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熹恭江山亡(29)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雍德熹恭江山亡(29)

流离失所的百姓从青州出发,走过突兀的山岗和干涸的河流,一路沙尘弥漫,所至之处,荒芜蔓延无边无际。

大批大批的难民从七州逐渐走向一个方向,从离散的七州走向离散的长安,从荒芜的七州走向荒芜的长安。

因为没有了一份家国该有的信念,长安就此分崩离析成荒芜,一呼无人应,不论是朝堂还是街坊,雍德熹恭的谣言已经不是谣言,似乎随着时间的一步步流转,变成了板上钉钉,避无可避的事实。

眼睁睁所见的流民,半分也做不得假。

跟着流民一同进入长安的,还有他们十数年的经历与遭遇,令人闻之失色。

苛政重税,天灾人祸,地方官员层层剥削,为虎作伥,官官相护,政法秽乱,官员需要的,是虚假上报的个个数字,是榨尽百姓最后一滴血的金银粮食。而非民生安定。

远离长安的万万民众,像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没有政法可替他们做主,没有人可为庇佑,日益苛刻的刑税,日益枯竭的江河,日益灭亡的生生民心,都是大周久积不发的磨难。

每每到了积压灌顶之时,亦是顺涌而爆发之时。

合抱之树起于毫末,溃败从来都不是一时之功。

不必有任何人带领,家国也将改朝换代。

宫楚关的带领也不过是因时而出。

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

至少如今,宫长诀是做此想。

花窗外,几个小丫鬟在钓骆驼,秋风轻点起凄凄孤寂的月光。浅浅的一个白色轮廓挂在天边,不仔细看,自会暗暗与天色混为一谈。

宫长诀倚在窗扇上,侧头看着外面的景象。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里,她总觉得心脏跳得很快,有时,却又跳得很慢,像是被什么压住,昏昏沉沉的。

像是这天下与家国一般,有什么正在酝酿,准备一朝发起,无可后退。

梳妗道,

“小姐别坐在窗边,快入夜了,小心着凉。”

宫长诀如往常一般应了一声。却没有从窗扇上下来。

梳妗道,

“小姐,听说那朱钰如今因为与孟华文发生争执,被孟华文亲手掐死了,孟华文如今也被执掌流放的官兵当场杀死,听说朱钰的孩子没几天就要生了,还好没有降世。”

梳妗将帕子浸入水中,帕子慢慢变为深色,沉入盆底。

“否则摊上这样的爹娘,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听传回来的话说,朱钰怀的可是个姑娘,若是男子还好,在如今这世道,至少四肢健全,肯干肯学,起码还有条活路,要是女子,可就难了,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都难讲,更别说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

宫长诀听着梳妗的碎碎念,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回头看了一眼梳妗,梳妗正拧着帕子。

宫长诀从窗扇上下来,梳妗将帕子递给宫长诀。

“小姐擦擦手,用晚膳吧。”

宫长诀没有回答,只是擦了手,又觉得屋里的光有些暗,不叫梳妗布膳,却唤她掌了灯。

梳妗捧着灯进屋,宫长诀恍惚间似乎看见前世里,每每她彻夜难眠,起身夜读之时,梳妗都会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灯火,倚在一旁,有时与她说话,有时略微打个小盹。

夜深人静,也往往是她最心悸之时,眼中是书,脑中却忍不住一遍遍去想那些无法忽视的中伤与谩骂,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有吃过什么苦,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却在一朝一夕之间,一切分崩离析。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日子,都是沐浴在幸福的恩泽之中的时光。

只是她还未见过不幸,不知道幸福原来如此可贵和平淡。

而她沦落不幸后,陷入世俗的排斥之中,有时呆坐一天,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听,得到一份难得的安静,这样不足启齿的幸福,对她而言,简直是世间最贵重最珍惜的宝物。

如今得到的这一切,似乎有些太美好了,使她感觉到阵阵的不真实,似乎这一切,在下一刻就会如阳光下的露珠一般消失无踪。

她好像陷入棉花之中,踏一脚,是一脚沦陷,落入一个极度不真实的梦中,却越来越不可自拔。

烛光飘忽,照耀在事物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影子随着梳妗拿着烛台走动的动作变换,恍惚间似梦。

梳妗放下烛台,却见宫长诀在出神,

“小姐?”

