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自苎罗(28)
沈烨道,
“将军,您可是要缴械投降?”
“如今我们就算是再式微,对方人再多,到底也不该投降,更何况,我们还有杨碌带来的大军,将军,不战而降,无疑是在长敌军气焰啊。”
守着城墙的小兵也道,
“将军,三思啊。”
“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投降?”
城墙上挂着的灯摇摇晃晃,灯火阑珊,月光和灯光微薄,却到底照亮了缓缓走近城门的军队,也照亮了为首的人。
为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五官挺拔,肤色有些黝黑,脊背挺得极直。头上绑着布巾,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握住缰绳。
守城的小兵忽然道,
“你们看,那是不是宫将军!”
“宫将军?”
“宫将军!”
“宫将军!”
众人方才还不愿放下弓箭,如今却是纷纷放下手中武器。
军队行至城楼下,宫韫抬头,正好看向姚远,两人对视,都握着武器,宫韫抬手,对姚远做了一个手势,姚远道,
“开城门。”
旁边的沈烨重复一遍,
“开城门!”
小兵又重复一遍,
“开城门—————”
城下守着城门的人上前,城门缓缓打开。
两旁将士一手握住武器,以武器笃地,半跪两旁,军队入城,最先是宫韫,宫韫骑着的马马蹄跨过城门,发出得得的声音。
两旁将士沸腾,夜色深深,但欢呼声却震惊了寰宇,似乎要传到隐隐卓卓的山的那头去。
夜色四合,月光照射千里,轻柔而淡薄微弱,月下之人几乎沸腾,
“恭迎宫将军归来!”
“恭迎宫将军归来!”
姚远走下城楼,走到宫韫面前,亦以武器笃地,半跪道,
“末将姚远,前来迎宫将军入阵!”
夜风吹拂,把空空荡荡的夜空,一瞬吹得只剩下姚远的声音,虽是空荡,却是有力。
宫韫下马,拍了拍姚远的肩膀,没有多言,只是道,
“多谢。”
只是短短两个字,姚远却一下子明白宫韫是在为什么道谢,
“将军,如今天下需要您这样做,大周需要您这样做,宫家亦然,对我来说,这般更是必要。”
宫韫道,
“你靠着过万的兵马,一路支撑到现在,未曾失去青州,且仍有兵马在侧,已经是令我刮目相看。”
“而今,杨碌带来的十五万兵马你也能安插入阵,不使他们群龙无首,如今亦是行动有序,不曾损耗,这便更令我刮目相看。长兄当年说你单枪匹马可入匈奴营帐,带兵领将不得捣敌军半分,如今看来,这话已经当不得真了。”
姚远看向天上高而明的月,眸中似有追忆之色,
“宫大将军当年这般说,自然是因为当时末将确实如此,但是宫大将军如此赏识末将,末将怎敢一路懈怠,毫不长进?”
月光落在他的眸中,广阔而温柔,
“宫大将军对末将有提携之义,宫二将军您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这般重视,末将不敢辜负。”
宫韫微微侧过脸,与姚远记忆里的一个人有几分重合。
姚远眼前恍然是一个高高瘦瘦,白净得如同书生一般的青年,坐在营帐中,手上捧着一本书,修长洁白的手指翻起书页。
忽然,宫锦说了一句,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那时,躲在门外偷看的姚远一下子耳根便红了。
他正是趁着监管不在,无人点查的时候,偷偷溜出来,逃了训练。
所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意思是君子在一个人独处,没有外在条件制约的情况下,更要规范约束好自己,不能因为处于无人可见的暗室中,没有了外在条件制约,便放下之前一向的处事原则和要求。
可他却是恰好相反,没有了约束,他便偷奸耍滑,逃避训练。
姚远站在营帐外,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宫锦似是无意,翻了书页,又重复了一遍,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因为宫锦的这句话,他回到练兵场当中,因为避训,被与宫霑商议完摆阵回来的副将抓了个正着,炎炎夏日,被罚举着五十斤的大刀蹲马步,一直蹲到了夕阳西下,可是他不后悔。
因为他知道,宫锦拿着的是孙子兵法,里面没有君子慎独这一句话。
那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因为他不希望宫锦失望,至此之后,他将这句话当成自己的人生格言,一直秉持而行。
因为宫锦一句不欺暗室,一句单枪匹马可破匈奴,他这十几年来,苦读兵书,从不因为无人监督便懈怠,只是宫锦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更没有机会改变当初对他的看法了。
姚远站在漆黑的苍穹之下,眸光在追忆,与月光色同起。
宫韫道,
“今夜怕是不得安眠了,不若你我探讨这应敌之策,也好以防万一,可随时应战。”
姚远道,
“好。”
二人步入营帐内,姚远放下樱枪,拿着火折子点了灯,宫韫看向武器架子上的红缨枪,红缨颜色有些暗,但却是干干净净,看得出时日已久,却保存良好。
“没想到,长兄赠你的这杆枪到现在仍然如新。”
姚远盖上火折子,
“宫大将军临终所托,我自然敬之重之。”
灯光昏黄,营帐中物事都落下长长的影子。
姚远道,
“西青大皇子武艺一般,但极擅长用阵,且灵活多变,出人意料,一般来说,并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有些多疑,不相信下属,每次一定会把自己放在阵眼之中,大抵是觉得唯有自己守住阵眼,才可万无一失。但他到底武艺不出众,当外阵可灭敌时,他完全不必担心,但要是我们一个方向破阵直冲,直捣虎穴,他守不住阵眼,兵阵便会从中间轰然向四方崩裂。”
宫韫道,
“你可是用过这种方法了?”
