,这五公主倒好, 身为皇室中人,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却公然带坏风气。”
“是啊,你看看这阴阳颠倒混淆,成何体统?”
“家中的夫人女儿竟然也跟着瞎胡闹,闹着不成婚,竟然削发明志去公主府当女官了。这叫什么事呀。”
“不急不急,她若是不倒行逆施,你们才应该要着急,那才是所图者大。如今这锋芒毕露,城府不深,这样的人翻不出什么乱子。”
“呵呵,是啊,不就是贵女想松快松快,身为天家之女,任性出格一些也无妨。”
“如此,倒也对。”
……
之后,李莲除了行事张扬,移风易俗有些惹眼,并没有插手他们的职权,众人便渐渐习惯公主的享乐游戏了。
直到,李莲从普通的崇尚武风,大摆擂台比赛,到最后竟然开辟出一个围场,专门用来比赛。甚至还兜售什么门票,让普通人去观赏抽彩。
这已经叫人瞠目结舌了,随后竟然还牵扯出京城四周的守军,连国之利器都拉来私用。
这群老狐狸这次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这次一定要联名上书,此事若是都能发生,那日后岂不是翻了天?”
“是啊,兵者国之利器也,怎么能用来玩闹观赏?这公主是要以举国之力来娱她一人啊。”
然而,出头的定然不是这些老狐狸,而是中书门下那些言官御史。
平日无事之事,这些人都要骂三骂,时刻奉行者文死谏的作风。若是皇帝忍不住罚了他们,那简直就是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啊,上赶着都来不及。
而这事更是师出有名,为民为国的大好事。
御史言官以为正义道理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于是毫不犹豫就联名上书弹劾五公主了。
可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他们因为反感五公主,反感国师,有意忽略了国师讲经,不知道靖康之耻的故事一出,民间和朝堂的风气都变了。
连普通人听到和自己宁国如此相像的大宋的命运,都各种不寒而栗惶恐难安,皇帝却是一早就被泄露过天机,知道宁国二十年后要灭亡的。
他就算再多疑,也不可能会怀疑国师,更不会怀疑孑然一身的五公主会篡权夺位。简直是日夜盼望五公主能更改命运,更是早就气急了这些臣子食古不化,刻意阻挠。
如今,皇帝真呆愣地坐着,想着靖康二帝的遭遇,怀疑是不是国师不能泄露天机,在故意暗示他,这就是宁国和他的未来呢?
这群大臣却跑来,跪地逼他惩戒五公主。
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五公主的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瞒过皇帝。皇帝是知道如今非但民间不识干戈,连枢密院下的军队都因为无利可图而疏于演练。
五公主的人能和军队精英对练,当然是私底下有皇帝的谕旨,这些军队之人才能听令,才敢出行。
皇帝是亲眼看见的,五公主训练招募不久的红队,几乎把每个军队都给狠狠打败了。
他简直就要当场气昏过去,要大大惩戒这些人。还是五公主拦下了,说当务之急是扭转重文轻武的风气,不该罚,而应该奖。
皇帝又气又怕:“五儿,你这就替朕去接掌枢密院,靖康二帝的遭遇太可怕了,你可不能让朕步这后尘。”
五公主叹息:“五儿自然竭尽全力,只是我的身份,朝中对我不满的声音依然很多……父皇,若是信任我,就允许我用这红队蓝队的法子,和军队演练,让民众来看。重赏荣誉双重之下,他们一定会有所改变。我便用这迂回的法子来试一试吧。”
皇帝一想起淡薄名利的公主为了安这群臣子的心,一退再退,委曲求全,处处忍让。这群蠢材却一个劲在后面拖后腿,给公主找茬添堵。
那可是他的女儿,一心为了他才这么做,他们哪里是看不顺眼公主,是看不顺眼他这个皇帝!
退一万步讲,那可是天帝太子啊。若是将来太子归位,若是忘却旧情,把这群人对他的不敬算到他头上……不行不行,那可是关系他能否成仙的大事啊。
皇帝越想越怒,一怒之下呵斥群臣,更是一日三次下旨,将某些冥顽不灵之人一贬再贬。
那些臣子本觉得,这下民间声望该上来了吧。没想到一出门,民间听闻都是赞皇帝英明,没有对奸臣蒙蔽,更是对他们大加唾骂。
他们,他们竟然怎么还成了奸佞小人了?
