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进屋之后,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释夜睡在屋的最里头唯一的一张床上,逍则睡在铺了干草的地上,靠近门边。
她一夜未眠,心里闷闷,不知为何苦闷压抑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她想了很多,却始终不愿放纵自己的一些思想继续纠缠下去,因为担心由此而生的情感如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心里又觉得有许多遗憾,空落落,乱糟糟,剪不断理还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恐慌。那种恐慌来自于幸福就在眼前却不可触及;担心掀开某些面纱之后,想看到的是美好,但现实中碰到的却可能是破灭。
就此反反复复,直到天明。
索昪林的清晨是宁静得美妙的。天色熹微的拂晓,一开始是云霞破空渐白,仿佛能听到叶子苏醒的声音,能听到花儿绽开时空气中那刹那的震荡。然后是声声鸟鸣起起伏伏,虫子穿梭跳跃,就连河水的潺潺流动,都仿佛跟随着森林的觉醒而变得更加欢快。
但释夜却是讶异的,悲伤的,她没想到白昼那么快就来到,没想到离别的时刻竟来得这样突然。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摸出床头边上的梳子,缓慢而轻柔地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旁边的脸盆昨晚就打好了水,她安静地洗了一把脸,又默默地把脸上的水擦干,脑子似乎清醒了,也镇定了下来。
随身带的东西没有多少,只有一把栽岚剑,还有一个百纳袋。莹灵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决心,也安安静静,缥缥缈缈地随在她的身边。
离开这间屋子,必不可少地要绕过龙羽逍。
他背对着她,躺在门口的地板上,背影如他的人一般淡定而冷漠。
释夜轻轻地绕过他,强力压抑住自己不安及不舍的心,甚至不敢再看一眼他的脸,轻轻地推开了那道虚掩的老木门。
当她的脚刚跨出第一步时,她听见逍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寂冷地响起:“你打算就这样不辞而别吗?”
“既然你醒了,那就最好不过了。”释夜揪着心,坦然说道:“我要走了,就此拜别,再次谢谢你一路相送!”
“千里迢迢来到,你不请我回你那巧夺天工的家里坐坐?”逍冷冷地盯着释夜顶得笔直的后背,缓缓说道。
“我母亲死去之前,倾尽她的灵力落下一个结界,除了我兄妹三人,任何人都不能踏入怀月山庄,所以……对不起,这次不能招呼好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和‘请原谅’!”逍霍地坐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释夜被他的动静吓得窜了出去,在外面一把把门关上,然后像是要阻止龙羽逍继续说什么似的,提着胆子大声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不喜欢拖泥带水的离别,龙羽逍,我心意已决,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飞奔远去,莹灵早已展翅在空中优雅地等待着她。
“嘭——”那原本已残破不堪的木门被龙羽逍一掌推开,“晃铛”一声便倒在地上,龙羽逍冷冷地看着释夜离去的背影,带着再也无法压抑的喷薄气势喊道:“苏释夜,我不管你是怎么决定的,我会在这里等你十天,十天之后如果你还不出现,我就算烧了这片索昪林,也会把你给找出来!”
释夜从未见过龙羽逍如此地不理性,她的心惴惴不安,脸上泛着激动紧张的潮红,飞快地跳上莹灵,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她知道如果龙羽逍要追来,是肯定可以追上她的,甚至她心底里隐隐地希望他能追过来,然后一把把她拥在怀里。
但是,她知道逍不会这样做,所以她不让自己回头,不回头就不会有失望。
决绝地向前,不留给自己后退的机会,再怎么不舍、难过和悲伤,也不可以回头。
不知不觉已穿到森林深处,那更加幽寂的极密之地,释夜驾着莹灵失魂落魄地飘忽在昏暗的树丛中。
她只是让莹灵往前再往前,也不知飘荡了多远,直到莹灵发现自己一直在同一块地方打转,她才停了下来。
“主人……我们迷路了。”
“哈?”释夜这才恍然初醒。她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摘了一片绿得发硬的楰树叶,放在嘴边,一声清脆悠远的小调划破沉寂,四周黑沉沉的一切似乎马上鲜活了起来,草木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发出了绮丽温和的亮光来响应;丛林里并没有风吹过,树叶却无风起浪,摇曳出“沙沙”的声音。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肯定会吓得毛骨悚然,但是释夜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她能感知到这里的一切,她知道,它们在欢迎她回来。
两个浑身长着浅青色绒毛,散着淡淡白光的小球从树缝中飘了出来,一点一点慢慢地滚到了释夜的脚下。一个毛球圆呼呼,像是涨满的泡泡,另一个瘦瘦的,像一丛悬在大树上的松萝,勉强能看到它下身那两条极短的腿在轻轻挪动。
“泡泡,松松,是你们吗?”释夜蹲下来问道,久未回来,即便是见到儿时熟悉的玩伴,也怕自己是认错了!
