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昀是不会叛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玲花,诸葛玲花。
声嘶力竭,披头散发。
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猩红长袍,脚下血印成染。
“夫人!”侍女小凌紧紧的追随着玲花的步伐。
可是玲花的步伐那么坚决,一步一步走向城门,阻止他们关上城门。
“我夫君、绛昀,小爷麾下第一西荒战将,是不会背叛司小爷,不会背叛苍城的!他一定会回来……求你们了!不要关上城门,等他回来……”
然而城门还是缓缓的关止了。
三天之前,绛昀突然带领西荒派苍军数千人跑出正在驻守的苍筑关前哨墙,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有探子回报,看到了绛昀将军一路向西,往西荒腹地而去。
一天后,城中硝烟四起,有人说绛昀是叛逃了。
也有说绛昀是不得不逃离的,西荒的部落镇压了他的族人,可是绛昀的族人早就都迁入了苍城之内。
只有少部分的人依然留在旧城中。
众说纷纭之间,诸葛玲花站了出来,她高声呼喊,“我的夫君是不会叛逃的!”
然而并没有人听她的。
“那个女人是北央皇城的人!”
“早就被绛昀那个叛将抛弃了吧。”
“那种女人无事的时候养在深闺还有几分颜色,可一旦兵荒马乱根本一无是处。”
“何况她的父亲根本不是武将,手中除了纸笔拿不出一文钱一个兵,简直是累赘!”
“绛昀果然聪明,先娶了那女人向小爷示忠,待小爷完全放任他不管连夜带着自己人出城。”
……
司幻莲正在写书法的笔蓦然一抖。
顿了片刻后,奋力一掷将笔杆扔了出去。
洛绮尧正好从外头走进来。
“还是没有消息?”
司幻莲隐忍的握了握拳,“是我逼他太紧了?”
“他是苍军之中对你那个逆子最了解的人,你派他去找也没有错……”
洛绮尧不想这个时候把矛盾引到女儿的失踪一事上。
怪来怪去都是那个英国轮的错,否则华儿一个人也不敢私自离开苍城,离开北央。
司幻莲眉头皱了皱,“一开始我就反对华儿嫁去皇城的事。是姐姐你说还需要考虑。结果不知怎么让那丫头听说……”
“你现在是怪我了?”
“没有这个意思。”
“带着华儿走的人,是那个英国轮!跟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那个野小子根本不可信。非要把他留在苍军里。绛昀又是西荒派的人。我知道人都是你精挑细选亲自从西荒带回来的,可他们到底是外人!”
“我也是外人么?”
洛绮尧讶然的看了看他,“阿莲,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你和我是最后的家人了。”
“就因为是家人,姐姐这些年来我什么都顺从你的意思。华儿是你的女儿,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姐夫说的没错,姐姐你在很多事情上,看的过于偏执了。”
洛绮尧的表情变了变,从错愕变为了惊怒。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人还背着我在外面胡说八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现在什么时候?不就是苍城的一个守将离开了么。绛昀去了哪里,我们谁都还不知道。我说过没有找到人,没有听到他亲口说,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叛逃!可是为什么现在外面人人都说他背叛了?”
是因为洛绮尧派人去追缉了。
是洛绮尧对西荒派的不信任导致了城中流言四起。
从英国轮开始,洛绮尧早就对所有西荒人都疑神疑鬼。
“姐姐,这里是苍城,不是陇南。”
“你要赶我走?”
“姐姐自己说的,我们是一家人。苍城是筑南王的苍城。姐姐永远是苍城的主人。但是现在我是苍城的城主。也就意味着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洛绮尧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她心里恼怒至极!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帮助他,辅佐他。
过去的时候对这个弟弟是怀着诸多的不满,刻意冷落他,带着妹妹一起排斥他。
可是当父亲筑南王府被烧毁的那一刻起,她清楚的意识到什么才是血脉,才是一家人。
那之后她真真实实将司幻莲视作自己的亲人,筑南王的最后一个子嗣,她不惜余力的帮助他。
结果却换做了他的摒弃?
曳寒已经筹集好自己陇南的兵马,随时准备出城去帮司幻莲把叛逃的将军追回来。
看到妻子回来关切的上前询问,“有没有大致方向?我对关外并不熟悉,但如果只走一路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其他路要阿莲自己带兵去追了。”
“追什么!”洛绮尧呼和道。
“怎么?”
