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见过有人被抓着把柄还这么理直气壮威胁他的,莫霖笑了,不愠不火地反问:“你知道公司规定员工不能私自外出兼职吧?”
终于进入正题了,钟漫坐直了身答:“我知道。”
“那你还兼职?”
钟漫自认与莫霖的交情还算可以,便老实对他道:“我缺钱。”
“我听说你年终奖金挺多的。”以国内消费水平来说,钟漫的奖金的确不低。
“可能我生活比较奢侈吧。”她淡淡地答,没打算跟他哭诉房贷有多重,x市的消费有多高,或者叶明希的学费书簿费杂费有多贵,这事她做得出来就不怕认,不需别人同情,可也不能让他抓住把柄予取予求。
听出她的抗拒,莫霖温和地把想了几天的说辞说出:“别紧张,其实我没要拿你怎样。公司的规定是不准员工‘私自’外出兼职,也就是说若公司知情并批准,兼职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钟漫立刻就激动了,双眼闪亮闪亮地看着莫霖。“莫总你这么说,是批准我外出兼职了?”
“我这几天就是在观察你外出兼职有否影响平常的工作。”莫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她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态度,马上就红了脸,讪讪地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然后你就努力表现?那是弄虚作假。”
她想想确是如此,便道:“是我误会了你。”
“没事,其实我也真有弄虚作假,不过你别告诉别人。”他逗趣地眨眨眼,她好奇地问。“怎么说?”
“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已经来好几天了,见你每天累得要死还要挤公交车,在车上左摇右晃地睡。为了防止你再带着两个黑眼圈上班,我才现身让你有车可坐,可惜似乎成效不大。”
这虽然确是事实,但他故意加重语气说得很是遗憾,刻意引起钟漫的内疚感。她果然立刻反省,觉得自己这几天坐他的车都全身僵硬紧张得不得了,深怕他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根本没放松过,硬生生浪费了他一片好意。
如果说刚才钟漫对莫霖还是半信半疑,这下是疑虑尽消,也如他所料内疚起来。
“对不起啦,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钟漫真诚地道歉,顿了一下厚着脸皮追问。“所以我获得批准了吗?”
她这不好意思又硬着头皮问的表情煞是可爱,但莫霖却面有难色:
“这……”
“我上班时都努力工作,绝对没有摸鱼!”这不仅是能不能保住工作的问题,还牵涉到她的工作态度和做人原则,对于这点她自问尽心尽力,不容许任何人污`她。
“我没说你偷懒,你的工作态度我一直很欣赏。”他顿了顿,像是在考虑措辞。“你的态度没问题,但若你的身体支持不了,工作效率下降是必然的,也较容易出错。你敢说你没有睡眠不足的情况,上班时整天都精神奕奕?”
莫霖明显是挑着钟漫的弱点攻击,是以他一说完钟漫就整个人就萎了。她哪能反对?就算她辩得过,脸上的两轮黑眼圈可是铁证如山。
“我知道了……”所以她还是被兼差影响了正职。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霖的决定已经不难知道。她是有点难过啦,但要说怨愤倒是没有,先不说他接载她好几天,光是他站在公司利益的立场上做决定她就没法说话,因为放过她就是失职了。
车内沉默了会,钟漫深吸口气,解开安全带就要开车门,莫霖突然问:“你真的很缺钱?”
钟漫的手顿住,这话真像那些多金总裁找情妇的开场白。她为自己的想法笑了,又不是在拍恶俗电视剧,何况他要买,她还不卖哩。
“是很缺钱。”她点头答。
莫霖犹豫了会,似乎在想什么,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老实说要重新培养一个人挺烦的,何况老班顿还挺看得起你……”
钟漫觉得这晚上真是大起大落,这下是不是又有戏了?
她屏息等待着。
“是说,我就委屈一点,每天加班后顺便把你载回家?”
钟漫当即懵了,她不会幻听了吧?
