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至先将手里滚汤的茶碗直接扔到蒋佑昌的头上, “孽障!”
蒋佑昌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吴文道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司马家的人如今在哪里?你如今真的是翅膀硬了,连这么大的事都自作主张不与我商议!”
“父亲!儿子是因为父亲身子不好, 怕父亲生气——”
“你这般的瞒着我我就不生气了吗?要不是佑方那个傻小子跑来告状,我还蒙在鼓里呢!你明日上朝被满朝文武弹赅, 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父亲——您是说——”
“那事我已经替你在圣上那里圆了谎了,你千万照我说的做,切不可再自作主张坏了蒋家的大事!”蒋至先一边说一边把天昭帝已经批复好的奏章扔给了他。
奏章上的朱批只有了了数字,却看得蒋佑昌心中一喜:朕早知你父子忠义,自不会让无义小人害了你们。
蒋至先见他喜形于色不由得长叹一声,“你啊!你若有你大哥的一半!我也——”蒋至先说到这里,只觉得眼前一黑, 脚下一软……蒋佑昌还没有回过神来, 蒋至先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倒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请大夫!”
闵四娘草草穿了家常的衣裳匆匆赶到蒋至先所居的劝勤堂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外屋紫檀木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蒋吕氏,“前日不都说是好些了吗?怎么又犯病了?老爷您若是有个什么……可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闵四娘赶紧过去,拿了帕子给蒋吕氏擦眼泪, “太太您别难过, 老爷他吉人自有天相——”
“你也不必拿话安慰我。”蒋吕氏一边哭一边说道,见朱么娘也进了屋,抽咽了两声,慢慢止住了泪,“我让你预备的你预备下了吗?”
“老爷五十大寿的时候就预备下了,我吩咐小的们又重刷了一遍漆。”朱么娘说道,闵四娘这才知道蒋吕氏让朱么娘替蒋至先预备后带了, 这本也不算什么,举凡老人过了五十总要点好吉穴备好棺木,一年拿出来刷一遍漆,若是病了预备后事也是为了“冲一冲”。
朱么娘瞧着蒋吕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病重了,要不要请一下四爷和五爷?”
“找那俩个畜牲干什么?还不够让老爷窝心的呢。”
“那写信叫七弟回来?”蒋佑良早早的就被打发回守陵了。
“车马劳顿的,不用叫他了。”
朱么娘也知道自己问这些是找蒋吕氏的不痛快,可若是不问——正这个时候秦玉珠进了屋,不似往常似的抬头挺胸,倒是缩着头,生怕谁看见她的脸似的。
“媳妇来迟了。”
蒋吕氏上下一扫她就看出她不对劲了,“你那脸怎么了?”
“听说老爷病了,起急了撞到床上了。”
“毛手毛脚,老三呢?”
