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过去了, 春天则开始拼命下雨。等到笼罩在霍格沃茨上空的低沉的雨云终于消失、后头湛蓝得仿佛勿忘我花一样的颜色的天空随之露出时,时间已经接近夏天。五年级和七年级的巫师等级考试脚步临近, 而其他学生们也可以开始制定期末考试复习计划了。
每年都有新生入学,每年都有老生毕业。第七年的夏天, 和前六年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人匆匆地走过城堡走廊,转上了通向医院的道路。他们正是罗恩和赫敏,而赫敏还抱着一大束捧花。路上没有人说话,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医院病房。那里头两排白色床铺一溜儿排开,但只有一张床的床帘是半掩着的。
他们俩已经是医院常客, 庞弗雷夫人很快就让他们进去了。“罗尔德教授刚被人叫走了。但今天也是老样子, ”她低声对他们说,“他还睡着呢。”
赫敏对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她走到了那张床边上,把床帘微微拉开一些,把床头柜上的花束换了一捧。最后, 她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 隔着被子握住了哈利的手。“为什么你还不醒呢,哈利?”她注视着那张沉睡的脸,语气里带着忧愁。
罗恩在她对面坐下,姿势几乎和她一模一样。听到赫敏的话,他微微垂眼,脸上显出了少见的犹豫神色。“是啊,”他说, “不是说什么都解决了吗?为什么哈利还不睁眼?”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就在他们在霍格沃茨的最后一个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哈利就陷入了一种怎么也叫不醒的昏睡。这种情况当然必须问伏地魔,但结果却出乎赫敏和罗恩的意料之外——
从上一个暑假以后,哈利就已经不是哈利了,而是他身体里的那块魂片。只是在伏地魔终于收回他最后一块魂片后,哈利却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醒来。
两人对此的第一反应是,怪不得哈利总是有点怪。但中肯地说,魂片也的确把哈利这个角色扮演得不错,至少真的很难让人猜到是魂片。第二反应则是,这其中肯定有哪里出了错,不然就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赫敏和罗恩在一开始没耐心的时候非常想去质问伏地魔,但是看见他的脸色,两人就都打消了这种想法——如果说他们之中的谁对这种情况最接受不了的话,那必然是伏地魔,没有之一。除非必要,伏地魔都寸步不离地照顾哈利。就连小天狼星都没法苛责更多,更何况他们呢?
两人坐了小半个小时。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站起来。
“如果你能在毕业之前醒过来,那我勉强可以不追究你躲避考试的行为。”赫敏这么说,表情却很哀伤。
“这件事听起来更像我会做的。”罗恩干巴巴地说。其实他很想把赫敏的话当冷笑话来听,只是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快点醒过来吧,哥们儿,”他最后说,“我们入学以来的第七个魁地奇杯还等你来拿呢!你亲口答应过我们的,你不会食言,对吗?”
哈利依旧躺在那里,表情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早些时候,校长办公室。
“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小天狼星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什么叫‘哈利选择不醒过来’?这怎么可能呢?”
邓布利多盯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板。伏地魔刚刚离开,给他们留下的唯一解释就是小天狼星问的那句话。随后他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会儿。“听起来像是字面意思,”他研究性地说,“又像是引申义。”
“就没有可能是伏地魔在欺骗我们吗?”小天狼星反问。但其实他也知道,在这时候只能选择相信伏地魔;更何况,他还是那个牢不可破的誓言的见证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伏地魔伤害了哈利;更可能的情况是,哈利为了某些目的,选择牺牲自己的某些部分。
实话说,小天狼星其实更不能接受后面这种情况。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想看到哈利出问题,就算是哈利自己的原因也不行。
邓布利多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因为这摆明了只是一句没有结果的抱怨。他站在那一大堆画像前面,眉头在思虑的过程中皱得紧紧的。“事情明明完成了,这没有道理。”他自言自语,“难道哈利还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或者还有一些不了解的方面?”
小天狼星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也没理解他在说什么。“你是说,哈利还有一些愿望,或者还需要谁给他解疑?有什么问题只能在睡梦中解决吗?说句实话,现在这情况,就像是哈利呆在某一个世界不想回来一样。”
邓布利多猛地一凛,小天狼星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提醒了他。“如果我死了,”他说,“我很愿意加入霍格沃茨画像的一员里。你呢,西里斯?”
虽然小天狼星根本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方向的,但还是回答了:“我想我不会。”
“幽灵?”
“也不。”小天狼星回答得很快,因为他之前早就想过这问题了。“任何方式都不,我恐怕。”
“瞧,这就是问题所在。”邓布利多转身向他,脸上竟然挂上了轻松的笑意:“我还想待在这里,而你不想回来。这就是区别。”
小天狼星从中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哈利打算这么一直下去吧?”