她还真开口问了。莫霖见她杏眼圆瞪满脸难以置信,笑着解释:“是不相信我人这么好?我也是为自己着想,现在能招到的人都不怎样,与其天天在办公室费力怒吼,不如牺牲点时间当当司机。”
莫霖的说法似乎言之成理,钟漫心中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莫霖见她犹豫,佯装不满地问:“喂,我这么纾尊降贵跑来自荐当司机,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不是不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钟漫迷惑地搔搔头,“原来天上真会掉馅饼。”
莫霖这下真忍不住哈哈大笑,钟漫也跟着笑了几声。
直到下了车,洗过澡,帮明希看完作业,最后躺在床上,钟漫仍然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说定了呢。
不过现在想想,刚才在脑海一闪而过的粉红色思想真是多余。莫霖这种能爬上高位的商界菁英一向机关算尽,务求把利益最大化。对自己这么好应该真如他所说的为了留住人才,避免在关键时刻再另请新人。更何况班顿指定由自己跟进,他想必怕她若跑了,会带着班顿这世界知名的大客户走吧?一个大客户跑掉,对公司的声誉可是有极大的负面影响的。
至于吃窝边草这种有损个人名誉的事,是聪明人都不会做。
更何况这株窝边草一点都不吸引。
唉,不想了,还是睡吧。明天九点还要开会呢……
※ ※ ※ ※ ※
坐了几天便车,除开林静的挤眉弄眼不说,钟漫觉得确是比自己挤公交车好得多,而且莫霖根本没做出什么暧昧的举动,真的如他所说,接载她只是为了公事。
这让她差点为自己的白痴浪漫思想羞愤自尽,还好她没做出什么更丢脸的事,例如拒绝他并声明自己对他无意……
莫霖愿意牺牲私人时间当她的司机,她可不会真把上司当司机用。她在车上的大部份时间都会与莫霖聊天。她之前已经觉得莫霖人品不错,现在更让她发现莫霖实在是很好相处,不会拿上司的气焰压人,且见解新鲜独到,很能引发她的思考。
“别被这节目骗了,结局不是这样的,那男的绝对是穷小子!”收音机里的人正以磁性的声音诉说着西方怀旧电影带来的感动,钟漫边吃着莫霖放车上的零食边批评主持人。
“真的?这片子说什么?”
“富家女与穷小子的爱情故事。最重要是结局时这个女的把穷小子甚至他们的孩子孙子都忘了,但穷小子仍然不离不弃,把他们的故事一遍遍跟富家女说,每次说到结局富家女都像被解开魔咒般记起一切。”说到这里钟漫顿了顿,眼神黯下来。“可惜每次只能维持几分钟,我还记得两人共舞时,富家女突然又失忆了,粗暴地推开穷小子,对他的接近厉声尖甚至喊救命,真是难以想像穷小子有多伤心。”
“这样听起来穷小子很自虐。”莫霖下了评语,又道。“他为什么不用录音机把故事录起来,每天不断播给她听,或者只尝试说结果的部份?这样省力多了。”
钟漫白了他一眼:“好好一个浪漫至极的举动让你说成这样。”
“我不也就实事求是么。”莫霖耸肩。
“不过要较真起来,穷小子这举动其实也真是自虐虐人,每次富家女惊觉自己忘了爱人会多么内疚和自责。”
“所以他是耐不住寂寞,硬要别人与他一起伤心。”
“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说‘这不符合经济效益’了?”钟漫取笑地问,因为她已发现莫霖经常都是从利益角度出发看问题。
“对穷小子来说当然不是,能多拖一个人下水为什么不拖?”
“你不是应该觉得他浪费时间吗?为了那么三数分钟,他要一遍遍说同样的故事。”钟漫笑问,莫霖动了动唇,却只笑了笑便不说话。钟漫也不在意,继续听主持人大放厥词。
她不知道的是,莫霖不说话是想到自己可不就和那穷小子一样,极不符合经济效益地一晚又一晚在办公室耗到九点多,只为了配合钟漫的兼职时间。虽然不理解自己的举动,但同样干了蠢事的他没资格说别人。
电影原声配乐在车内流泻徘徊,钟漫的手打着拍子,忽道:“依我说啊,若那三数分钟是他一生所求,他一遍遍说,甚至用一生只说一个故事,也许仍是值得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自言自语落入莫霖的耳中,他侧过头去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我忽然文艺你不习惯?这可是古人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嘛。”
“这话挺有道理。”他点头想了想,没几又再次点头。“反正鱼自己乐就好了,是不?”
“倒教你悟出个大道理来。”钟漫笑。
转眼车已到她家楼下,她不经意瞄了瞄自家屋子,却仿佛看到叶明希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小子不会还没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
别过莫霖回到屋里,她探头往叶明希房里看,却是睡熟了的。
“怪了。”她搔搔头退了出去。
却道叶明希并没真睡着,这阵子他发现钟漫回来前,寂静的街上总会传来嘈吵的汽车引擎声,每当关车门的声音传来没久,钟漫摸索着掏出钥匙的声音便会响起。不需什么推理能力,他便发现钟漫每晚都是被别人载回来的,于是他每晚站在窗前,看着那辆名贵的车停在楼下,看着钟漫略带疲累地下车,有好几次还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也下了车,帮她提东西回家。
那个叫莫霖的男人他是见过的,钟漫公司的总经理。在橘黄街灯的暗影中,他的肩突然变宽了,身体的肌理也结实了,拿着钟漫的东西像拎羽毛似的毫不费力。
钟漫一直没对他说家里的财政状况,但从她极力在房间中压低声音对电话说的片言只语,从她对生活用度忽然苛刻起来,从她愈来愈疲惫的面容,他知道她在独力支撑,想让他安然躲在她撑起的伞下,无忧无虑地生活。
为何她带着满身疲累回家时,自己不能扶持她左右,只能在房里装睡?
想起莫霖强而有力的大掌,他低头看看自己瘦小的手,没来由感到强烈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