……
李莲坐在真一的摘星楼喝茶,眉梢带笑松一口气:“多亏有你。此前我一直想要大刀阔斧,幸好你劝我欲速而不达,让我一忍再忍,只做这敲边鼓的闲笔。实不相瞒,我虽然照做,心里却觉得这走民间的路数,到底是小道。心里着急,照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改变整个宁国?没想到……”
面前的真一眉目平静,前路渺茫之时如此,此时局面豁然开朗,也是如此:“这个世界最了解皇帝的是你,之前你只是太急了,才会当局者迷。你若是见过水就知道,一开始冲得急猛,多半只是溪涧,只会不断被沿途的石块缓解力量。大江大流都是欲急则缓,等所有的阻碍堆积一起,谁都觉得不可攀越时,一举冲破!前路就一片平坦。”
李莲颌首,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得,可是,到了自己头上有时候道理都知道,想做到谈何容易?
李莲笑着摇头:“有时候,我还真的有些相信你是神仙了。”
真一似笑非笑:“我是神仙,你是天女,神仙才会帮神仙。恭喜你,从今天开始,你立威于朝野内外,威望声誉都有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李莲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多谢你大恩,将来你有所求,只要不危及宁国,我不惜性命也会报答。”
真一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迟凤引的链子,我帮你紧着,他命主贪狼,用得好是福星,用不好就是兵祸。”
“我知道了。”
李莲一步步走出去,向宁国最高的权利中心走去。
七七四十九天讲经结束,国师闭关修炼。
永宁公主入主枢密院,从此开始步步高升,逐渐蚕食执掌中书令和枢密院二府,成为第一个以公主之身,却执掌宰相之位的女人。
那群老臣子汇聚在老相爷的府内,一个个如丧考妣——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宦海沉浮一辈子输给一个丫头。丢脸啊。”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这从一开始就是咱们这么官家的主意,那李莲是给咱们玩了一套请君入瓮的障眼法,咱们中计了!”
“好一个欲擒先纵,输了也不冤,你们啊,这是见她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了她。记住了,这不是女人,这是个阴谋家。官场上没有男女老少,只有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老朽,先给大家探路了。这就告老还乡,你们可一定要守住了,别让她得逞。窃国!”
“皇帝,昏庸啊!”
……
五公主李莲执掌枢密院的事情,在很多政治觉悟不高的人眼里,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宁国重文轻武,久无战事,武将荒废更无功绩,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毫无前途的地方。比清水衙门还清水衙门,根本无人想去。
但这正是李莲政治资本的第一桶金。
承平日久不用武,武将不可能甘心毫无作为。李莲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最起码也是利益的希望。
而李莲在文臣那边气氛紧张,只能依靠他们。两者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太平繁华盛世,若是要武装军队,实际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只要皇帝能力排众议,金钱首先就不是问题。
最难的其实是两点,一点是皇帝的猜忌,天下归四海平,皇帝就会想废除兵戈,以免有人来起兵篡位。忘了,人无近忧必有远虑。
第二点是文臣,文臣向来看不起武将,利益的蛋糕自然不愿意没事分给他们。
但文臣却执掌着物质的分配,外行领导内行,永远觉得兵部的事情最简单,兵部无战事干什么要钱要粮?兵部没有任何贡献,压根就该解甲归田。
一旦皇帝有意秣马强兵,文臣不但会阻拦,还会觉得别人没有来侵略,皇帝就擅动兵戈是为不仁不义,是吃饱了没事干。
埋汰自己国家,为别国表仁义,力争奔走主持正义公道的公共知识分子,从古至今都不缺。
如今,李莲四两拨千斤,一举解决了这两个大难题,剩下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腐烂的兵器可以重铸,荒废的士兵可以重新操练,名将可以实战中选拔。
有钱有粮,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一晃五年过去,大宁迎来过几次来自周边强邻的骚扰试探,都强硬的打了回去。
各地政通人和,俨然海晏河清,人们慢慢忘记了当初那个故事里积弱难反的大宋,渐渐忘记了当初的惶恐后怕。
开始呈现盛世的宁国,逐渐与外国沟通商贸,俨然有了四海来朝的趋势。
与此同时,国内的储位之争开始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而永宁公主李莲,人们渐渐忘记她的功绩和庇护,开始议论起她的强势和跋扈,还有她不婚无子的私生活。
与此同时,各地兵强马壮,武风盛行,热血沸腾之于,带来的摩擦冲突开始与日俱增。
皇帝在有些人的提醒下终于开始担心起来,拥兵自重,谋权篡位……
这一切,已然掌权五年的李莲早已视若寻常,等闲巍然不动。
她坐在真一的摘星楼,淡然地吃着冰碗,等她出关。
已然左右逢源升为少宰的迟凤引,却坐在真一的摘星楼顶,温柔含笑正和她对弈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