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梦(25)
左窈青哽咽道,
“他醒了。”
几乎是一瞬间,宫长诀就明白过来左窈青口中的“他”是谁。
宫长诀道,
“他醒了,你该是欢喜的,为何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左窈青低下头,
“他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宫长诀诧异道,
“他认出你了?”
左窈青点头。
宫长诀面色一沉,
“想来申公子是让你离开了吧。”
左窈青沉默,俨然默认了宫长诀所言。
长安皇宫。
一地学子正奋笔疾书,杨晟坐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下面正在答题的士子。
杨晟端起茶盏,茶汽悠悠而上,白色飘渺的水雾朦胧了视线。
他用茶杯盖子轻刮茶面的浮沫,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内侍忙道,
“巳正三刻。”
杨晟淡淡道,
“午初收卷。”
内侍忙道,
“可这早定下的午正一刻收卷……”
杨晟看了内侍一眼。
内侍忙住口,改口道,
“陛下说是便是了。”
如今才开考一刻钟,再过一刻钟就收卷,只怕有些人考校着时间,以为还有快两个时辰才收卷。
只怕有人连题意都还没有琢磨透,这场恩科就此作罢。
午初到了,内侍觑了一眼杨晟的面色,高声道,
“收卷———”
学子们骤然震惊,低声惊叹的一片。
杨晟道,
“只收写完的,没写完的就算了。”
关无忘盯着杨晟,
“陛下,如今才午时初至,如今收卷,是否有些不妥。”
杨晟悠悠道,
“若是真正的有能之士,必然倚马可待,就是巳正三刻收卷,也不至于一字未写,总有其思量琢磨,如今朕给足半个时辰,已然能筛选出朕需要的有能之士了。”
关无忘还想再说,杨晟却移开视线,看向了下首众人。
当着三百举子的面,关无忘不敢妄加控制他。
举子们被侍卫们盯着,不敢再动笔。
太监一个一个看过去,一字未落的全部不收,只写一两行的也全部不要。
唯有那些写了大段大段的,看起来像是写得差不多的才一张一张收起来。
举子们敢怒不敢言。
奔波劳碌来长安参加此次科举,竟然就如此草草结束了。来之前幻想的进士加身,一朝功成名就,全然作废。
他们竟然就这么被筛掉了,试卷连被天子一览的机会都没有。满腔热血霎时冰凉。
试卷汇总交到内侍手中,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试卷放在龙案上。
内侍擦着额上的冷汗,弓着身子道,
“此次恩科,完卷者唯有一人。”
“剩余卷子皆完成过半才收起。”
“请陛下批阅。”
杨晟拿起卷子,
“完卷者何人?”
内侍道,
“青州府学子蓝珺。”
关无忘听见此人名讳,眉头一皱。
杨晟将蓝珺的试卷找出来,
“蓝珺何在?”
蓝珺出列,双手交叠,垂首恭敬道,
“学生在此。”
虽样态谦恭,只是他的表情不卑不亢,高大的身量,一身青色衣衫,看起来如一棵屹立的松柏,历雪尤青,眉目俊朗,一双眼睛明亮,一见便觉此人乃堂正之士。
杨晟面色满意,
“策论不错。”
蓝珺谦恭道,
“天子门生,理应如此。”
杨晟道,
“既然如此,此次恩科首榜第一便定蓝珺。”
首榜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首榜第一,就是状元。
众人愕然。
写完了就能封状元。
早知道,他们还管这么多做什么,写就是了。
众人心中也有些暗暗平衡,蓝珺是青州解元,才名也算是远扬,输给这样的对手,倒也算心服口服。只可别一些认为自己学识可与蓝珺一较高下的人面色愠怒,却不敢发作,只能憋着。
蓝珺跪而高声道,
“谢陛下隆恩。”
关无忘看向蓝珺的表情耐人寻味。
杨晟翻开其他人的试卷,看见一份试卷字迹极肖他,瘦金体矍雅轻逸,杨晟不由得多留意了几分,内容也算是大开大合,张弛有度,显然是见过许多朝堂民生的实迹的,也极有可能是权贵之子,否则难以接触到这么多事迹,举出这么多最近的新事例。
只可惜戾气有些重,对朝堂看法太负面,关无忘要招揽人才,扩大掌控势力范围,就没必要在权贵子弟中再插人,必然要往平民中寻找新人,而且这样戾气重却有才学的人,绝不可能是关无忘喜欢的人才,这份卷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并不是关无忘的人。
看了卷者名字,杨晟悠悠问道,
“陈碌何在?”
