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苍筑关了以后玲花整天都处于出神的状态。
阿信有时候与她说话不得不重复一次两次三次。
“小姐,你怎么啦,自从离开了南陵你就显得漫不经心的。”
玲花揉了揉阿信额头,“回去以后你就十六岁了,阿娘说不定会把你嫁了。”
阿信瞬间紧张起来,“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话?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信儿。而是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阿信嗫嚅了很久才小声的说,“那我可以嫁给那个南陵国的郡王么?”
“你说什么!信儿?”
“我嫁给南陵郡王后就跟小姐是一家人了,以后永远陪在小姐身边。”
玲花忍不住搂住阿信的肩膀笑了,笑着笑着不自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不哭,我只是……我只是心里苦……”
这个时候整个车队停了下来,玲花探出脑袋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
“信儿,你去问问小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信很快就回来了,“我到处都没有找到小爷。他们说小爷离开车队了。”
“小爷去哪儿了?”
阿信不很确定的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
“那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是士兵们都说那座山上雪匪很多,从以前开始就都是雪匪盘踞的老巢。”
司幻莲原本是骑着战马上去的,可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坡就太陡了,战马驮着他根本迈不开步子。
于是司幻莲下了马背牵着战马走。
他在一处雪坡上站定了。
他记得这里,当年从皇城赶回苍城,虽然暴雪肆虐可是他舍不得停下脚步,希望早一日回到筑南王府,早一日见到父母的脸庞。
他可以在家中待的日子不多,在路上多耽搁一刻,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就少了一刻。
那一年战马走的很艰难,身后的许多护卫都不得不下马牵着战马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前行。
然后他的战马就突然站定不走了,他以为是风雪太大,可是战马开始刨起了雪坑。
雪坑底下埋着一个女孩儿。
……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埋在雪下。
可是把她挖出来了以后她整个人已经僵硬了,所有人都对他说养不活的,可是他固执了一下。
就是那一次的固执,让他收获了一个小女孩儿。
那是最美妙的一个暴风雪之夜。
当他下了战马往更高的山坡走去的时候,风雪变得更凌厉更肆虐。
每走两步都要往后退半步。
即使是北央人也不喜欢抵御着暴雪前行。
可是他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最后不得不上身扑倒在雪地上。
战马由于站立不住四肢蜷曲起来,它再也不肯前行了。
哪怕给它放血,它也不肯前行了。
司幻莲只好解开了缰绳,让它自行下山。
山下的士兵如果见到它会替他收留它,如果它就此走散了,那就散了吧。
在接近更空旷平坦的山坡上,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穿着紫红色的大氅,小脸包裹在帽檐里。
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虽然很少回到筑南王府,可是母亲总是派人送书信给他,告诉他苍城所发生的大小事情,所以对他来说苍城从来不陌生,苍城才是他真正远离的故乡。
后来他就知道了那个被自己捡回家的小女孩每年到了最冷的时候,也就是那年遇到他的时候,她都会独自离开府中,一个人上山。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做什么。
她会一个人在冰雪覆盖的山上待半天,然后冻得哆哆嗦嗦的回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她为何会在那里,然而每一次却都忘记问她。
呼——
当他逐渐喘不上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所在的方向。
就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到。
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矗立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个身影果然消失了。
果然是幻觉呢。
然后他继续走,继续走,继续走……
他听到背后似乎传来喊叫声,是手下的侍卫在寻找他。
可是他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继续固执的往前走着。
不明白,是什么激发着他。
直到慢慢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小爷。”
她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小爷。”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走掉了……
在他扑倒了一瞬,眼前出现了一双手,一张脸,那双手接住了他。
但是没能阻止他倒下去的趋势,于是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雪地上。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为何你会在这冰天雪地中?”
“你呢?”
对方迟疑了好一会儿,“我是南陵人,我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好冷……”
司幻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樵夫修葺的小木屋中,四处的窗户是破的,但是有人绑上了布条。
布条在狂风中发出嘶嘶嘶的声响,就像某种野兽的哀鸣。
他企图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脚都冻伤了,一触碰就火烧般的疼。
“你最好别动!”
“我在哪里?”
“你不是应该先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么。”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在哪里?”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小木屋。”
司幻莲看向说话的人时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在对方纳闷惊疑的目光中,他扭开了头有些虚弱的挪了挪靠在了不怎么结实的墙面上。
到了暴雪季节每年冻死的樵夫、猎户不计其数。
那些有家人的,会到了风季过后成群结队前来收尸。
但更多的是没有被收走的残尸。
那些尸体会被埋在雪下,或者喂了行走在雪中的野兽。
最后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活过。
“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
“当然不可能了!我的家将会来找我的。”
“你和他们走散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
“你叫什么?”
“你怎么不先说你叫什么。”
“我叫苍莲。”
“什么怪名字!你就叫我小音吧。”
“小音?”
“怎么了?”
“没事。跟我……一个认识的人名字一样。”
她在小木屋的暖炉上点燃了火苗,终于有了一丝暖气以后她将身上的裘袍退了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你不冷么?”
