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先让无牙准备了马车在城外,两人披星戴月趁黑出了苍筑关才换上了马车。
“姐姐为何不肯让人知道我们出城了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是怕小爷伤势未愈听人说了她又出了城,带兵追出来。
如今苍筑关外不安生,希望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怎的连阿巫前辈面前都不让说一声?”
“无牙。”
“在!”
“别废话。”
“是!”
无牙缩了缩脖子。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凶他了。
姐姐不凶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忘记了,她是纵琴阁的阁主呢。
虽然现在她身子骨废了,比个普通人还弱,可她依然是姐姐,是他永远认定的阁主。
“姐姐,有火光。”
“去看看。”
马车停在一簇燃着的篝火前。
出了苍筑关后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可她还是在马车上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篝火不由得靠近了些。
“姐姐!”无牙一把挡住她,拨开了草丛。
湿润的地面上有一个包袱。
包袱里头不知道是什么,还在起伏着。
难道是活物?
可是这般大小,不会是野猫野狗吧。
无牙到底艺高人胆大,捡起枯树枝挑拨一下,包袱散开了。可见原本也没有绑的多结实。
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两人都惊呆了。
是个娃。
是个小娃娃,粉嘟嘟的,该出生不久的样子。
“姐姐,这是……?”
话音未落就听得树林后面咯咯的作响。
“什么人?!”无牙大喝一声就径直追了过去,梵尘瑾想拦也已经晚了。
无牙从树林间揪出个大汉。
大汉一身北央人的装束,可是看那长相却不完全是北央人。
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胆子显得懦弱,瑟瑟发抖的。
“你是哪儿的人?那孩子是你的?”
“我、我是、是……”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无牙正觉得无趣。
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道凌厉的锋芒,那是刀锋。
树枝间藏着一个人!
梵尘瑾虽然一身功力散尽,但还是敏锐的,她闪躲了一下,可是感受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寒气,纹丝不动了。
“放开我姐姐!”
“你们是从苍城出来的。”
“那又如何?”
“你们为何半夜出城?”
“与你何干!”
“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就在她漂亮小脸当上刻一朵花。”
无牙着急了。可是梵尘瑾却不急。
对方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穷凶极恶之徒不会带着个孩子,不会将孩子放在温暖的地方。
他们被自己和无牙发现,应该立刻攻击,甚至威胁杀了自己。
而不仅仅是刻一朵花。
在旁人听来或许在一个女子脸上刻朵花已经是十分恐怖的事情,但对于纵琴阁的人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断了手筋脚筋我依然可以杀人。
梵尘瑾先是瞪着无牙,直到无牙的目光被自己吸引了,然后才缓缓的移向了篝火旁包袱里的婴孩。
那是他们的软肋!
无牙没有令她失望,他飞起一脚踢开了大汉,一个原地翻滚就将孩子捞了起来。
“你做什么!”
那个穿着红袍的女子显出了全身,她迟疑着,孩子在无牙的手上,无牙看起来是真的会下杀手的人。
而她手上的人质却定然不动,安静的像假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
梵尘瑾目光移回自己脚尖。
“杀人不需要理由。”
“你们到底什么人?”
“我们只是路过,借火烤烤暖而已。”
红衣女人动摇了,“我放了你,你的小兄弟会放过这个孩子么?”
“我们本来也没想伤害那个孩子。是你们先动的手。”
红衣女子似乎看了一眼那名大汉。
“我……我们是想要你们的马车。”
“为什么?”
“天寒地冻,我们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若是有一辆你们这样的马车就容易多了……”
越说声音越小,越觉得愧疚。
“马车我们不要了。我们也不想害人,请你放过这个孩子吧?”
“不是你们的孩子?”
“当然不是!”抢着说话的是那名汉子。
“我们是西荒人,我们要赶回我们的部落去。”
“你和他……不是一个部落的。”
“对。”女子并没有否认。
“你先放开我。”
红衣女犹豫了一下后果然先放开了她。
梵尘瑾走到无牙的身边,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包袱中的孩子。
孩子睡的很坦然,连哭都不哭一下。
有无牙在身边,仍由那两人翻天覆地也伤不了她。
“我问你。”
“你先把孩子还给我。”
“你回答完了再还给你。”
“可你刚才明明说……”
“我只说了我们不想伤害这个孩子。”
大汉也走回了红衣女的身边。
“你要问什么?”
