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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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夜宴之上, 所有人瞧着秦玉珠身后跟着的那个开了脸的大肚子小媳妇心里都有谱了,这是从妾身未明过了明路了, 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女人还挺精的嘛,知道要讨好秦玉珠。

却不知修姨娘此刻心中忐忑, 如十五个水桶打水般七上八下,生怕自己露了行迹,她也不是傻的,自打知道了六奶奶的秘密就提心吊胆,六奶奶想要灭掉她这个小小的姨娘,跟搌碎一只蚂蚁一般。

蒋吕氏今日满脸的喜色,瞧见谁都是笑, 对孙儿孙女们也是分外的慈和, 看见秦玉珠带了个眼生的大肚子小媳妇来了,立刻就笑了,“三奶奶,您领的这个小媳妇是谁家的啊?”

秦玉珠福了一福, “这么俊的小媳妇, 自然是咱们家的,这是三爷在外面纳的妾,今日特意领来给太太瞧瞧。”

蒋吕氏拉了修姨娘的手上下打量,一见果然是个模样齐整的,虽因有孕脸略有些肿,仍能看出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嗯, 确实是个好的,老三家的,你有福气。”她的眼神特意在修姨娘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下,“家是哪里的啊?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修姨娘都一一的答了,蒋吕氏听她声音清脆,应对得体,点了一下头,“嗯,是个不错的,今年啊咱们家里真的是人丁兴旺……”她瞧了一眼张月娘,“老五家的。”

“是。”张月娘向前走了一步,心里面带着十分的小心。

“你进门几年了?”

“回太太的话三年了……”

“嗯,这日子过得真快,我瞧见你啊还觉得像是你刚进门的那年呢。”蒋吕氏说完就把张月娘晾在一边了,转头又跟薛静安说话,“老四家的啊,你给我调的玫瑰露好喝得紧,多亏你有心了。”

“那不过是媳妇自己调着玩的,太太若是喜欢媳妇明儿个就再送两瓶给太太。”薛静安说道。

闵四娘轻轻扯了扯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的张月娘,“四嫂子原有好的玫瑰露?我也要厚着脸皮向四嫂子讨些了。”

薛静安笑了,“你这馋嘴猫,拢共就只有四瓶,太太先前拿了一瓶,明个儿再给太太送两瓶,我那里还有拆了封的大半瓶,你要是不嫌弃就是你的了。”

“这可是说好了的,四嫂你不许反悔。”闵四娘这么一打岔众人都笑了,也就忘了张月娘的尴尬。

说起来谁都知道蒋吕氏是什么意思,张月娘进门的时日也不短了,就是未曾开怀,蒋吕氏做为嫡母对这事儿还是有看法的。

修姨娘别过脸,就是不看闵四娘,这倒让秦玉珠起了疑心,“你怎么了?都不拿正眼瞧人,出来了就要大大方方的,不要丢我的人。”

“妾身肚子不舒服。”修姨娘低着头说道。

“那你就先走吧。”秦玉珠站了起来,“太太,修姨娘肚子不舒服,您看……”

“那就让她回去歇着吧。”蒋吕氏说道。

“是。”

开宴之时蒋吕氏照样放了媳妇们单开桌吃饭,又是林慈恩跟闵四娘坐在一处,“大哥的事定了?”

“两天后吏部发明文。”

“这事儿可真快。”

林慈恩苦笑了一下,细想想离开蒋家也没什么,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退一万步讲他们夫妻也是什么都不缺的,只是她自嫁过来,就是长子长媳,自是认定这大片的家业都是他们的,对公婆小叔小姑尽心尽力,却没想是替人做了嫁衣裳。

她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婆婆原是“后婆婆”,且如此强势,连身为一朝首辅的公公也要退避,宁可让长子一家“发配”千里,也不肯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她看看这满堂的子女,心里也算是明白了一句古话——有后娘就有后爹,且不论当年赵氏是怎么死的,看如今这形式,十年之内他们怕是难以翻身了。

闵四娘低头夹着自己盘子里的鱼肉,却半天不放嘴里放,“大嫂,你们这次走,是走旱路还是走水路?”

“水路尚未通畅,自是走旱路。”

“何时启程?”

“正月十八就走。”原还说出正月呢,蒋至先却早有言在先,越早走越好。

“哦。”闵四娘低头吃饭,再不说话,林慈恩心里面却咯噔一下,无论是水旱两路走哪一条路,都是路远迢迢难免不发生意外——

就算是到了地界,也难保——

她看了一眼坐在大桌上逗弄着蒋纯文的蒋吕氏,心里面对自己说——不至于,不至于——可真的不至于吗?

他们一家已经退避致此,真的是一条活路都不给留吗?

邵姨娘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摸着自己的肚子望着窗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你跟我都是一样的苦命,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要做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虽说是荣华富贵,却连爹娘都不能见,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日好?”

“可是——”邵姨娘看着司马静的脸,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嫁给了蒋佑明,自然一颗心全在蒋佑明身上,可蒋佑明的心在她身上吗?先是有美人桃,如今大难临头却要抛下她一心一意要顾自己的老婆孩子,她算什么?她肚子里的就不是他的孩子吗?

