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玲花出发去南陵的时候,只有一辆车,随行的四个家府护卫。
母亲恳求父亲再多送几个人,父亲的表情却并不在意。
后来百里大人来了,百里大人送了四辆马车,送了十几个侍卫。
马车上的物品不是北央给她的嫁妆,而是让她捎去苍城慰问司小爷的。
那时候司幻莲刚刚夺回了苍城,据说那一仗打的惊天动地。
可是北央朝廷没有发出过一兵一卒。
大臣说,既然淮阴以南给了你,生死不度。
玲花觉得北央的人心都变成冷的了。
小的时候记忆中的北央人并不是这样的。
家里没有男丁送行,父亲身为朝廷重臣不能随意离开皇城。
弟弟年纪还小母亲不放心他跟着去。
玲花从小就是顾及家人的女孩儿,于是微微的笑着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身边甚至连大的丫头都没有带上。
“女儿不能在父母身边继续尽孝了,就让丫头们留下吧。”
她只带走了一个叫做阿信的毛丫头,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更多的是像妹妹,不怎么能担大事的样子。
倒是百里明月来的时候叮嘱了几句。
如今苍筑关一带不安生,到处雪匪猖獗,让诸葛姑娘一定要小心。
原本以为南陵国会有人来迎接,却并没有。
不仅诸葛夫人说着寒心的话,玲花自己心底也微微的不舒服。
她这次出嫁,就是南陵国的国母了。
就是南陵国母仪天下的人。
北央城中也有不少见过南陵年轻国主的人,他们说他一表人才,却俊秀有余刚毅不足。
不过南陵人到都是那样的。
当父亲回来说央帝下旨赐婚,选中了自己家的闺女时。
母亲大哭了三天,玲花则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了无数个夜晚。
后来她想通了,凡是女子早晚都要嫁人的,自己不就是嫁的远一点,丈夫的身份特殊一点么。
母亲在那段日子一直谆谆教导着她,南陵的人都本性弱,看看前南陵国的国主就知道了。
西荒部落一打过去,连回手的心思都没有就乖乖的逃窜走了。
虽然复国的人是现在国主的父亲,可那个摄政王据说也不过是个逞口舌之能的怪才。
南陵人看到北央人都是怕的,国主又年轻,身边也没什么女人,玲花去了之后一定要做正自己的位置,要让国主明白她是代表着北央的,她的背后是整个北央王朝做她的娘家。
“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母亲对信儿也不怎么满意,“那丫头太老实了,你一人在外,所有娘家带去的丫头都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还是把蝴蝶、翠儿、阿妹都一道带去?”
玲花却摆了摆手,她不是去步步为营的,虽然没有见过梵箬篱,但是她偷偷打听过皇城中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他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自己何必一开始就把身份做坏了呢。
度了淮阴河以后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
玲花和信儿几次偷偷将头从马车里伸出来,但是百里明月派来押送马车的护卫却十分严格。
“诸葛小姐,淮阴以南现在已经不是朝廷的央军值守了,这里的一兵一卒都属于司城主的了。还请小姐谨慎为好。”
玲花无奈的将头缩了回去。
北央皇城的人都是听说过司幻莲这个不入籍王爷的。
有人将他妖魔化,也有人将他视作一朝枭雄。
他有厉害的地方,也有卑微的地方。
几乎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打仗的实力,但是他的婚娶却是一场悲剧。
从当年与西荒部落的联姻开始,据说他至今无后。
也有人说这或许就是北央先祖的惩罚,这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一门,终究注定要灭亡。
可是玲花听过许多茶楼野史,她却很敬佩这位不入籍的小王爷的心胸和抱负。
他是一个不在意眼前得失的人,只要认定的目标就一定会做到。
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波的雪匪,但是都没有造成任何的伤亡。
巡守的士兵很多,玲花发现过了淮阴河以后地方上的士兵就变得不同了。
不再是央军统一的服饰,甚至混杂着一些外族的人。
据说这些外族的士兵就是司小爷从西荒带回来的亲兵,后来慢慢扩张,成为了北央特立独行的西荒派。
头一次见到苍城的时候玲花有些心骇。