“你们是不是从三界道旧城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但是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
“是不是?”
“没错。我们本来是三界道旧城中的西荒族人。可突然之间那几只强大部落攻击了我们旧城,苍城的小爷也不愿意出兵搭救我们。”
女子说的时候有点负气,对司小爷见死不救的埋怨是真实的。
“后来不是有过一支北央军前去旧城么?”
“我没有见到!”
女子身后的大汉蠢蠢欲动。
“你身后那位大哥似乎有话要说。
大汉一开口也是嗓音袅袅的,听着令人全身骨骼一苏。
“是有过一支不过百人的北央军前来,可是一入城就被西荒军伏击了。连他们的将领都被俘虏了。”
“你亲眼见到他们的将领被俘虏?”
“是!”
“你可曾听到北央军中出了叛徒?”
“这……”大汉仔细回忆了起来。
但是这次大汉也学聪明了,“如果我告诉你,怎么保证你把孩子还给我们?”
“这应该不是你们的孩子吧?”
“这是东哥家的孩子。”
红衣女说他们都是往来与西荒和北央走商的,走商的散户会彼此照应就像一家人。
他们以前也在苍城的外城定居过,但是和曜说服了他们,和曜说西荒人需要自己的城池,寄人篱下只是一朝一夕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
“孩子的父母都被西荒军杀死了。他们觉得我们是叛徒,不配再回到西荒的属地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回去?”无牙诧异道。
“因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女子眼中闪落泪光,“我们也想回到苍城。可是苍城已经没有和曜将军了,苍城的百姓憎恨我们西荒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给他们带去草药,带去牛羊,带去战马。我们只是想寻求庇护,为何如此艰难?”
这是梵尘瑾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并非苍城的百姓不愿意接纳他们,而是过多的西荒族人迁入影响了苍城中原本子民的生活条件。
没有人愿意降低自己的标准,所以只有开始赶走异己。
她把孩子交还给红衣女子,“马车也可以留给你们。”
“真的?”
“真的。但是我刚才听你们所说,你们认得和曜?”
“和曜大将军,我们西荒人中谁又不知。”
“他是否背叛了央军?”
女子和大汉都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那你们知道央军的将领是怎么死的?”
大汉告诉了梵尘瑾一个秘密,是他亲眼所见。央军的将领是被他的士兵亲手杀死的。
“那两名士兵还合伙杀了另一名士兵。”
“那个时候和曜与他们在一起?”
“不。我没有看到和曜大将军。但是据城里逃出来的族人说,和曜大将军试图返回旧城救其他被困住的央军,最后被俘虏了。那些人原本打算杀死他的,但是有个灰袍巫师走出来,后来和曜将军就被西荒军带走了。”
无牙还有些不信他们,“你们可不要骗人哦。”
“天地可鉴!”红衣女咬牙切齿的说,“天底下谁人都可能背叛司小爷,唯独和曜将军不会背叛,连我们都知道,难道小爷会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赶着马车回你们的部落去吧。”但愿还有你们的栖身之地。
女子蓦然回过头来,“苍城不会再接纳我们了是不是?”
“不。苍城、北央,总有一天会广纳天下之人。”
没有了马车,无牙忧郁了起来。
“姐姐,为什么要把马车送给他们,明明我们更需要。而且……那马车可贵了呢!”
“他们替我省了一趟路程。”
“什么?”
“苍城中出了叛徒。”
“你是说那两个士兵?”
“士兵不会平白无故的成为叛徒,只有可能是跟随着他们的将领。”
“我们回去把他们抓出来?”