“三爷就快到了。”
“老二和老六都在里面了,偏老三最慢。”蒋吕氏说道,她对蒋佑临不冷不热,不喜不怒,可谁都知道她不是个容人的,这屋里的人也没人敢替蒋佑临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蒋佑临才到了,向蒋吕氏施了个礼就进了里屋了,过了约么一盏茶的工夫,蒋佑方出了屋,“太太,老爷醒了,大夫说这回暂且无碍了,但要静养,宜温补、宜养神,不宜多言、多思。”
蒋吕氏一听蒋佑方这么说又哭了,“我早说了叫他辞官!咱们一家子太太平平的回江西,男耕女织太平渡日,偏偏他就舍不得,如今身子硬生生的熬坏了,我……”蒋吕氏越哭越厉害,到最后竟泣不成声了。
“太太,太太,您保重身子啊!您现在是咱们家的顶梁柱,老爷病了,您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可真的是一丁点的主意都没了!”闵四娘说着说着,搂着蒋吕氏也哭了起来,“太太!我怕!您别哭啊……”她如今满打满算才不过十八岁,自幼长在深闺没见过世面,被蒋至先的命和蒋吕氏吓哭了,倒比蒋吕氏哭得更狠了。
蒋吕氏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一动,自己平日对闵四娘这个媳妇总有些不满防备,如今看来她竟然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想到这里,她搂着闵四娘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哭开了。
朱么娘只觉得一阵的头疼,一个蒋吕氏哄不好,哄人的闵四娘倒哭上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秦玉珠,秦玉珠低着头装没看见,朱么娘鼻子一酸也想哭了。
“老爷还病着呢,你们倒在这里哭开了,老爷还能静养了吗?”屋里的人一抬头,却看见站在屋外的人是——蒋佑雯。
“你怎么回来了?”蒋吕氏大喜过望,收了眼泪站了起来,蒋佑雯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屋,拉了蒋吕氏的手。
“听说老爷病又重了,婆婆特意遣我回府探望。”
这不是蒋至先头一回发病了,他病了这么久,蒋家这么多丧事,蒋佑雯这是头一回回来,谁都知道还有旁的事在里头,但都没有深问,闵四娘退步站在一旁拿帕子抹泪。
“你掏心掏肺,人家见了亲闺女你还是得靠后。”秦玉珠小声说道。
“为人媳的不过是尽本份罢了,小姑子在婆家也是一样要低头做人,何必吃这些没用的干醋?”闵四娘更小声地说道,凑近了看秦玉珠脸上的伤十分吓人,半边脸都是青的,隐隐的还有指痕,八成是被打了,若非赶上蒋至先病了,秦玉珠必定会大闹一场,如今还要替蒋佑临遮掩。
秦玉珠抿了抿嘴不说话,蒋家如今的情势谁也看不透,她爹娘也曾经派人来探过她的口风,蒋至先病重,蒋家到底还能不能撑住……如今蒋佑雯夤夜而归,外面八成传得更厉害了吧。
当天晚上蒋吕氏带着蒋佑雯在自己屋里睡,母女俩躺在床上说体己话,“你婆婆没为难你吧?”蒋吕氏半眯着眼瞅着女儿,自己的女儿真的是怎么瞧都瞧不够,怎么看怎么好,就算是蒋吕氏有十分的毒辣,看见女儿时都化成了蜜水。
“她倒是还好,除了严厉些对我不差,妯娌们虽背后免不了有些个酸话,当面倒是一团和气。”
“姑爷呢?”
“他对我好。”蒋佑雯说到严凤鸣脸上带着三分的羞意。
“你们俩个好就成。”蒋吕氏摸着蒋佑手的手说道,“孩子们呢?”
“孩子们也都好。”
“你这回回来,你婆婆没吩咐你什么?”
“只是嘱咐我不必着急回来,在娘家多伺候父亲几日也是成的。”
蒋吕氏点了点头,八成是蒋至先带病拟奏折,快马送到通天观,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就有黄门官快马递送回来的事,满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吧,明面上看严家此举是看蒋家如今是圣眷正隆尤甚往日,严家想要示。
可实情呢?这严家啊,看起来是书香门弟,实际上最是墙头草不过,他们当初为了荣华富贵弃了陈家投奔了蒋家,今日没准儿就会背后捅蒋家一刀子。
蒋吕氏沉思许久,蒋佑雯难得依偎在母亲怀里,没多大一会儿就呼吸浑稳入了黑甜之乡,蒋吕氏披衣起来,召守夜的小丫鬟叫裴大贵家的进来。
“盯紧姑爷。”当年蒋佑昌盗了陈家手里的蒋家把柄,没准儿严家会照方抓药。
“是。”裴大贵家的瞄了一眼里间,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蒋佑方守在蒋至先的劝勤堂,闵四娘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眼谋算,严家天生反骨,如今让蒋佑雯回来未必安了什么好心眼,可惜她如今受困内宅,也只能坐山观虎斗,再有就是司马家,涤尘那么鬼精灵的人,竟然没能找到司马家的藏身之所,难不成司马家的背后还有人?那人会是谁?
