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9)
关无忘道,
“如今一想,王爷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余宸道,
“既然如此,关大人可要记得了。”
关无忘试探道,
“只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并不像殿下所言体贴温柔,反而是娇纵无礼,大周之内,恶名远扬,殿下确定要娶这位长公主殿下吗?”
余宸道,
“就算是她在流言里再嚣张跋扈又如何,本王只信自己所见。”
关无忘轻轻转眸,转移话题道,
“不知这次的烟火,殿下用得可趁手?”
余宸落下一子,柔声道,
“折损了西青十万人马换来的烟火,若是用得不趁手,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他抬眸却阴鸷,让人看不穿那副阴柔的面孔中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关无忘起身,
“我连夜赶了几天的路来此,还未曾休息过,还请五殿下体谅。”
余宸起身,态度谦逊,
“关大人好走。”
关无忘道,
“殿下留步。”
关无忘走出茶楼,戴着白色斗笠行于街市间。
却见前方一队官兵行来,关无忘压低斗笠,让开到路边。
马蹄生尘,溅了周遭的人一身。
“快让开!让开!”
“圣旨到!”
马停住脚步,而马上之人拿着圣旨下马,其他人猛然强行推开二皇子府的大门,二皇子府内的奴仆见官兵围绕,堵住了大门,大惊失色,四下慌乱。
关无忘立在阴暗处,看向二皇子府的方向,不一会儿便见官兵钳制着一个长相明朗,身材高大,衣着矜贵的男子出来。
“你们放开本王!本王可是二皇子!”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上前,
“二皇子,这正是陛下下的命令。陛下下令让您下狱待审,臣下只是奉命行事。”
关无忘一双桃花眸眯起,看着不远处的混乱之景。
之前,他向杨晟提出,要以烟花为号,烟花一放,则宫变起。
又将长安特有的烟花,远在宫变之前交给余宸。
本意是想要余宸借此栽赃西青之中的皇子,使之大退几步,能让余宸暂时减少一个劲敌。
只是余宸似乎远比他想象之中做得好,能让启帝下旨将二皇子下狱,这种程度的结果,显然是他先前想也未曾想到过的。
这已经远不止是将劲敌暂时拖住,已经是让劲敌几乎已经没有招架之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更无翻身之日。
而余宸还说自己拿到了原属于西青二皇子的封地,这无疑表明余宸已开始得帝心。
这个当初被他从牢笼里救出来的人,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落魄与无能,更没有半分像当初被人当成小倌儿一样玩弄的凄惨无助。亦不再像是害怕任何人的接近,连面对他的相救,都会以为是追赶,会毫不犹豫跳下川里逃避的人。
给余宸烟花的那一刻,关无忘做好了要亲手一步一步将余宸送上位的准备,所以,告诉了余宸要如何利用这场烟火,要如何借烟火延伸,得到想要的东西。
本以为只会养出一个无用的只会听话的傀儡,谁知,当初以为的,今朝都变成不可预料。
或许这场交易,将交易的一方定为余宸,双赢已经是定局。
官兵捕了西青二皇子,而后马蹄扬尘而去,关无忘压低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孔。
两日后。
大周军队已经打过观山往下两个城池,西青急于援兵出来,却又因为边关服战将士尽亡,无人能通风报信,不能确定大周如今在鄞州的人马究竟几何。不敢轻举妄动。
派出的兵只有五万,剩下的十八万是众臣与启帝意下留下的。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手中握着越多的人,越是害怕一朝散尽。
越是身份地位居高,就越担心一切消亡,灰飞烟灭。
一时,大周呈破竹之势直攻而下。
长安,
杨晟冷冷道,
“太傅为何想要本宫放了瓮喻?”
关无忘恭敬道,
“还请殿下相信臣下,不久之后,殿下就会知道原因,亦还请殿下恢复瓮喻的公主封号。”
杨晟皱眉,
“太傅,你可知瓮喻于本宫而言是什么存在?”
“知道,是间接害死郑婕妤凶手的女儿,是您朝堂与后宫势力的政敌。”
“那你为何还建议本宫如此?”