“人家说了,那根本不是逃将,那是出关遛马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啊?!阿莲糊涂呀!你怎么不跟他好好说。都这个时候了,绛昀不是普通的守将,他知悉淮阴以南的所有的苍军布局。就算他不是本人叛逃,可万一落入西荒镜王手中,镜王那个人心狠手辣,与阿莲又是宿敌之怨。哪怕威逼利诱下说出的军事布防也足够让那些豺狼给阿莲重重一击的了……”
曳寒越说神情越高昂,丝毫没有注意到洛绮尧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还没等说完,洛绮尧蓦然转身,踩着极重的步子就走了出去。
“外头下雨了……你去哪儿……”
曳寒到底是洛绮尧夫君,心疼她,紧追两步出来,“幺儿你到底去哪啊!”
“不是你说的如此可怕,我自然要去告诫司小爷了。”
一听把自己弟弟喊成司小爷,就知道这对姐弟不对付了。
可是司幻莲的性子一素沉稳,曳寒想了半天只能狐疑的盯着自己的夫人。
“你瞪着我干什么?连你也怪我!华儿走了,你们怪我,现在苍城的守将叛逃了还怪我?”
曳寒稍微的从她的话里琢磨出了蛛丝马迹。
跟华儿又有什么关系?
华儿离家出走有段日子了。
无牙也出去找了。
虽然一直没有回来,但知道是和英国轮一道出行,他心底也没有那么担心。
华儿喜欢那西荒孩子的事,他心里约莫有点数。
要说洛绮尧完全不在心上,他是不信的。
知女莫若母,哪怕她再不喜欢英国轮,可是对那孩子的人品多少该有些分寸。
无论苍军那里,还是从小照顾华儿长大的长仪姑姑那里,都对这孩子的评价很好。
就说他腿缺了的事情,也是小的时候为了保护华儿,被弄伤的。
虽然底子里有些无法接受,可若真是自家女儿喜欢的,曳寒与洛绮尧的态度不同。
小的时候确实是对这个女儿关乎的少,多少对她有些愧疚。
曳寒的态度是能满足这孩子的就尽量不要忤逆她。
可孩子母亲的态度却是小时候没有管教到的地方,现在补回来。
对长仪姑姑的诸多不满也是由此衍生出来的。
曳寒一直反对洛绮尧对待长仪姑姑的态度,毕竟在孩子最需要照顾的时候,身边这个姑姑是拼尽了全力的在照顾。
曳寒叹了口气,觉得也是时候说了。
“华儿的婚事,我琢磨了再三。”
夫妻至今,曳寒一开口洛绮尧大抵就猜到他的话要往什么方向走了。
于是先堵住了他的口。
“婚事先放到一边不谈,你们先把人给我找回来!一个女儿家独自一人在外面,像什么话。”
“也不是独自一人……”
“哈?不是独自一人,难道你要昭告天下,你的女儿与一个西荒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也不用昭告天下。我的意思,我刚刚就是想说这件事,被你打断了……”
洛绮尧挡住了他,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
什么女儿的心意最重要?
一个女孩子家,还有什么心意。
尤其是从小在一个姑姑的身边长大,她能了解到些什么!
“无牙会找到他们的,你不用太担心。”
“无牙?”洛绮尧冷笑,“你做亲生父亲的不去找寻女儿,倒要靠一个江湖杀手。”
“无牙不是江湖杀手。”
“梵尘瑾就是央帝身边的一个刺客,她的同门师弟不是杀手是什么!”
正打着伞走到院子廊外的司幻莲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他是觉得先前的话或许说的不够透彻,怕洛绮尧真的误会了,往心里去。
转头华儿没找到,她人倒先回了陇南。
可是走到这里,听到她说的话,司幻莲暗自有些心寒。
姐姐和姐夫这些年经历的从来不算少。
两人征战多年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可见心里也苦。
当年把二姐留给长姐照顾,他心里是有愧疚的。
尤其是二姐为了保护华儿而死,据说死相十分可怖,因此也给长姐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他从来不相信人会慢慢遗忘的事情。
有些痛烙在身上了,痛了就是痛了,就是一辈子记住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忘记自己身上的痛,身上的伤,身上的疤?
就像梵尘瑾是烙印,早就刻在心底的某处,去除不掉的。
天底下有无数的女人,甚至有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可他们都不是梵尘瑾。
因为她只有一个。
曳寒将洛绮尧劝回房后忍不住独自一个人溜出门喝酒。
却在唯一还挂着灯的酒铺里撞见了司幻莲。
曳寒犹豫了一下,差不多能够猜到姐弟两心情都不好,正想转身避开,酒肆老板却看到了曳寒,主动招呼了起来。
“昶广将军,怎么都赶着这时候来,幸好我着铺子关的晚。”
司幻莲头也不回,自顾自的坐在那里。
曳寒只好自己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定。
“跟你姐姐吵架了?”