姚远拨弄着柴火,吊着的热水壶里的热水咕噜噜地响。
“用过,但是那时,我们到底人数太少,如果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故而每次都只能杀一些外阵兵士,拖延时间,从来没有过能刺进阵眼的,那西青大皇子极度狡猾,会时时改变方向,四顾周围,防止有人进了阵中,又破了阵眼。”
宫韫道,
“既然这样,我们在其检查兵阵的时候,拖延时间,使他不能专心检查兵阵,到时命几个高手近身杀之。想必可行。”
姚远道,
“未必不可,只是他那般狡猾,怎能轻易转移其注意力?”
“只怕是顷刻就会被识破意图。”
姚远拨弄两下柴火,
“不过此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目中无人,或可以此为入手点。”
宫韫道,
“怎么说?”
姚远道,
“西青本是游牧民族,后来开疆扩土才有了从中原学到的文字典籍,这位大皇子熟读四书五经,自诩才华冠世,认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
宫韫道
“此弱点或许可用。”
姚远道,
“此人武艺并不十分高强,但厉害就厉害在每次布阵,都能让自己躲在最不可能受伤丢命的位置,故而到现在仍然毫发无损。”
“若是能攻破他,能在阵前把他给抓住,就必定能破了他奇形怪状的阵。”
“因为他一定是阵眼,压在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击,则必定一击击破。”
宫韫饮下一碗热汤,深夜里,不由发了一身汗。
“幸得有弱点可利用,尚可与其一斗,只要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抓住他,这战就已经胜了大半了。”
姚远没有多问,但宫韫却看向那杆红缨枪。
暗夜中,月攀升得极高,一缕一缕的乌云划过月前。
夜深,而城墙上始终灯火在明。
翌日,一大早,便听城下叫喊,而立在城墙在的弓箭手架好弓箭,蓄势待发。
下面的西青兵卒围在城门前,用百年木撞击着城门。
门后,一群大周将士同样举着百年木顶着城门。
大西青皇子骑着马,站在北偏西方向中。
西青大皇子在城下嚣张叫唤道,
“一开始,还本将以为你们来守鄞州,必定势如破竹,后来,你们那个什么二皇子带了足足十五万人马来,本将还以为真要收复鄞州,十多万人却打不过我们三万人,开战不到两个时辰,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旁边的小兵沉不住气,要射箭。
沈烨压住小兵,道,
“这是在激将我们,不必理会,理会他,乱军心,必定将我们每个人一开始的分工模糊,一旦忘记这个,我们便有了漏洞,到时候,西青大皇子要利用这漏洞,简直是如虎添翼。。”
小兵道,
“是!”
大皇子仍然在嚣张地叫喊,
“怎么,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你们大周,果然是没人了是吗?”
大皇子还未说完就开始哈哈大笑。城上士兵怒火中烧,却始终记住沈烨所说,未曾轻举妄动。
宫韫站上城楼,
“是谁说我大周没人!”
声音深厚雄壮。
大皇子抬头,
“呦,还有个新面孔,只是,你们怎么折腾都是败局,你们大周简直就是强弩之末,何必这么糟蹋人命呢?”
宫韫面上带着一丝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大周传世百年,就算是如今式微,也绝对不可能毫无影响,顷刻消失,而你们西青,却只有会骑马的莽夫,除了一身蛮力,还有什么能登上台面的?”
大皇子闻言,面色不豫,这种情绪却只是一转而过,他却是有几分觉得自己被蔑视,不由得勒紧缰绳,
“本将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典籍尽读,登不上台面?我只怕是你身边的这个没用的所谓将军才丢人吧?”
站在宫韫身边的,正是姚远。
姚远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是站在那里。
城墙上的兵将面色不为所动,一直架着弓箭,举石放沙的依旧不动。
宫韫道,
“既然如此,大皇子作为西青的有名才子,不若本将出两道题,考考你,若是你都对了,我便拱手将此关相让,反正这个城池,小而偏僻,有与没有都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