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个死丫头太过分了!”
“怎么办呢?唉……谁叫鸿芜姐宠着她。”
“姐姐!咱们不能就这么认命。”
花辞差点噗嗤笑了出来。
认命?什么才是命?
他们沦落到这个地方,居然还不认命,难道是要与天比翼飞么。
“那你倒说说,怎么个不认命法。”
“我们要给那死丫头一个下马威!”
“好。你说,我照着做就是。”
玲珑顿住了。姐姐照着做?
怎么是姐姐照着做呢?
不是应该姐姐来想法子么。
“姐姐!你是不是……嘲笑我呢。”
“哟,知道了呀?怎么看出来的。”
玲珑眼眶红了。
“我跟姐姐不一样,姐姐是会读书识字的人。姐姐出身名门家道中落罢了。可我这辈子从一出生就没有起过。我自然跟姐姐比不上!”
玲珑虽然不读书不识字,可是人情世故可懂得很。
所以花辞才喜欢她。
现在她故意说起花辞的家世,又拿自己的悲惨命运做对比,就是为了激励花辞。
恰好这个时候金儿也从门廊下走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还以为嫦娥病了,我的好日子来了。结果哪里冒出来一个野丫头……”
花辞看了一眼玲珑,两人袅袅婷婷迎了出去。
“金儿姐姐。”
金儿停下了脚步。警惕又狐疑的凝视着来者不善的花辞。
天歌坊说起来不过就是个青楼红馆,可里头的学问大的很。
分门别类各自为营。
嫦娥是舞袖派,虽然一样家道中落,可嫦娥本家是习武出身,底子放在那里,却未必擅长诗歌吟赋。
但眼前这个花辞就不一样了。
花辞本家是举人家道中落,以前大小是个官家的小姐,那气派当然就不同了。
武道派和文道派自来就是势不两立的。
金儿警醒的盯着对方。
以前年纪小,中了文道派不少的奸计,这些人就是喜欢耍滑头。
但是身体羸弱,来了个强悍点的大爷就招架不住了。
哭着喊着逃出了房间,跪在红姑面前求救。
这个时候还不得派出武道派。
哼!
金儿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儿,连大字都没见过几个,说书弹琴是学不来的,所以就跟着嫦娥娘子苦练舞技。
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但那种嫦娥奔月的高技艺舞蹈却是啃不下来的。
她心里也着急,但又不好在面上表露出来。
“金儿姐姐又是受了谁的委屈?”
说话的是文道派小娘子之首的花辞,花辞人品在天歌坊都是顶好的。
性格温顺,也不刺人,也不抢着出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是跟那些牙尖嘴利,没读过几本书却总喜欢拿骚词怼人的小娘子们和聚在一起。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玲珑,也是讨人厌的很。
瞧不,这会儿又跟了出来。
“金儿姐姐跟嫦娥小娘子学了那么久舞,怎么一朝嫦娥奔月就彻底怂了呢?”
“玲珑。”花辞出声呵斥了玲珑,可是语气里分明没有责备的意思。
金儿心想看着花辞是个挺细致的人,可对房里的小丫头过于放纵,日后肯定要被反噬。
长久不了。
还是嫦娥小娘子厉害,手段也狠,手底下的丫头根本不敢出头的。
这就不由得平衡了许多。
“我没受委屈,我就喜欢叨逼叨,我这种粗人也就这点爱好。”
“金儿姐姐怎么是粗人呢……”
“金儿姐姐可真有自知之明。”
切!这两个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呐?
“闪开。我们小娘子身体还病着。”
“病着还不照样接客。”
这件事金儿简直不想提。
提起来就是对嫦娥小娘子莫大的折辱。
什么献舞的是个野丫头,客人却送到了她的房里。
嫦娥一素凭自己本是出场的,哪时候捡过这等便宜。
“真是病着还捡新人的便宜,可真有福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儿猛地撞了一下玲珑的肩膀,正要过去。
玲珑砰地倒在了地上,还没作妖起来。
就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能把脚步声踩那么重的,一定不是自家的姐妹了。
果然来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嫦娥。
嫦娥脸色非常的不好,白里透黑,有些伤到了底气的样子。
“金儿!”
