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梦(17)
哭喊声从营帐里传来,而周遭一片死寂。
李望一拳锤在树上,雪簌簌从枝干缝隙落下来。
沈烨握着申行霈的手,
“申行霈,城守住了,你可以回去见左窈青了!”
军医满头大汗,神色凝重。
申行霈的眼睛亮了一下,涣散的眼神一瞬间又集中,不过一瞬,却是闭上了。
沈烨的手颤抖,眼里的泪已经落下。
军医号着申行霈的脉,
“脉象极其虚弱,但是申将军的命保住了。”
沈烨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是后怕得站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
军医仍旧在给申行霈包扎,血大致止住。
长安。
宫长诀笑,
“如今寒冬时节,怎么会生荷花?”
楚冉蘅道,
“暗阁就是这样的地方,颠倒四季,倘若你久留就知道了。”
叠叠芙蕖生在潭中,碧波接天,因为暗阁四季不同,初夏在暗阁,才刚刚来。
楚冉蘅站在船上伸手,
“来。”
宫长诀将手递过去,一个不慎脚滑了一步。
眼见就要落入水中,楚冉蘅猛地接住了宫长诀。
船左右荡了一下,水波阵阵。在荷花间流转。
宫长诀忙站稳,楚冉蘅坐下,抬眸看她,伸手将宫长诀拉进怀里。
芰荷叠叠,花枝颤抖,花露从偌大的粉色花瓣上坠在她脸上,顺着她的面颊坠落。
粉色的唇瓣如芙蕖鲜嫩,粉颊生艳。
小舟顺着水流慢慢地荡漾,楚冉蘅清俊的面容如约而至在她眼前放大。
水波依依,深绿色的潭水倒映着荷花与荷叶。
高高低低地生长,遮住了小舟和舟上人。
一丛丛的荷花与荷叶被小舟拨出一条横路,小舟走过,又恢复原样。
白衣与青衣交叠,恰如接天莲叶,清透舒缓。
许久,舟兜兜转转,而舟中人如梦初醒。
宫长诀伸出手去抚那荷花,纤瘦结白的手搭在粉色的花瓣上,花轻轻颤动。
楚冉蘅道,
“不久之后,为了保全你,宫将军必然要送你会营州老家,倘若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也好,旁人找不进来。”
宫长诀道,
“除却我,还有母亲呢,若是她知道暗阁,也必然觉得逾矩了。”
楚冉蘅笑,
“到时候我不在暗阁里,只要让暗阁里的人都守口如瓶,便无人知道这是我的地方。”
宫长诀的袖子沾到水,楚冉蘅骨节分明的手将袖子捞起,指尖轻点水面,一阵涟漪荡漾。
宫长诀挑眉道,
“世子可是觉得女四书不够抄?”
楚冉蘅道,
“倘若你觉得不够,不止女四书,什么都可以。”
他眸中也像浸润了潭泽,荷花在他眸中倒映。
宫长诀闻言低头笑了。
楚冉蘅道,
“待我回来,就来娶你。”
宫长诀抬头,忙道,
“你要去哪里?”
楚冉蘅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边关。”
不过两个字,如同巨石一般砸下来。
宫长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
“为什么?”
楚冉蘅故作轻松地宽慰道,
“我本来就是定王,本该在边关,如今边关有难,我当于前。”
宫长诀忍不住垂眸,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与叔父次次出征,她尚且久不能缓过来,如今世子也要去边关,叫她如何能在长安之中安稳地等着?