“我也没说让你如何,只是劝你要替自己想,替肚子里的孩子想,他可就只有你这个娘能倚靠了。”

邵姨娘咬了咬嘴唇,“你容我回去想想。”

“你回去慢慢想吧,我都是为了你好。”司马静拍拍邵姨娘的手。

邵姨娘这边思前想后没个主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却看见久未曾见的蒋佑明,蒋佑明一个人独坐窗前,面前只有一盘子花生米,一坛莲花白已经喝了一半了。

“大爷,您这是……”

“你大爷我啊,把翰林院的事全交待完了,眼下是无事了,只等走马上任。”他指指自己面前的椅子,“你坐吧。”

“大爷……我叫厨房再炒几个菜。”

蒋佑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倒酒的手却没有停,“你啊,真不知道是说你命好还是命坏。”

“大爷此话怎讲?”

蒋佑明瞧瞧她的肚子,邵姨娘也明白了,她若是未怀孕肯定能跟他们走,此刻大着肚子将要临盆是走不了了。

“大爷,不管是生是死,大爷您带着我吧。”邵姨娘跪了下来,抱着蒋佑明的腿说道。

蒋佑明摸着她的头发,“我但凡能带你走肯定带你走……”

邵姨娘枕着他的腿,眼泪流得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只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停地翻腾。

“唉……”蒋佑明弯下腰,抱起肚子老大的邵姨娘,将她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你睡吧,今个儿我哪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大爷啊……大爷……早知如此你何必要纳我进门……”邵姨娘拉着蒋佑明的手,用力一握,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现在她不知道该怨谁,真的怨命吗?“大爷,我就想问问,如果有孕的是大奶奶,你会……”

“你何必如此自寻烦恼。”妻和妾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蒋佑明看着邵姨娘那样子,自己心里也难受,可真的是没法子,他如今顾着妻儿都勉强,再多加一个她和初生的孩子——“你留下吧,留下还有一条活路。”

邵姨娘也没有管蒋佑明是走了还是没走,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蒋佑明早已经走了,她坐了起来抱着肚子沉思了半晌,却忽然看见妆台上有异状,她拼命从床上爬起来去翻那妆台,暗格子里面厚厚的银票——竟然少得只剩下几张……

蒋佑明!蒋佑明!你实实是绝情!邵姨娘挣扎着往外走,却见有两个大力的婆子守在门口,“姨娘,大爷走前吩咐过,姨娘将要临盆要姨娘好好养胎。”

“蒋佑明!”邵姨娘大叫着蒋佑明的名字想要冲出去,却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按住。

“姨奶奶,您当心孩子……”

“蒋佑明!蒋佑明!!!!”邵姨娘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一样,头晕脑涨,耳朵里嗡嗡的直响——

银玲端了燕窝粥进屋,见闵四娘在画八骏图,那第一匹赤骥已经已经上色上了大半,“六奶奶……”她小声在闵四娘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他这事儿做得绝,真不愧是蒋家的人。”闵四娘略弯了弯嘴角。

“可是司马静却拉拢邵姨娘拉拢的厉害,大爷早已经弃邵姨娘如蔽履……”

“邵姨娘知道的事不少。”

“可蒋佑明若是出了事,蒋家一样颜面上难看。”

“得看是什么样的事了,他们这一行路远迢迢,半路没准就遇上山匪、河匪、湖匪了……”

“可蒋至先已经派了几百人的卫队还有京城最有名的镖行……”

“这只是一路。”

“你说什么?”

“蒋至先这个人天性多疑,他既是防着蒋吕氏,就必定不会让蒋至先光明正大的走,那风风光光的卫队什么的只不过是掩饰,蒋佑明若是能有卫队护送,带齐细软,也未必会那么绝情要藏在邵姨娘那里的银票。”

“您是说——”

“蒋吕氏跟蒋至先斗了一辈子,我想到的她怕是也想到了,她不知道的是蒋佑明会走哪条路。”

“邵姨娘就能知道?”

“邵姨娘知道的比蒋佑明以为的多得多,他这一招棋走的臭。”说到底还是吃定邵姨娘——

“那你是说这次赢的是蒋吕氏?”

“哼,他们要自杀自灭,与咱们有何相干。”她只不过是和师施联手,在蒋家父子中间插了一刀,又借年前打扫祠堂之机,与银铃联手将牌位放到了祠堂的梁柱上,银玲半夜又去将梁柱锯松罢了。

“蒋家大爷没了——得利的不应该是蒋佑昌吗?”这个银玲就真的不懂了,闵四娘和自家上人忙来忙去的竟像是在帮蒋佑昌。

“欲抑先扬,蒋家儿子虽多,真能做大事成大器的只有蒋佑明一个,他若走了就是断了蒋至先一臂,他若死了——”蒋至先,看自己儿子死,明知道仇人就在自己枕边,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银玲摇了摇头,“我倒不是十分的信。”

“所以啊,我们要去送礼。”

“什么?”

“送践行礼。”闵四娘拿起桌上的黄花梨木匣子,轻轻抽开匣子盖,里面是四个绣得精美异常的荷包,“此荷包里有香药,佩戴于身不受车马劳顿之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么多人要蒋佑明一家的性命,他们真的是不死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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