金儿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让你请个大夫,你在这唠嗑?”
“不是……是他们缠着我!”
“谁缠着你啦?”玲珑才被花辞拉了起来,嘴里就不肯闲着。
嫦娥走过来啪一巴掌就掴在玲珑耳朵上。
耳朵瞬间被打的能滴出血来。
天歌坊打人是不能打脸的。
打了别人脸,是要挨鞭骨的。
那可疼的撕心裂肺。
嫦娥习武出身,下手重,玲珑一下子被打的懵了。
自从到了花辞身边还没怎么挨过打了。
一下子就准备闹起来。
可是花辞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她的手。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哪怕红姑的话都敢不听,但是花辞的话是必须要听的。
花辞就是她的再生父母,一旦花辞说不要她了。
玲珑比谁都清楚,整个天歌坊都不会有第二个会要她了。
所以她才要表现的有用。
尤其是需要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刻。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过是看不过去性格文懦的花辞被人当面呵斥的了也不回嘴,就帮着出了个声。
可后来才明白过来,花辞不是不敢出声,而是要坐实自己在天歌坊书香门第千金小姐的角色立场。
但是她心里也会生气,所以就需要身边的人替她发声。
很多时候她会故意撺掇别人替她说话。可有时候也不会不好用。
于是心思敏捷的玲珑就明白了。
只要自己勇于抢着帮花辞发声,小娘子就会招揽自己,对自己好。
明白了以后玲珑的道路就清晰了许多。
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花辞果然很喜欢她,甚至还教导她读书写字。
时间久了,玲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花辞利用了自己,还是自己利用了花辞。
可是每天睡下之前、醒来之后,她都会做同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在花辞身边的身份。
不能僭越!
如此“明白事理”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呢。
回到房间后,花辞抚摸着玲珑的脸,温和的道,“你今天受委屈了。”
“我没事……”玲珑吸了吸鼻子,很懂事的道。“为了姐姐,我什么苦都能受得。”
花辞却笑了起来,“你从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自己。”
玲珑的心底一骇。
“我不是说过,天底下只有你自己才能最宠你自己。”
“姐姐说的是。”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说要对付那个死丫头么?”
“姐姐想到办法了?”
“我是没有办法的。那个新人啊很得鸿芜姐的心意。不过依我看呐,有人恨她可超过了你。”说着花辞点了一下玲珑的鼻尖。
动作宠溺。
她就是擅长这种用小动作表达出自己与身边人的亲昵。
哪怕其实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
“姐姐的意思是,嫦娥小娘子?”
花辞说的不错,第二天一早嫦娥就找上了那个新来的丫头麻烦了。
早上起打水一直都是个技术活。
每个人都想睡的懒。
但每个人又都想在第一个迎门。
所以洗漱的时辰就撞到了一起。
虽然此地不比北央寒冷,可是洗漱还是得要热水。
这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
只有大房里的小娘子才得热水洗漱。
像金儿、玲珑那样的是没有资格用热水的。
用冷水擦擦脸和手就得了。
泠姬却打了一桶热水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正好嫦娥身边的小丫头过来打水,得知新的热水还在烧,要等一会儿。
嫦娥身体虚,一直出汗,立刻不高兴了。
带着人气势汹汹就跑了过来。
金儿也跟在身后。
这个泠姬的做派十分叫人忍不住。
她的眼里好像不懂得高低贵贱之分。
看到粗使丫头受了气还带出头帮忙的?
这就让那些好不容易熬出头,先前受尽折磨的大丫头们不高兴了起来。
好像自己之前所有的忍耐都一文不值了。
“你到底打哪儿来的。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到了这地方千金小姐也得给我们让步!”