“当然不是。”邓布利多轻声回答他。“别人我或许不敢保证,但是哈利绝不会那么做。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伏地魔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小天狼星直瞪眼。但理解了这意思之后,他也不得不同意邓布利多的看法。“没错,哈利的确不会那么做。我只希望,他别让我们等太久了。”
“恐怕不会太久。”邓布利多肯定道。“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而他知道这一点。”随后他又补充道:“最心急的难道会是我们吗?”
小天狼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挑高了眉毛,但很快又平复了。如果伏地魔真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作用,他以后就勉强对这个家伙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夜里。
被公认为最心急的伏地魔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他微微阖眼,但并没有睡着,蜡烛的光芒在他脸上投射出晃动的阴影。一般情况下都是他守夜,今天也不例外。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魂片是如何去而复返的。他告诉他,哈利已经回来,他们可以开始了。那时他们一致认为,如果他们灵魂融合成功,哈利就肯定会恢复正常。但实际上,最后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依旧沉睡的哈利。他不怀疑魂片说的话——最后关头撒谎毫无意义——事实又是这样,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思考,哈利可能遭遇了和魂片一样的事情。比如说,不知不觉地遇上了另一种选择而不自知,因此而怀疑现实;又或者说,其实还有更多的其他可能,只是他没有料到、不愿设想而已。
伏地魔睁开眼,手指微微用力。哈利的手有正常体温,但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了。“挺过去,哈利,”他低声道,“最后一次,顶多是倒数第二次。我们只差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下去。”
哈利在做梦。或者确切一点说,他觉得他肯定在做梦。梦里的世界是铺天盖地的莹白,又是那个他很熟悉的、他觉得是国王十字车站的地方。不过这一次和其他时候都不同,因为这莹白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
哈利在原处驻足停留,张望着四周。他一开始觉得他在意识海里头,但随即就发现,之前那种标志性的半白半黑已经消失了。没有黑色,也没有绿光,让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在哪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等了很久,想着也许伏地魔会突然出现,加入他的队伍;但随着时间流逝,周围依旧一片空白,他就意识到,他必须一个人做出选择。
于是哈利沿着那条延伸到远处的铁轨往前走。他走了很久,没有看到站牌,也没有看到火车,唯一有的还是那条看起来永无止境的轨道。幸而他也不觉得累,只朝着一个确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然后哈利终于看到了人。说是人其实并不大确切,因为他们无法看到对方,也无法触摸到彼此。至少在哈利看来,那更像是冥想盆里的记忆、或者麻瓜的全息投影之类的东西。
他看到纳西莎伏在地上的他身边,问他德拉科的情况;然后她对伏地魔撒了谎,说他已经死了。一片雪花闪过,场景变成了人山人海的礼堂,而他和伏地魔正在礼堂中央转圈子,手里的魔杖都指着对方。他在劝伏地魔回头,而对方对他的话一屑不顾;绿光从他手里的接骨木魔杖里冒出来,却在半途中转了一个弯,打到了伏地魔自己身上。
“不!”哈利惊叫出声。但那场景突然开始定格淡化,最后融成了周围一样的白雾。
哈利在那儿停留了一阵子。他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看起来像是禁林之战的后续。显而易见,那结局和他经历过的不一样。
难道这才是真相?哈利心想。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所以他最终战胜了伏地魔?
不,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反驳。预言是那么说,但到底要不要遵循,还是取决于当事人自己。
于是哈利继续前进。又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如果没有铁轨,他估计很难分清方向。就和多幕剧一样,他又看到了第二幕场景。
这回的情况又不同了。虽然依旧是礼堂,他们依旧在面对面地转圈,但是伏地魔不知怎么地改变了主意,魔杖发出的不再是死咒的绿光。在他意识到接骨木魔杖的问题之后,他很容易就抢到了在场另一个人的魔杖,重新念出了死咒——
哈利看到他自己倒了下去,而伏地魔抓着已经认他为主的接骨木魔杖,疯狂大笑。毫无疑问,按照这个发展趋势,这世界的未来只有一片黑暗。
还没等这场景完全消失,哈利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不,这肯定不是真的,他没法接受这结果。
大概是他加快速度的原因,第三幕场景很快也跟着到来了。
这回哈利看到了眼熟的东西。他自己站在那里,而红皮肤婴儿状态的伏地魔在一把椅子底下哼哼着。有一个声音在询问他们的意见,然后他自己摇了摇头,那婴儿也摇了摇头——又是一片雪花——场景重新变回了礼堂,而这一次的结局和第一次一样。
这地方让哈利停留得久了一些。因为他意识到,这似乎就是最早那次选择的相反方向。如果他们都拒绝死神,那么结局就会像他看到的一样发生。
不失为一个好结局,正义最终战胜邪恶。一个声音说。
可无论怎样,你都已经选了相反的方向。另一个声音说。结局也不会差,对吗?
哈利几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斗争多久,就决定继续前行。铁轨已经消失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前方的白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炫目,直至变成一片眼熟至极的雪白天花板。
哈利睁开了眼睛。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