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总, 也别说我不卖你面子,你饭局上说的货, 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我也没办法。”
电话中梁督察施恩似的口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扣关的事与他无关。
莫霖挂上电话后没久,外头一同事就在平静的办公室里投下重型鱼雷。
“诚哥,我们的货放出来了!”
星期一,林诚被扣着的货都放出来了,钟漫的依然音讯全无。
很快林诚组幸免于难的消息传遍整个办公室。看着林诚那边的人手舞足蹈、互相祝贺,再冷静的人也不禁浮躁,更别说原本属林诚组的小赵和张明仪。
要是没转组, 他们现在也平安了, 可现在偏偏跟着了这么个钟漫……
明明林诚和钟漫都同时有几批货被扣,可放出来的都是林诚的,钟漫的一批也没放,若要说这不是特意为之, 他们打死都不信。
昨天莫总不是跟海关的人吃饭了吗, 难道是他决定救林诚而舍钟漫?!
难道说,钟漫失势了?!
谣言一起,传播速度堪比光速,才一个下午,连小赵和张明仪看钟漫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其实别说他们,钟漫自己心里也郁闷,怎么就这么刚巧牺牲的又是自己呢?她是不知道林诚那边的状况, 不过莫霖说过林诚那边货量也大,若一定要死一个,以货量计算,死她钟漫也不是怪事。
可她这回的是班顿啊,超级大客户啊,而且只走过一季大货,还在互相观察期。若她是莫霖,说什么也推林诚去死。
既然她能想到,莫霖没理由想不到。难道是有什么玄机她没发现?
钟漫细细推敲了一遍,没察觉救林诚有比救自己好,要是在这种局面之下莫霖会牺牲她,她不相信。
不关乎莫霖是不是她男友,而是莫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经理,我们现在怎么办?”小赵和张明仪听了很多版本的谣言,心里万分惶恐地跑来问钟漫。
“还能怎样,继续去追海关问原因,最好把他们烦得放我们的货出来。还有,我们也不能只管这事,还在其他大货在生产,中期办和船头办都抽了没?”
“刚收到了,还没看。”小赵答。
“那就现在看吧,这次可要火眼金睛看好,绝对不能让人寻着任何藉口扣关。”钟漫领着小赵风风火火地看样办去,张明仪则继续与海关奋战。
一直忙到晚上,钟漫坐上莫霖的车时,感觉自己与座椅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先吃点东西吧。”莫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三明治和鲜奶。
“谢谢。”钟漫今天午饭只匆匆吃了几口,晚饭时间太急来不及买,上课前灌了几口水权且充饥。莫霖显然是知道她的,一见面别的不说先喂食。
钟漫把吸管插进牛奶的纸包喝了几口,又打开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啃。正当她嘴巴忙不过来时,那边的莫霖忽然说了句:
“你别相信公司里的谣言。”
一听到他这话,钟漫差点呛着,莫霖也会跟她解释?好不容易吞下口里的东西,她若无其事地问:“你说‘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的那个?”
莫霖好笑地横了她一眼,明明都累得要死了,偏生还有气力打趣他。
“首先林诚不是我的手足,其次……”他正要继续,钟漫却突然脸色大变,抓着纸袋狂吐,莫霖立刻把车停在路旁,转身问:“你怎么了?”
“没事,胃毛病又犯了,休息一会就……”她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狂吐,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还不消停,干呕着不断吐酸水,大有不把胃呕出来不罢休之势。
“我送你去医院。”
“不,我没事。”吐过后舒服多了,没必要小题大作。“送我回家就好了。”
“你确定?”刚刚还脸色如常的她现在异常苍白,莫霖十二万个不放心。
“我确定。”呕吐稍止,钟漫小心地深呼吸调整气息。
见她坚持,莫霖无奈依言而为,下车后还护着她到了家门才离开。
屋里的叶明希自两人进楼后,默默地自窗户走回沙发上坐着,听着门外熟悉的高跟鞋声与陌生的沉实足音混杂、纠缠,他心里像被荆棘一下又一下地抽打。
直到升降机“叮”地带走令人厌恶的声音,抽痛才渐渐平息。
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响起,他脸色一整,驱散所有阴霾与黑暗,把天真的叶明希唤回来。
可他等了又等,钟漫却迟迟不进屋。
她在犹豫什么?
叶明希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包括她发现了幕后黑手是他的话,他该如何应对,如何让她再次信任他,如何……
他把所有的可能与所有的解决方法都想了三遍,可她还是没进来。
外面宁静得似没人存在。
难道她跟了莫霖走?!
这想法一起,叶明希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慌,他飞奔过去打开大门一看,入目的画面吓得他心脏都要跳出胸口!
只见钟漫正无力地弯腰贴住墙,双目闭紧,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沿着额际汩汩而下,双手死命往腹部压,力度大得能把肚内器官都压破。
“漫漫!”他吼叫着冲过去。钟漫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心一虚再也没气力撑下去,整个人沿着墙慢慢滑倒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蜷缩成团。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怕叶明希担心,钟漫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淡紫色的唇在夜里平添几份凄然。“不、是说了,要叫我姐姐么……不听话的……”
“我立刻打120。”叶明希抱起钟漫往屋里跑,把她安置好在沙发后马上扑去打电话,可那边接电话的不先问病情,反倒滔滔不绝地说:
“你要担架不?担架费三十元,每多一层加收三元。而且那小区的那边的路不好走,来回要三百元,还有路上的急救费也要准备好。记得我们只收现金……”
“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能到?”看着钟漫痛苦地扭动,叶明希心急如焚。只要能解除钟漫的痛苦,要他给什么就什么。
“大概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可以快点吗?”别说三十分钟,钟漫现在都快痛昏过去。他难以想像半小时后她会变成怎样。
“我们很忙啊,你要快就自己打的好了,保准快。”那人不甚满意地说了几句,又问,“那你到底是要车不要?”