一个少年穿着暗色衣衫出列,
“学生在此。”
少年眉目清秀,只是杨晟莫名总觉得见过此人。
关无忘道,
“陛下,此人是宫中侍卫。”
杨晟闻言,不动声色地回看关无忘一眼。
宫中掌管侍卫的郎中令是左晋,是关无忘一派的人。
关无忘说这话,无疑是在告诉他,这个陈碌也是他们这一派的人,借此想让杨晟放弃选陈碌此人的念头。
只是杨晟眯了眯眸子,是侍卫,未必就是关无忘一派,若真的是关无忘一派的人,关无忘何出此言要逼他落选陈碌?
若陈碌真的是关无忘一派的人,关无万该沉默不语。恨不得他将陈碌选为一甲放在身边才是。怎么又会说这话让他猜忌。
杨晟的眸落在陈碌身上,
此人,可用。
杨晟端起茶盏,
“见你书写言辞间颇是了解朝堂近来发生的事情,可是家中有人做官?”
陈碌跪道,
“家父是前郎中令陈海,亦是罪臣。”
众人闻言,皆大惊。
杨晟眸光一凛。
前郎中令?
不就是诐帝以前最信任的那个臣子。
后来为了挡住赋税建庙的流言,前郎中令被推出来顶下这一切罪名,至今仍有流言不断。
这个陈碌,绝对不是关无忘的人!
关无忘可是当庭杀了陈海!陈碌与关无忘之间有血海深仇,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一派。
杨晟露出一丝笑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需要能和关无忘抗衡的人,老天就将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当初关无忘表面上是诐帝的人,为了维护诐帝声名而杀了陈海让其顶罪,却没想到,现在上天给他送来一个陈碌,就算不是为了忠心于他,就凭这与关无忘之间的血海深仇,陈碌就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毁了关无忘。
妙哉,妙哉。
杨晟看向关无忘的表情,见关无忘面色已然僵硬铁青,杨晟心中大快。
杨晟道,
“你父亲之事也暂有疑虑,若他日真相大白,朕也会还你父亲清白。现如今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父亲是罪臣,但朕希望你不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你父亲犯过的错。不能强加在你身上来看。你敢于参加科举,不畏不惧他人的目光,这本身就已经极难得。”
“陈碌,策首————”
关无忘忽然道,
“陛下,此人不可用。”
关无忘高声道,
“先不说此人父亲是本朝罪臣,罪臣之子不可参加科举,就今日而言,他亦是不守信用,不能清用之人。”
关无忘目光炯炯看着陈碌,
“陈碌,我问你,你今日来参加殿试,可是擅离职守?”
陈碌死死盯着关无忘,却不得不答道,
“是。”
关无忘目光犀利,
“你位在御林军,却不在皇宫之中搜检巡查。守护皇宫的安全。可是致皇宫安危于不顾?”
陈碌道,
“是。”
陈碌的手死死握住,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杀了关无忘一样。
关无忘道,
“既然如此,此等不忠不义不信之徒,何能安足立于朝堂之上!”
关无忘面色冷冽看着陈碌,下首的举子全都面色各异,无一不愕然。
这是…当场就要逐陈碌出去?
关大人可是陛下最信任,也是在朝堂上掌权最多的臣子,就算陈露逃过了今天,往后同立于朝堂之上,陈碌必定会被关无忘针锋相对。这陈碌如何能在朝堂上站得稳脚步。
陈碌前行一步,跪在地上,
“陛下,学生冤枉。”
“学生早早就已经准备向郎中令大人辞去职位,只可惜郎中令大人连着七日都不在宫中,令学生无法请辞,只好让一位同僚代学生今日巡查宫中,学生并没有玩忽职守,也并非关大人口中不忠不义不信之人。”
“关大人,如今在朝堂上言之凿凿所说的所有,皆是污蔑。”
众人听见陈碌的话,都震惊了。陈碌怎么敢跟关大人叫板?如今这般岂不是要与关大人公然结仇,往后如何在朝堂之上混的下去。
只是这些举子们都不知道,如今与关无忘针锋相对的越厉害的人,才会越受杨晟的重用。
陈碌公然叫板,并不是不能沉淀锋芒徐徐图之,而是只有这样,才能够立刻获得杨晟信任。在这场科举之中,在朝堂之上,争得自己的一席之位。
陈碌在这皇宫中待了许久,早就明白,杨晟与关无忘,表面上是君臣和睦。实际上却是水火不相容,两方都在暗暗较劲,要将朝堂争到自己的手中,关无忘手握大权,而杨盛私练龙武军。表面上现在是一片和谐,共同对抗外敌。实际上,只要等西青退兵,这场战打完,大周的内乱就会马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