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夜和漠昔先是在四周巡了一段时间，没有找到任何出口，没过多久又回到了那悬崖边上去了。释夜一点也不担心，甚至有点享受和漠昔独处的时刻。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蓦地瞥见那漫天浩瀚的天空，星辰飘渺，熠熠生辉，有一颗星独寓一方，甚是特别，她不自觉地停下了朝它许了个愿望。

此时，漠昔发现释夜停了下来，便回过头来看她。只见她蓦地回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他刹那愣住了，很久没有看过释夜这般纯净的笑容了。恍若回到了儿时，每次他们打猎回来，她总要走到他前面，看看花，碰碰草，摸摸大树的枝叶，然后突然间回过头来，活泼地对他一笑，说道“哥哥，这个世界多么神奇，多么美妙呀！”

记忆的画面又猛地淡出，换回来的是释夜抓着他的手臂的温暖。

“漠昔——＂释夜握住他的手臂像是在安慰他，＂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可以找到出口的了。＂

“嗯，既来之，则安之。”漠昔也抬头看着天空，不知为何，那夜空带着一种神秘而美丽的幽蓝，那白云像投影在水中一样恍惚，一如人记忆中的美好，又如人心底一直潜藏的某种情愫。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如此平静地欣赏夜景了，对吧？”释夜心里装满了话语，语气却反而出奇地宁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然还有心情看风景，你都快要被我气死了吧？＂

漠昔笑了，“我们三兄妹当中，就你的情感最复杂也最易触动。”

＂是因为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安心。＂

这一刻，释夜不再害怕死亡。

不再害怕自己的生命会不知何时被夺走。

一想起经历死和生的一刹那，那种意识突然断裂在若有若无的空虚之间的感觉，释夜的心忽而沉了下来，降至最底端的时候。像一颗粗糙的石子般坠入澄澈的湖水中，在微光粼粼的水面下，石子在水中散去重重浑浊的外衣，微光穿过它的朴拙的石面，竟使它变得玲珑剔透起来。

这就是释夜经历过生死之后的改变——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再一次坚定起来，义无反顾地追寻。

淡淡的灰云笼罩过来，原本一片灿明的星空下忽然飘下细细的雨丝，散落到他们头顶上，像闪烁的星斗飘落了下来。

“漠昔，你还记得我在挽龙江边的山洞里昏倒的时候吗？”

漠昔点了点头，说道：“你那时候的脸色非常吓人。”

“那时候我浑身无力，毫无知觉，感觉不到自己是死是活，也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正在发生的、过去发生的还有以后想要去做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感觉其实挺舒服的，没有动力、没有欲望、没有空虚、没有落寞、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仿佛自己已随风消逝，又仿佛已经融入了这浑然天地之间，成为一粒微尘……但是，在被救醒的刹那，求生的欲望却又无比地浓烈，浓烈得像要重新从妈妈的肚子里挣脱出来一样，浓烈得忽略了所有身体的痛楚，只有心跳才是唯一的渴望。那时候，我意识里浮浮沉沉的满是你和玓今的面孔，心里想着，是啊，我们都还没有得到心里一直渴望的东西，怎能让我就此独自离去？”

释夜跨前一步，望着浩漫的雨与天，雨在黑色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微小的、若隐若现的白色光线。

“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漠昔牵着她想要找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

释夜紧张地把他拉住，像是怕他走开了，“你先听我说完。”

漠昔带着疑惑看向她，她继续说道：“醒来之后，我第一个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当渐渐恢复身体的知觉之后，我脑际浮现出很多思绪，这些思绪让我不由得重新思考起我的人生来。

可以说，我的人生是充满遗憾也充满幸运的。我失去了亲生父母，却被视我如己出的义父义母收养；后来虽然连义父义母都离我们而去，我和你们相依为命，虽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我却觉得我们与整个大自然、整个世界是相连通的，我用孩子所拥有的最大的认真、诚意以及力量来珍惜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与你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孤独，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直到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你们身上竟背负着复兴整个司史一族的重担，并一直为此不懈地努力着，韬光养晦只为有朝一日实现义父义母乃至你们整个种族的梦想……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为什么我和你们不一样？若我也是你们一族的人，那么，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努力一起分担一起去实现梦想了。在我的心中，远离了你和小玓，生命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当时我做了一个远远超出了我一个孩子的意志与能力的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你们实现梦想——

因此，我一直跟随着你的脚步，去做我觉得可以让你实现梦想，让你觉得快乐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和你们在一起的；只有这样，我才相信我们彼此之间才不会远离……

然而，当我跨越了生死的界限之后，意识像是被清洗过一样，重新透彻起来。我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反思我们离开索昪林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不禁开始反问自己，到底我们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我们是为什么而活着？

我一直在为留在你和小玓身边而活着，你是为了复兴司史一族而活着，玓今是为了辅助你的复族大计而活着。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为自己而活着？到底我们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漠昔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却不想去承认那个答案。

权力富贵，如梦如幻；父母遗命，不敢有违。早在释夜出生之前，漠昔就随着父母颠沛流离，目睹了自己族人无家可归，受人鄙夷的情景，小小的他在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想要改变这一切，父母也从小培养他和玓今兄妹这方面的志向，自然而然地，他们便将复兴大计作为自己的使命。但他越是深入自己制定的计划中，就越感到自己的力量的渺小，越怀念从前那简单无忧的生活，但也只能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了。

漠昔有点哀伤地看着释夜，雨滴越下越大，他觉得雨好像掉进他的眼睛里，双瞳有点干干的苦涩，他却一眨不眨，被释夜握住的手却越握越紧。

“但我知道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走到哪里，我的心就飞到哪里。”

释夜双眼闪着明亮清澈的光，朝他温柔幸福地笑了笑，举起手来拨开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手指在他的脸前滑过，却不敢去触碰那在她心中如星光般闪现过无数次的脸。

漠昔什么也没说，松开释夜的手，他认真地看着释夜熠熠闪烁的双目，这一刻，他躲开了她殷切的眼神，却再次抓紧了她的手，拉着她静静地看着前方。

那一瞬间，释夜感到从他们握紧的十指之间涌出一股暖流，冲进她的心谷，又随着汹涌澎湃的血液流往全身各处，让她充满力量，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