楚冉蘅轻声道,
“边关告急,但逆转战局就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待我去了,必定已经缓和不少,不必太过担心。”
他俊美的眉目染上流转的水波潺潺,温柔如水。
她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落下。
她本以为只要这一场仗结束,叔父和父亲就会回来。
如今,世子也要去,只能说这场仗异常凶险,领兵的将领已然不够,才会需要世子前去支援。
若是一个不慎,别说是父亲叔父世子,这整个大周,都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楚冉蘅伸手,将宫长诀揽入怀中,他身上依旧是那般清浅的白檀香,却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般的疏淡。她马上就会失去他。
楚冉蘅轻声道,
“我会回来的,我说了,会回来娶你,就一定会回来娶你。”
她闭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
为什么他突然带她来暗阁看荷花,为什么他突然写那样的帖子。
因为倘若他在边关回不来,就此就是永别。
她初见他时,握着的,就是一块芙蕖手帕,那上面的清莲灼灼,他今日也带她看这灼灼清莲。
从哪里开始,他也要她从哪里结束。
宫长诀抱住楚冉蘅,攥着楚冉蘅的衣衫,指节泛白。
楚冉蘅轻声道,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你当初在火场里也说过,我年少尚且孤身直入细作阵营,一人诛杀数十细作,如今带兵上战场更是毫无负担。从前我幻想能如父辈一样上阵杀敌,却苦于元帝压制,不让我有任何机会,如今能光明正大地在战场上为国搏杀,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战局很快就能逆转,我不会有事。”
宫长诀揪着他的衣衫,
“你说谎,之前你明明说很快这场仗就能打完,如今你却把自己也送上战场,倘若真的能很快逆转,你怎么会需要上战场!”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长诀,战争的事情从来由不得人定,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
“我回来的时候,你要站在城楼上迎我,就像当初我簪花游街时一样。看着我,毫发无损地回来。”
宫长诀哽咽着,竟说不出一句话。
楚冉蘅站起来,抱住她,足尖轻点水面回到岸上。
宫长诀只是仍旧泪流不止。
楚冉蘅替她擦干眼泪,
“我明日就启程了,别来送我了,等回来的时候再来相迎吧。”
如果她送,必然他不舍得再走。
许久,宫长诀才哽咽道,
“我不会去送你。”
她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楚冉蘅摸了摸她的发,她发上的雕花骨玉簪子熠熠生光。
左家。
“小姐,申公子在边关受了重伤!这是李望将军传来的信件,是从公子房中拿到的。”
左窈青忙打开信。
却是扫了一眼,就已经站不住脚。
丫鬟忙扶住左窈青。
左窈青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丫鬟道,
“小姐别太伤心,毕竟申公子没有性命之忧,奴婢偷听到公子与关大人说话,说往后还会有恶战要打,申公子因为重伤,不必再上阵送命,这反倒是好事呢。”
左窈青握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只觉得天旋地转。
却还拼命安慰着自己。
对,是好事,他不必上场了,是好事啊。
如坠深渊的心却由不得她这么想。
左窈青艰涩地开口,
“还听见什么?”
丫鬟忙道,
“关大人说定王殿下要上战场了,往后在长安就少一个人把持朝堂,要公子坐镇,如果可以的话,申公子只怕要留在战场养完伤才能回来,而这期间,就由定王殿下领兵补位。”
在战场养完伤才能回来,这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移动都不敢移动,一定要等到伤好才能回来?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骤然出现在左窈青脑海之中。
左窈青握紧了丫鬟的手,
“这里去青州,大概要多久?”
丫鬟忙道,
“两个日夜可以到,但只怕申公子承受不住这两个日夜的颠簸。”
左窈青握紧那张纸。
他无法回来,她去便是。
夜幕渐渐低垂,楚冉蘅站在庭中,独自看着半圆不圆的月亮。
而大门被人推开,宫长诀站在月光下看着他。
一身红衣如血,潋滟的眉目因红衣而愈发妖娆。
一霎那,楚冉蘅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从前那个策马射箭的明艳姑娘。
宫长诀身上的衣衫叠叠芙蕖,却都是用了深红色的丝线绣制,愈发显得魅惑,却又明艳十分,瑰丽的容貌因这一袭红衣被张扬到极致。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
“世子,我从前十四岁的时候,绣过一袭嫁衣。”
“绣得并不好,但我想让你看一看。”
他看向她,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细白的面上,愈发如仙,红衣却如妖,两种极致的美在她身上被糅合在一起。
他立在那里,看着一袭红衣的她,动弹不得。
宫长诀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腰。
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的心跳得极快,浑身僵硬。
宫长诀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屋内,他也不自觉地被她推着走。
她纤瘦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腰带。屋内摇曳的灯火将气氛渲染得愈发朦胧。
宫长诀抱紧了他,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世子,前世的恩,今世早该尽。”
一袭嫁衣轻薄,紧贴在他的白衣之上。
宫长诀已经将他腰带上的结拉开,燥热自她身上传来。
楚冉蘅却登时清醒,一把握住了宫长诀握着他腰带的手。
“长诀!”
衣衫半褪,她乌黑的长发流泻在他身上。
宫长诀抬头,一双媚然的水眸依依,她朱唇轻启,
“世子,难道你不想娶我吗?”
轻声软语,闻之令人骨酥。
楚冉蘅的喉结上下一动,他眸色凝重,
“我想,可是,不该是现在。”
她的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昏黄的烛光中,愈发诱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