泡泡和松松一上一下地跳了起来,他们是这片万年森林里以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树灵,方才初成雏形不到百年,因此不会说话,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和释夜就是这样沟通的。
“见到你们真的是太好了!”释夜开心得眼泪直流,伸出手,一把把两个“小伙伴”抱到自己怀里,“我好想你们呀,你们有想我吗?”
泡泡和松松的身体凑到释夜脸上使劲地蹭蹭蹭,以表示他们对她的思念和欢迎。
此时,漫天飘下无数雪花一样轻柔的光瓣,就在释夜与小伙伴们叙旧的同时,一条坦荡无阻的小道在幽深的丛林里显现了出来。
松松率先挣脱释夜的手跳了下来,引导释夜朝小路走去,松松却和以往一样懒,赖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走,我们回家去!”释夜忘却了忧伤,回家的欣喜熨开了她那难得舒展的眉头。
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她终于又回到了儿时的那座美丽城堡里,重拾那自由无忧的生活。
怀月山庄隐居在崇山峻岭之间,依山傍石而落,从外面看只是一面的乱石峭立的绝壁,实际上绝壁之内另有乾坤。绝壁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一个草木葱茏的山谷隐藏得严严实实。
此山名为沐阳山,因山下有水,山上有木,阳光充沛,故旷从怀将其命名为“沐阳”;山谷名为紫泽谷,因为山谷中遍地生长着野生的秋水仙,每到九月,整个山谷便笼罩在一片紫色的海洋之中,因此旷月彤命名其为“紫泽”;怀月山庄在山谷中间,虽名为“山庄”,但主体建筑并不大,胜在玲珑精致;几间屋子随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中间山石草木镶嵌环绕,别有意趣。
山谷之中有小路上高峰,峰颠之处便是一块开阔的岩石,可观日月起落,石下为壁立千仞的悬崖,于是他们便将此处名为“千丈崖”。
山的另一面有飞瀑悬落,瀑中隐有一山洞,洞顶留有一缝,风吹着高处的瀑水随阳光从石缝中直泻而下,翩跹彩虹惊现其间,清流绚彩,故他们将此山洞取名为“惊虹洞”。释夜喜欢叫它“一米山洞”,因为洞顶之缝只有一米来长,阳光疏落,像一片被切下的白练。
山下为一面开阔的湖,像是飞瀑落地骤然凝成的一块碧玉,绿湖静水流湍,与激荡遥跃的白色瀑布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心情宁静如那一泓碧水。是为“静绿湖”。
湖的中间有个丈许长宽的小岛,原本只有一株流苏木遗世独立,后来旷从怀在那小岛上建了一方四角小亭,流苏木倚着亭柱生长,渐渐枝繁叶茂,不得几年一树华盖已能将小亭的尖顶笼罩,荫翳舒爽。花开时节,白花纷繁,垂落期间,衬着绿水,清风送香,是怀月山庄最为诗意柔惬的存在。这里面流苏木的功劳最大,因此就名此亭为“流苏亭”。
流苏亭年久失修,加上又在湖中间,受湖水侵蚀严重,因此只剩一个木框了。那棵流苏木似乎被雷劈中过,如今只剩半边,另外一边已成朽木,刚刚露出脸的新芽从树的根部萌发出来,在那破败的木堆中格外亮眼,似乎在安静而倔强地阐述着这自然界声声不息的希望。
释夜站在亭中,想起小时候的情景。父亲并没有修栈道,因此想要从岸上到这湖心的流苏亭上,必须要学会轻功或者借助自己的灵力,他就是这样来锻炼孩子们的武艺的。
漠昔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从瀑布上直飞而落,来去自如。可是释夜却学了好久都没有学会轻功,漠昔总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