关无忘恭敬道,
“瓮喻一介女流,在朝堂亦是并无势力支持,于殿下您来说,并无甚威胁。”
“此刻若能将瓮喻捧得高高的,让瓮喻仍居与公主之位上。民众会有不满,但不满不会与您有任何关系,反而会将自己的戾气与不满积于元帝身上。民间纵使已经对元帝失望至极,但却没有人明目张胆,且自发地要支持他人上位取代元帝,如今,民生舆论就只差这一步了。”
杨晟没有回答,关无忘悠悠道,
“元帝无疑是强弩之末,在坊间的声势亦然。这么做,目的不是要让元帝雪上加霜,给元帝造成什么影响。而是让百姓失望到极点,到需要寻求改变与更迭的境况之中。从而,顺理成章地将信心放在名正言顺的储君,您身上。”
杨晟眸中已现思虑之色,关无忘继续道,
“您如今小试身手,在民间拥有了一些声势,但这声势甚至还远不及宫楚两家,您难道愿意在即位之后,忍受宫楚两家的掣肘吗?”
杨晟沉思良久,风吹动绸缎帘帐,绸缎的光泽成行漫射。
“此事不能与本宫有关。”
关无忘从上到下长揖道,
“必定让殿下不染此事半分污浊。”
宣室殿。
内侍担忧道,
“陛下,您悠着些,这些丹药已是关廷尉大人敬献的最后几盒了。”
元帝猛地吞下一大把金丹,艰难地将金丹吞下去,过了一会儿,元帝扶着桌子站起来。
内侍忙上前扶住元帝。
元帝道,
“扶朕去掖牢。”
“唯。”
元帝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动着,渐渐已无需内侍搀扶,却一大口血喷出,内侍惊叫道,
“陛下!”
元帝却摆摆手,用锦帕擦干净口鼻。
内侍忙跪下替元帝将染血的衣摆擦干净。
“奴才该死!”
元帝忽然拍了拍内侍的肩膀,
“你素来聪颖,宫内身侧的事情你都能处理得极好,当初朕初登帝位,诸事不明,还是你妥善处理内宫的一切,让朕这么多年可以安心当政。从潜邸开始,你就跟了朕这么多年,朕能信的唯有你,纵使身边人都要死,你亦不能。”
内侍面上受宠若惊,却含泪道,
“奴才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陛下这等重看,奴才承受不起。”
元帝道,
“朕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你却还年轻,朕给你一笔银子,待朕驾崩,就此回乡,好好过日子。也算是朕能给你的唯一安抚了。”
内侍含泪,
“奴才必定誓死效忠陛下。奴才不走,若是能伺候陛下一日,奴才就伺候陛下一日,能伺候公主一日,奴才就伺候公主一日。这辈子,奴才都要报效陛下之恩。”
元帝咳了两声,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而道,
“朕到底是不想耽误你,朕之基业,瓮喻难以为继,朕如何能让一个女子再耽误了你接下来的人生。”
内侍动容道,
“奴才的人生,不过是为陛下而生,若不能留在宫中,为陛下一直效力,奴才与行尸走肉何异?”
元帝长叹一声,道,
“朕……只到底是于心不忍。”
内侍百般恳求,元帝终究是点了点头。
掖庭外,几个官兵见元帝来,忙俯首行礼,
“见过陛下。”
还未等元帝回答,掖狱里传出叫喊声,
“父皇!”
“父皇,我在这儿!”
元帝进入掖狱,看见瓮喻面色枯槁,双手抓在铁栏杆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元帝竟不自觉从瓮喻眸中读出几分可怜与依赖之意。
从前少有的怜惜,在此刻喷薄而出,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杨洙为他挡刀身亡,杨碌在沙场断送了性命。
而唯一剩下的儿子,竟然并非他亲生之子。这么多年,他一直替自己最蔑视之人,最厌恶之人抚养儿子。每每想到,他都觉得急火攻心。
现在,只有瓮喻还可依靠,他活着的亲生子竟只有了她。就算只是女儿,他也一定会将她扶上位,绝不会让孽种坐上他的皇位,把天下拱手相让给宫家后裔。
红妆时代,自古有之,从吕后到武曌,谁不是大权在握,更何况,他的嫡长女,名正言顺。
杨晟抽出元帝藏在层层书册之中的诏书,诏书用血字书写,字迹略有些倾斜和颤抖,密密麻麻,大半都在阐述杨晟之过错。
甚至无惧天家威严尽失,条条框框,皆列数而来。从谋反兄长,到血脉有谬,从忤逆犯上,到篡位谋反。
最后,传位于瓮喻。
杨晟将黄帛揉成一团,尽握于手中。
忍不住冷笑一声。
原来这么清楚他要篡位。
那还写这种无用的圣旨,为了让他变成世之所恶,不惜将他说成是宫家的血脉。当真是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宁愿让一介女子继位,也不愿意给他半分机会,当真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