叶明希干脆摔了电话,抱起钟漫就要往楼下打的去医院。钟漫感觉到他的动作,硬是分出半分气力度:
“找……莫霖……”
抱住她身体的手一僵,苦涩的情绪迅速占满叶明希的胸膛。
这个时候,她信任的、想依赖的不是就在身旁的他,而是莫霖。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他已经把她紧抱怀中,她眼里看到的,脑里想的,仍然不是他?
他这么努力,为什么她还看不到?
可当她因忍耐痛苦而渗出的薄汗湿润了他的手掌,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而是她平安无事。
叶明希沉默地放下她,翻出她的手机,从通话记录中毫不费力地找到莫霖的名字。
响了没几下,莫霖醇厚的声音传来:“漫,你好点了没?”
“莫大哥,你能过来一趟么?”
“你姐姐有事?”莫霖声调略提,手中沉稳地操纵着方向盘往钟漫家去。
“她得去医院,但120说要三十分钟。”
“我三分钟后到,你先替她把换洗衣物、身份证、医保卡收拾好,我上来接你们。”莫霖口中有条不紊地交代,足下却有点急躁地狠踩,逼令性能良好的车子在城里呼啸穿梭。
三分钟后,他已经站在钟漫面前,以抱婴儿的手势把她搂在怀里下楼上车,叶明希则沉默地提着一个小旅行袋紧跟在后。
车厢里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兴致说话。莫霖扭开音响播轻音乐,希望能舒缓钟漫的不适。此刻的钟漫已近虚脱,沾着汗的发丝散乱地黏在她颊边,她再无余力去按压腹部,四肢虚软得动不了,只有紧皱的眉头与白紫色的唇泄露着她的痛苦。
叶明希小心翼翼地搂着她,感受着她身体因疼痛引起的颤动,不发一言。
到达医院,叶明希刚要把钟漫抱出车厢,莫霖已经强势地把钟漫接过,改为把车子的控制器放到叶明希蓦然一空的手中。叶明希默默关门上锁,追随着莫霖的背影往里走。
挂号、候诊,急症室里的病人多如过江之,每个人都拉着护士说自家病患最紧急,病患自然也配合着哎哎叫,所以就算钟漫满脸病容,也只获得“那边去候着”五个字。
叶明希见状一股作气地去缠那护士,希望凭自己的相貌获得优势。可那护士可能在医院工作久了,抵抗力一流,对着他时的笑容倍儿灿烂,轮候时间却半步不肯让。
叶明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拿出手机想向家里同属医药行业的秦心兰求救时,莫霖拉过一个清洁工,塞给他两张一百块,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那清洁工立时往护士旁边凑,三秒后护士高喊:“钟漫,二号诊室。”
叶明希的手机只反白了秦心兰的名字,还未拨号。
他沉默地把手机收起来。
“慢性胃炎转急性胃炎,肯定是饮食不定时,还有压力太大、欠休息。”穿着白袍的医生收起听诊器,推了推眼镜,“先吃药、打点滴,如果还会呕吐的话就打针。”
“要留院吗?”
医生还没回答,钟漫已有气无力地道:
“不行……扣关的事还没摆平,我不能留院……”
“那件事我会接手。”
“不行!班顿一直是我负责的,要是我在重要关头开溜,别人会怎样想?”在背大锅的时刻搞失踪,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负责任。
“你先躺下来,别激动。”莫霖安抚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顾及钟漫的感受。“这样吧,我们现在出院,但如果你明天胃还不舒服,一定不可以上班,怎样?”
钟漫忙不迭地点头。
折腾了大半夜回到家中,莫霖干脆把钟漫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才撤手。一旁的叶明希见无法插手,奔到厨房湿手帕倒温水。听到莫霖说了句“我早上来接你”便离开了,他拿着水和手帕入了钟漫的房间想表达他的关心,可钟漫已经倦极而睡,没办法喝下那杯清澈温暖的清水,或者感受到手帕带来的舒爽。
叶明希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后,专注地凝视着钟漫的睡颜,沉入思绪。
是他策划的一切令她受到这样的苦。
要不是他让秦心兰扣下她的货,她也不会为了解决问题日夜奔走,忙得连饭也吃不了。
他早知道她有胃痛的问题,他却没去加倍关心她有没有定时进食,其实只要一天多打两通电话,或者干脆把食物送到她办公室,她必定会吃上几口,而不是熬出急性胃炎来。
或者,他该撤手,让秦心兰把货物都放回去?
可他想到刚才莫霖独占钟漫,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凝望和等待的情景,他就觉得心痛如绞。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钟漫,先知道她的好,明明自己才是与钟漫同住一屋,是比亲人还亲的、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莫霖凭什么来横插一手,把自己驱逐在外?!
她的眼光以前只看见他,现在却穿透他的身体,落在莫霖身上。
就是自己在她身旁,甚至已经抱住她,她要找的却是莫霖。
再继续下去,会不会终有一日她会舍下他,奔到莫霖的怀中,而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远去?
就像今天明明钟漫在他怀里,却被人轻易夺走一样。
她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咆哮与嘶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崩溃。
他能让这情景再一次出现吗?
叶明希太明白自己的选择──
不。
他唯一的、仅余的亲人,绝不可再弃他而去。
“漫漫,对不起,但痛苦后迎来的必然是美好……”叶明希轻轻拂去胆敢攀上钟漫脸庞的发丝,手指缓缓滑过她的脸颊。“就像我在黑暗中挣扎,最终不是遇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