一路上远离皇城到处都是越来越简陋,人烟也稀少,可是到了苍城外城的时候却忽然又热闹了起来了。
苍城的建筑结构与皇城很像。
她想起在苍城一驻扎就是几十年的筑南王。
有史官评价说整个苍城都是筑南王一手打造的,可是这些评语只会流亡于说书先生的口中,永远不会记载于册传颂下去。
“这里挺繁华啊,一点都不冷落。”到了苍城终于能够下马车来好好看一看,信儿拉着主子的手,寸步都不敢离。
她见到了那个西荒打扮的守城将领,那个自称叫做绛昀的西荒人。
他的眉眼深邃,目光中透着不同于北央人的明晃晃的悍气。
可是他说话的时候很沉敛,似乎又和北央人很像。
“小爷让我在这里迎接诸葛姑娘。”
诸葛玲花立刻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百里大人特地命人护送过来给司城主的。”
绛昀顿了一下,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小爷是光冲着百里明月拨给自己的赏资来的。
“姑娘先落脚休息吧。”
她走进城门的时候看到了城楼上的司小爷,迎风而立面色肃然。
他身上带着一道苍凉,说不清为何。
百里明月派来的护卫在马车送到苍城之后就返回皇城去了。
也就是说出了苍筑关以后,玲花身边还是只有那么四个侍卫陪她去南陵。
司幻莲借了她五十个人,五十个精锐的西荒派精兵。
“小爷说,除了苍筑关之后就是北央不能护送的地方了。西荒部落游兵在外,还是有我们的士兵随行比较妥帖。”
“那麻烦将军转告小爷,玲花在此谢过了。”
“其实小爷是有一事相托。”
“哦?”
南陵比她想象的更远一些,也更风景秀丽。
可是南陵到处一派颓废的景象,确实如父亲所说,败一国一朝一夕,建一国三代不惜。
南陵郡王的怠慢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即使她踏入了南陵国,依然没有梵箬篱派来接她的人。
司幻莲的精兵送到南陵边关之后就独自撤回了。
原本没有什么离乡之愁的玲花在马车里看着他们远去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啊!原来她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玲花轻轻抚摸了一把马车里多出来的一张古琴的琴盒,努力的稳下心神。
“怎的没有人迎接?小姐,我们该去哪儿?”
玲花一下子也愣住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去问问人,国主府……”她探出头,看向自己的护卫。
护卫始终小心翼翼的领着路,越走越觉得心寒。
刚打听了路就遇到一队策马骑走于市集的官兵。
“他们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
原来是一个在国主府里看病的大夫逃脱了。
一路出城而奔看来是准备逃离南陵国了。
“那个大夫是犯了什么罪?”
“据说是给国主长姐下方子的,连下了一个月余了,半点没见着有起色。吓跑了……”
“是国主要砍头了?”
“倒也没有。可能只是被吓着了。”
玲花以为梵箬篱不来接自己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欺辱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送了帖子去依然没有人理睬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们一路抵达国主府门外已经五天了,可是始终没得法子进去。
后来看了城门口帖的告示,说要找大夫。
从小跟着江湖郎中学过几天卦象的诸葛小神医赤手空拳上阵了。
“信儿,去揭榜,我来给国主的长姐看病。”
“啊?!小姐你哪时候学的医术呀。”
“国主长姐的病是心病,我有心药。”
见到国主长姐的时候玲花呆了呆,这才果真是南陵国的女子呀,细腻柔和有光泽,看起来不食人烟的冷清模样。
主要是脸色太白了,白的几乎透明。
“你是谁?”
“我叫诸葛玲花。”
“谁?”
“我有药!”
玲花将背着的偌大的古琴盒子打开。
立刻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
病体奄然的女子忽然一把抓住了那把古琴。
“这古琴你从哪儿来的?为何我似乎见过……”
玲花想着小爷交待的话,“这古琴是一位友人相赠,等待有缘人的。”
梵尘瑾看着那把古琴,蓦然落下泪来。
她被悲伤冲的头晕眼花,猛咳不止。
玲花被吓到了,木讷的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拂上了那把古琴。
琴音缭弦之下,梵尘瑾竟然觉得胸中气郁好了许多。
“诸葛姑娘,你是大夫?”