“我冷啊!可是你快死了。”
“我不会死的,小音。”
司幻莲的眼睑抖动了一下。她不记得了。她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远远的看到过她一眼,他以为是她不愿意见他。
梵箬篱要待她离开北央,他有无数的手段可以留下她,可是最终他放她走了。
因为她要走。
“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答应。”这是他曾经许诺过她的。
“我知道那个不是真的你,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回真的你……”那便是他最大的悲伤。
即使有了天下,可是你却要离开了。
“苍莲!”
“啊?”
“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我醒着。”
“你撑住啊,我的家将一定会找到我的。到时候我们就得救了。”
“嗯。可是我却有点希望我们能够待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活着吧。放心,我会让你活着的。”
天一点点的暗了下来,天黑了之后气候会更冷,而且小木屋中可以燃烧的木柴也越来越少了。
她显得不安了起来。
“别怕,我们会熬过去的。”
“可是木柴不够,我出去捡一些,你等着。”
“小音!哪里都别去……”
她回头纳闷的看了他一会儿,“我就算一个人跑了也不一定能够活下去。还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存活的几率大一些,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了的。”
“外面风太大……还是我去捡吧。”
“你?你都站不起来。”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终于看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那应该是被雪地之下的捕兽器伤到的。
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或许下马的时候,或许是在战马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记忆。
“我去,你留在屋里。”
此刻等候在山坡家的苍军几乎都疯了。
“小爷到底去了哪里?”
“小爷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
“现在怎么办,将军?我们需要去找小爷么?”
“天快黑了。我们是扎营还是继续赶回苍城去?”
为首的将军留下了三个人,安营扎寨,与此同时其余的人继续赶路返回苍城。
“明天暴风一过立刻上山去寻找小爷的下落。”
“是,将军!”
“无论找到没找到,一定向苍城回报消息。”
“是,将军!”
军队带着玲花的马车回城了。
由于离开苍城不远了,这场暴风雪什么时候停下没有人知道,因此他们星夜兼程的赶路,没有停下休息。
玲花那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她好几次惊醒过来询问阿信他们到哪里了。
阿信每次都转述苍军士兵的回话,“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进苍城了。到时候我让人给小姐准备辣子汤和热水,我们好好去去寒气。”
“司小爷还没有赶回来么?”
“将军说留了人等小爷,大部队先回城。放心吧小姐,小爷是在北央皇城长大的孩子,这样的暴风雪不会埋住他的。”
玲花的心底却隐隐的踌躇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内疚。
其实在南陵的时候她有许多机会与长公主提起司小爷。
但是因为害怕梵箬篱迁怒自己,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信儿,这一路上我听了许多传闻,都是关于小爷和他夫人的,夫人就是我们在南陵见到的长公主。”
“可是长公主完全不记得小爷了呀。”
“是啊。长公主不记得了……”
“长公主是怎么不记得小爷的?”
“听说是受了很重的伤,独自在外头流落了很久,被郡王找到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长公主都不记得了。”
“长公主怎么会在外头独自流落许久?”
“似乎是说小爷身边有了别的女子。”
“是小爷始乱终弃么?”
“小丫头,知道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就胡说!”
“男子身边有了其他女子,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不就是始乱终弃么。所以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永远留在小姐身边。”
玲花听着阿信的话不由得又伤心了起来。
那么她呢?她的嫁娶就是一场儿戏啊。
央帝和朝廷匆匆忙忙就决定了她的联姻,然后草率的就将她接了回来。
甚至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
“诸葛小姐。”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柒娘子请你过去坐坐。”
“柒娘子?”玲花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柒娘子是何人。
她就是司小爷的侍妾。
“信儿,你说让小爷辜负了长公主的女人是不是就是这个柒娘子啊?”
“啊?!”
“我们不都暗中问清楚了,司小爷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这个柒娘子是从皇城接过来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们在南陵的时候,长公主一直待我们不错。”
“可是我看小姐经常落泪,过的一点都不顺心!”
“那与长公主无关。”那是梵箬篱的缘故!
“长公主是个讲理的人。有一次南陵郡王府的大丫头们欺负我,不给我打水洗衣,后来长公主还教训了她们,让我把衣服直接丢给她们洗了呢!”
“啊?所以你一直骗我去洗衣服,到底去了哪里?”
“我……出去晚了……”
“你!”
“所以小姐你说的对,长公主其实是对我们挺好的!”
“害!”
“小姐,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去见这个小娘子呀!我们才不要告诉她长公主的事情呢。”
“不。先去见见也好。”
……
新柴添进去的时候没有冒起火苗而是起了不少的黑烟。
蹲在暖炉旁生火的梵尘瑾呛的直咳嗽。
她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添柴的经历,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我并不擅长啊。”
她的目光掠过闭目靠在墙边的男子,他看起来很硬朗,除了硬朗脸上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北央沉敛肃穆的男子。
可是他身上的穿着又很精致,与在山野狩猎的农夫有所不同。
“你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吧?”
“怎么看出来的。”明明没有睡着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不肯睁开。
此刻司幻莲的心底里其实是慌乱的。
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小音。
她说她叫小音的时候,他心中猛然狂喜过一刻,她记得了?
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冷漠的,是属于与非门人特有的毫无情感的眼神。
她应该是一个人潜入北央的,因此才刻意隐瞒了自己南陵国长公主的身份。
但是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潜回来是要做什么。
他心底里最恐惧的是,她潜入北央,是为了帮南陵攻打北央。
小音,你千万不要让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