更鼓敲了三更,窗外一轮明月高悬,闵四娘睁着眼睛看着月亮,只觉得愁肠百结,她嫁入蒋家已有两年,祸首却仍逍遥自在,怎不让她……
正在这里,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钻进来了一个人——
闵四娘忽地一下坐起,摸出她藏在暗格里的磨尖瓒子,“谁?”
“是我。”
银玲,“你不走门跳窗做什么?”闵四娘拿了桌上点着的夜灯,下了床,这才看见靠在窗边喘气的银玲胳膊上被划了好长的一道口子。
“你这是——”
“我本想查探一下严凤鸣的虚实,谁料遇上点子了,蒋家竟然暗藏了高手!”
闵四娘点了点头,她想到的,银玲也想到了,银玲这丫头机灵归机灵,有的时候艺高人胆大得过了头,严凤鸣到了蒋家,蒋家自己是做过贼的,自然最知道防贼,盯着严凤鸣的眼睛少说也得有七八双,银玲这个小姑娘能逃回来已经是运气。
“当初咱们能在这府里畅行无阻是因这府里的人都没疑心有江湖人士混进府里,如今蒋至先怕是已然知道了,他从外面调进一两个高手,就够看住蒋家内宅了。”闵四娘一边说,一边从暗匣里找药,幸亏涤尘没少往府里捣腾药,闵四娘替银玲上了药,又撕了银玲的一块里衣包扎了伤口,“我去给你找几件旧衣裳,你换上,六爷不在,你在屋里睡吧,明个儿天亮前走了就是了。”
“嗯。”银铃点了点头,“六奶奶……那人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婆子,六奶奶你也要小心。”
“我是堂堂蒋家六奶奶,谁又敢对我如何。”闵四娘笑了笑,她跟银玲在一起久了,倒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些姐妹情谊。
蒋至先睡到半夜幽幽醒转,却看见床边立着一个黑影——
“老爷。”
“司马……”
“还在山庄。”
“东西。”
“到手了。”
“杀。”
“是。”
“司马铮夫妻呢?”
“不留。”
蒋至先原有一些要紧的东西在司马成手里,司马静出了事蒋至先派了心腹将他们一家暗中带出京城,安排在京郊的别庄里,司马成侍奉蒋至先多年,自是知道蒋至先的为人,不留一手怎么敢与虎谋皮,如今陪了夫人又折兵,只剩那些东西做他的保命符,不肯轻易拿出来,却不知家贼难防,到底让蒋至先的心腹买通了长子司马铮,盗走了那几样要紧的东西,那夫妻还想着一世荣华呢,却不想阎罗殿就在眼前。
“尸首呢?”
“埋。”埋了让那些小人找去吧。
“是。”
蒋至先困极闭了眼又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已经是天亮,那人早已经走了,围在他跟前的又是儿子和姑爷。
“凤鸣啊。”他指着姑爷严凤鸣说道。
“岳丈。”
“外放……该走啦……”蒋至先说完又闭目养神了许久……“老二,你安排。”
严凤鸣自许清流生平最恨裙带勾连,却也知道蒋至先病成这个样子,一睁眼看见自己,说的是外放……蒋至先对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是为人之父,如今京中情势如此,他能避开是再好不过,再说蒋严两家……严凤鸣回想父亲对自己所说的话,唉……与其在京中左右为难,莫不如……
“太太有请姑爷。”门外的丫鬟说道。
严凤鸣告了辞,随着丫鬟走了。
“他若不走,杀。”他走之后,蒋至先说道,他宁可要一个寡妇女儿,也不要一个不肯带着妻儿远离是非地,硬要搅和进蒋严两家争权暗战的“姑爷”。
蒋佑昌、蒋佑临、蒋佑方俱是一愣,“是。”三人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