嫦娥身边的丫头一件小娘子来了,有了人撑腰,立刻叫嚣不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余平日里就看不惯泠姬的大丫头们也纷纷声援。
而心底里默默感激着泠姬的小丫头们则根本不敢为自己的伙伴发声。
“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吵吵闹闹!”红姑没睡醒就被闹醒了,心情不好的走了出来。
“红姑!”嫦娥立刻委屈的缠住了红姑。
红姑看了眼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吓了一跳,这不是得了什么痨病吧。
可千万别祸害了其他的小娘子们。
于是默默的抽出了被嫦娥圈住的手臂。
空开一段距离才问道,“嫦娥,你说。”
“她抢了我的热水!”
红姑诧异的看了一眼泠姬。
然后默默的一瞪嫦娥,一挥手,“她就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自己拿回屋不就得了。”
有了红姑这话,嫦娥身后的丫头们立刻一哄而上,从泠姬的手里就要夺热水的桶。
泠姬想也没想,猛地一松手。
哗啦一声,还冒着热气的水洒了一地。
不仅如此,几个靠的近的小丫头腿上都被溅到了,蹦跶起来。
“红姑!你看看她……”
红姑这下恼了。
她知道鸿芜喜欢这丫头,本来偏帮她也是情有可原。
想说等把嫦娥打发了,再让后面的人烧一壶给送去。
可是被她这一闹,别的不说,真烫坏了人耽误坊里招客是一,还得请巫医是二。
她这活可就多了。
“做什么呢!水是你这般浪费的?”
西荒打水困难也是真的。
众人一看红姑都被惹恼了,更加欢乐起来,暗自看戏。
“洒了一桶水,你今日就别吃饭了。”说完红姑头也不回继续睡回笼觉了。
玲珑开开心心的回去把这件事情跟花辞说了。
花辞听了却没几分高兴的。
“姐姐怎么不听了高兴?”
“为什么要听了高兴。”
“红姑今天责罚那野丫头了。”
“那让嫦娥更仇视野丫头了么?”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
“姐姐的意思是……”
“你以后也不用揣测我的意思。”
玲珑咕哝道,“我也不是要揣测姐姐的意思。只是姐姐心思通透,我只是想学几分皮毛罢了。”
奉承的话谁都是喜欢听的。
花辞淡淡的笑了一下,“以后啊遇到这样的事儿,你得帮助那丫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丫头呀。”
“可为何要帮她,姐姐又不喜欢她!对吧,姐姐你不喜欢她的对吧?”
花辞揉了揉她的脸,“对,我最喜欢你!不过呀你要让其他的人觉得,她是我们文道派的人。”
“她能吟诗作赋么?”
“我觉得她会。”
“姐姐你真的要招揽她?”
“我要不要招揽她,是我的事。可是要让嫦娥那边以为我们要招揽她。”
“于是就会更加排斥她?”
“还要让红姑向着她。什么人在我们天歌坊最招人恨?”
“得到红姑和鸿芜姐……”
啊!玲珑瞬间又明白了。
怪不得花辞从来不抢出头,不在红姑和鸿芜姐面前显摆自己。
这里的每个小娘子各自有些什么本事没有人比红姑和鸿芜姐更了解的了。
多秀几下也不会彻底改变印象。
但是却会让人眼红。
虽然道理人人懂,但不是人人都能克制住自己。
所以才说花辞才是这坊间里头最通透的,她是个能克制住自己的人。
泠姬轻轻的掠过房顶,落在了鸿芜姐的庭院里。
那里站着一个人。
“你为何要教我?”
“教你不好么。”
“你是什么人?”
“不想学的话,走就行了。没人拦着你。不过在这西荒腹地,你能活着走出去多远,就看你本事了。”
“我学。”
“是为了杀那女人么?”
“难道我还应该有别的目标。”
“罢了。”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问。”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教我?”
“因为这里有姑娘啊。”
“你喜欢姑娘?”
交谈就戛然而止。
曳翡华被一脚踹中腹部狠狠摔了出去。
她知道,开始了!
她躺到床上的时候,脑海里繁杂的心思又倾覆下来。
以前觉得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的不重要了。
她听到了推开门的声音,她听到鸿芜在说,“以后要热水去我房里去,别跟姑娘们闹。她们也不容易。”
泠姬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