“我……其实不会医术。”
“那你为何而来?为了打赏?”
玲花笑得有些凄凉,“我是从北央而来。”
听到北央,梵尘瑾警惕起来。
“我是央帝赐婚给南陵郡王的女子……”
这本该是很羞涩的话,玲花万万没料到自己必须如此大胆的说出口。
否则恐怕自己老死在南陵,都未必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你……要嫁给阿篱?”
玲花颤巍巍的拿出了婚书。
梵尘瑾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何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熟悉。
梵箬篱很快被姐姐喊了回来,他看向玲花时候的目光是冰冷的。
他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也知道这个女子已经独自到了南陵。
不得不佩服这个北央女人的勇气和胆识。
他却是故意冷落着她,因为一想到她,就想起淬鸢。
就想起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他的话一文不值,就因为他是南陵国的国主。
南陵卑弱,于是他就卑弱。
“堂堂北央大学士之女居然冒充大夫混入国主府?”
玲花见到梵箬篱的一瞬眼眸亮了起来。
一路上有许多的惊喜,他却是最大的惊喜。
他比她以为的,要好很多很多很多……
有什么是一眼就能够相中的,那就是缘吧。
可是梵箬篱一开口的时候,心底里的某些思绪就破碎了。
他并不期待,他甚至带着厌恶。
玲花不明白起来。
父亲说过,南陵国弱,否则也不会投靠北央作为属国。
南陵复国不久,正是需要北央王朝扶持的时候。
自己是央帝与百里大人亲自定下的婚约,为何作为南陵国主的梵箬篱会不待见自己。
即使他不将她视若珍宝,至少也该尽显地主之谊吧。
梵箬篱意欲将她赶出去。
那一刻玲花再也熬不住,几乎就要哭泣起来。
她要回北央,回皇城,回家去!
为何她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好。既然南陵国主不愿承认这纸婚约,我这就返回北央去!”她说的并不是负气话。
她这等同于被人退婚,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以后才被人退的婚。
回到家中不过也就是一尺白绫悬梁自尽的结局。
但是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家里,不要客死异乡。
可是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公主,”她隐忍的看向梵尘瑾,梵箬篱以为她是准备求援,可是玲花却把琴放到了梵尘瑾的面前,“这把琴我说谎了,并非我的友人所赠。乃是路径苍城的时候,司小爷所托,让我送来给长公主疗伤的。”
梵箬篱一把揪起了玲花,将她推倒在地。
“给我出去!”
在他一脚要踏下之前,玲花一把抱住了琴,“这琴可以疗伤,是小爷说的!是真的。你自己看,长公主是不是好些了。我走,但是小爷托付的琴必须留下。”
玲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国主府的大门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痛。
耳边只有阿信哭哭啼啼的声音,“小姐,我们回家……回家……”
玲花摸了摸阿信的脑袋,“好。我们回家。”只是阿信不明白的是,回家她或许还有活路,但是小姐已经没有活路了。
梵尘瑾蹲在古琴旁,蹲了好久。
直到梵箬篱将她扶了起来。
“阿篱,我会弹琴?”
“阿姐精通音律,当然会弹琴。”
“我不记得了……”她将指腹压在琴弦上的一刻,脑海中噼噼啪啪的闪电炸开,“啊!”
“阿姐!你怎么了?”
“头……头疼……”
玲花又被国主府的侍卫抓了回来。
梵箬篱命她弹琴,日夜不停的为长公主弹琴。
连手指破了也不让她休息。
只是她隐约的意识到梵箬篱对这把古琴十分的戒备,超出了常人的戒备。
终于梵尘瑾睡的安然了以后,她被允许稍作休息。
悄悄退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一脸冰冷的梵箬篱站在那里。
“司幻莲对你说了什么?”
“啊?”
“你知道司幻莲是什么人?”
“是苍城城主啊。”
“还有呢?”
“还有?”
“我姐姐不记得他了。”
“这……”玲花掩住了嘴,她忽然想了起来,小爷在把琴交给她的时候脸上莫名哀伤却释然的表情。“我记得,南陵国的公主不就是苍城的城主夫人么?”
“不。你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