这话说也突兀,想想司幻莲也不可能吵,顶多就是洛绮尧一个人大呼小叫,司幻莲在一旁一言不发。
可是司幻莲却回过头来,“你们回陇南吧。”
这倒是曳寒怎么都没想到的。
不说华儿人还没找到,他这是赶客的意思啊。
可苍城怎么说也是洛绮尧的娘家,这一赶走,倒是令洛绮尧的处境被动了。
洛绮尧的性子是天翻地覆了些,但司幻莲也只有这最后一个家人了。
难道他真的是打算所有的亲人都不要了么。
“你姐姐心是好的,你能看的明白……”
“姐夫,你也觉得绛昀是背叛我了?”
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曳寒仔细观察着司幻莲的神情,隐约的发现了一点意思。
司幻莲不信自己的手下爱将会叛出。
“阿莲,你的心情我能明白,到底是你一手从西荒带来的人。”
“自从沧海之后,我身边的人也是走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人心,不是将心比心的。”
“姐夫是认定了绛昀背叛了我?那你是否也想过了,华儿不会再回来了。”
一语中的。
曳寒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他的脸色渐渐的变红,继而变得苍白。
毫无血色。
“司幻莲,这就是你刚才对你姐姐说的话?你告诉她,华儿不会再回来了?”
他没有对洛绮尧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但是他一言不发。
“那是我们的女儿,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怎么能……”
司幻莲压下了心头的不悦,自知说的过分了,“姐夫,我不是那个意思。”
曳寒却好似下定决心,“我一直都不敢对她说。华儿她或许是的确不愿再回来了。是我们令她失望了。”
轮到司幻莲诧异了。
“原本是打算帮你把叛逃的……把绛昀找回来的。既然小爷另有打算,那我也不必费心力了。但是华儿我还是会去找的,哪怕没有方向,我也不会放弃。”
“因为愧疚么?”
再一次击中……
曳寒猛地站了起来,不想再喝了。
司幻莲却一口干了剩下的所有的酒。
无牙去了很久了,无牙一直没有回来。
无牙是梵尘瑾亲自训练出来的门徒,身上有任务的时候绝不会消失那么久。
一定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是他现在却丝毫分不开身。
绛昀的出逃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爷!”护卫匆忙的找来了酒肆。
与门外避雨的曳寒擦身而过。
覆霜城突然遭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雪匪的攻击。
司幻莲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他看向了酒桌上的杯子,并没有喝太多啊。
“小爷。”曳寒犹豫了许久还是走了进来,“既然追捕绛昀的事不需要我帮忙。覆霜城的事总可以了吧?”
还愿意帮忙?司幻莲的眼底里有迟疑。
但是曳寒的为人他是了解的,不会阴奉阳违。
“那就麻烦姐夫了!”
曳寒其实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苍城了。
他决定将覆霜城的雪匪解决以后暂时在那里借宿一段时间。
反正到时候在差人来信通知司幻莲和洛绮尧就行了吧。
让他就这样回去陇南,总是令他有一种抛弃了华儿的错觉。
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个小子,曳寒想说,华儿你回来吧,就算你母亲不同意,我会应许你。
可是他却没有机会再亲口对女儿说起了。
司幻莲看着眼前缓缓走来的诸葛玲花,以为她是来寻求庇护的。
可是玲花却径自跪在了他的面前,以清丽的声音说,“我的夫君,将军绛昀,没有背叛小爷,没有背叛苍城,也永远不会背叛。”
我知道……司幻莲想这么对她说的。
可是有些话却不是那样轻易能够说出口。
玲花径自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这是我找到的。我觉得应该交给小爷。”
司幻莲全神贯注在那封书信之上的时候,玲花却再次跪了下去,双手将书信地上。
随后突然从发髻上拔出了发簪,毫不犹豫的,雷厉风行的就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身体的本能令她发出咕噜咕噜的求救声。
可是她的神色很平静,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救助。
她也没有给任何人时间靠近她。
司幻莲扑身上前的时候,她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玲花、玲花!”
“玲花夫人去世了?”正忙着打扫院子的长仪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丝毫的诧异,就是下意识的反问了一遍。
“是的!据说是在小爷面前,亲手刺穿了咽喉。”描述的小丫头还做着捅自己喉咙的动作,“好可怕!”
“是她会做出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