“小姐。”

宫长诀回头看向梳妗,梳妗笑道,

“小姐,下面的人布好膳了,您吃一点吧。”

宫长诀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点头道,

“好。”

定王府灯火通明,下人正在整理聘礼单子。

左晋面对着楚冉蘅,楚冉蘅面前的书已经久久未翻动。

左晋道,

“她时日无多。”

楚冉蘅淡淡道,

“我知道。”

左晋转眸,看向楚冉蘅面前放着的羊皮卷,

“我这次,不是来问你,是否她命不久矣你还要娶。”

楚冉蘅道,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可说吗?”

左晋面上一向温和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松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冉蘅面前的羊皮卷。

左晋道,

“楚冉蘅,如果这些都是大梦一场。”

未及左晋说完,楚冉蘅生生截住了左晋的话头,

“没有大梦一场,眼下所有皆真实,我所不知皆虚幻。”

楚冉蘅语气凝重,没有半分要犹豫的意思。

这般急切的反驳,将他的情绪表露无疑。

左晋伸手,移过他面前的羊皮卷,将之移到自己面前,缓缓道,

“你害怕了。”

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可你不是已经在怀疑了吗。”

楚冉蘅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情绪,唯留下不可捉摸与沉默。

左晋道,

“你要对她好一些。”

楚冉蘅抬眸,

“这话用不着你来说。”

楚冉蘅却对上左晋的视线,左晋眸中闪烁的泪光和着明月的清辉,柔弱地落在夜色中。

一个男人的脆弱要落在什么时候?

对左晋这样的人,深不可测,沉着稳重,楚冉蘅猜想不到。

可是这一刻,面对着左晋眸中的泪光闪烁,他已然无话可说。

这一刻,左晋的情绪,他全然能理解。

楚冉蘅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暗夜中流动的河面更平静与暗潮汹涌。

楚冉蘅道

“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又发生过些什么。在我眼前,我只当不存在。”

左晋忽然笑了,带着眸中凄寒的情绪,双眸弯起,两个人都听见左晋的声音,

“好。”

不知是在为谁说这一声好,为楚冉蘅,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了无常变幻的苍穹。

室中静谧,烛火摇曳,倒映在羊皮卷上。

夜色寂寞而寂静,似乎一直如此,又似乎只有今夜如此。高高地照耀着的月,从千古以来便是同一轮,心肠最是硬,从来不管人的悲欢离合,任今夜是狂欢还是痛哭流涕,它也会依着从前的路线一点点升起,一点点展露它的轮廓。

十方的流民日夜不息向长安赶去,一路不停有人倒在冰冷的月色下。

远远看过去,不过是几个小点,在苍茫的大抵上缓缓地挪动着。

同一轮月看着千古演绎了悲欢离合,但总是坚定地回到原点。不管别人的所有看法与想法,它永远攀到天边的极限,用照顾了千古无数人事的月光,再度照亮一份薄弱的希望。

人或许有时需要这样一份照得清天地,但看不清细节与表情的光亮,用以隐藏心事,用以照亮前路。

天地打着旋,宫长诀站在了长街上,夜色凄迷,可她不自觉地想出来走走,明日就要进宫了,或许这大周江山就要一朝改换天日。

她想在这之前,想在再一轮的筋疲力尽的战斗之前,拥有一时半刻的自己的时光。

借着月光看路,她只是在门前的一条街上慢慢地走来走去。

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身影,衣袍宽大,发須黑白掺半。

宫长诀站住了脚步,

“任老前辈?”

任玄机站住脚步,道,

“丫头,这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睡?”

宫长诀微微笑道,

“有些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前辈不也还没睡吗?”

任玄机道,

“你我怎能一样?”

“你到底是女子,夜里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宫长诀点头道,

“只是在家门口溜达,没事的。”

宫长诀看向天上的月,清辉傲慢地撒在屋檐上,掉落在人身上。

“这么晚了,前辈为何还不歇息?”

任玄机道,

“也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今夜兴之所至,便出来走走。”

宫长诀微微皱眉,

“半个月没有出过门?”

“前辈是否记错了?明明前几日我才在街上看到前辈。还与前辈交谈了。”

任玄机道,

“老朽从不骗人,既然没有,自然是没有。”

那日在街上看见的任玄机在宫长诀脑海中一闪而过,发须尽白,仙风道骨,与眼前的任玄机,看似一个人,却有着极大的区别。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嫡女娇妃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她的4.3亿年恣意风流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之为妇不仁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至高降临
相关阅读
三界改命群嫡女策,毒后归来寒月夜重生之娇阳魔中仙之我的道姑朋友厉太太,二胎了解一下!停夫再爱大城市中的小人物女配翻身:摄政王的心尖宠丧尸不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