“没错。”
抓叛徒,一直是个很有趣的游戏,无牙喜欢。
可是回去的途中,没有马车梵尘瑾病了。
她瑟瑟的抖着,行走在雪地上都很艰难。
无牙想说自己可以去劫一辆赶货的牛车,然而天寒地冻,苍筑关又是重兵把守,根本遇不到走商的人。
“姐姐,你还能撑住吗?我背你吧。”
梵尘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沉重起来。
她的步子越来越小,每支撑一步就要耗费她巨大的精力。
疲惫困倦的感觉令她感到绝望。
天空中十分和谐的飘起了白洋洋的雪花。
“下雪了,姐姐!”前一刻还十分雀跃的无牙在看到脸色愈发死白的梵尘瑾时瞬间骇住了。
他在枯树枝间努力的搓着火星,但是他并非西荒人,他是纵琴阁的杀手,他懂得杀手全部的技巧,却不懂得野外生存需要的技巧。
在急的快哭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放心吧姐姐,纵使千军万马我亦然可以令他们有去无回。”
梵尘瑾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关系的,姐姐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可是姐姐依然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无牙。”
“我在。”
“离开琴门吧。”
无牙愣了一会儿,离开琴门他就无家可归了。
“离开琴门,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好么?”
“姐姐,一日为与非门的人,终身为与非门的人。”
“已经没有与非门了。”
“可还有姐姐,还有琴门不是么。”
梵尘瑾无法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着急起来。
“不要再杀人了,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夺走别人的生命。”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白马西风少年。
她看到了在风雪中纵马驰骋的司小爷。
他在寒风中将她从雪地中拽起,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容。
那个少年,他内心存着善,哪怕整个尘世对他只剩下了恶。
他以微薄之力抵御着,坚持着,固守着。
一城一池,一砖一瓦,我所能拯救的苍生只在这一城一池中,我便守着那一城一池。
“小爷……”
“我来接你回城。”
“和曜没有背叛。”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可是苍城之中……有叛徒。”
“……放心。我们会一起找出来。”
无牙看着司小爷怀中的姐姐,那一刻他相信了,姐姐与小爷是真的心中怀有彼此的。
他们并非为了利益,为了国仇家恨而凝固在一起,他们不为了任何一个人的话而活。
无牙认下了,从今往后苍城城主司小爷就是琴门的门主,是他愿意为之效命的人。
只要你愿意给姐姐一方城池,我就认你一世做主。
司幻莲折身冷冷的盯着无牙,“谁让你带她出城的。”
无牙俯身下跪,颔首垂耳,“属下之错,请门主责罚。”
司幻莲怔了片刻。无牙眼中从来是没有他的,他的眼中只有纵琴阁的阁主,只有他的沐姐姐。
只有在力量上令他诚服的人才是他的主子。
但是这一刻,无牙终于诚服了他。
“我不必责罚你。若是小音出了半分差池,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死。”
“属下再也不会了。”
“很好!”
看着怀中脆弱不堪的人儿,她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可是他心底却依然存有一丝冷。
他要的并不是一个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部将,他要的是一个能在身边知冷暖的人儿。
“不论你是梵尘瑾还是沐凡音,为何就不愿多依靠我一些……”
……
和曜没有辜负阿巫前辈几日几夜的值守。
她看着他每一滴流出的血液,每一滴流入的血液,看着他的脸色从漆黑变成了苍白变成了蜡黄再慢慢恢复到人体的润红色。
守在和曜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阿巫始终没有动摇过。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她暗自也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如果撑不住了,告诉我。”
一直都没有回应,直到某一个清晨,北央难得晨光洒落下来,阿巫仰起头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是和曜在说话,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说话的声音要贴在耳边才能听到。
他说的是,“我撑得住,前辈。辛苦了!”
那一刻连经历了无数沧桑的阿巫也不由得喜极而泣。
“去告诉小爷和夫人,和将军醒了。”
然而那个时候的司幻莲却矗立在城楼上,身边每一个将士都如临大敌。
底下是北央三万大军,领军的人物正是谢真的生父,谢和河将军。
司幻莲起初得知谢真父亲亲自前来了,不由得准备出城迎接,可是被底下的北央将领拦住了。
对方来势汹汹,而且连一句招呼也不打,分明就是上门来寻仇的。
司幻莲无奈便只好关闭了城门。
谢和河也不喊话,铠甲之外披麻戴孝,双眸通红的瞪着苍城城楼。
看的叫人心里发怵。
“小爷。”林峰这个时候从身后一干将士中走了出来,“小爷,末将过去与谢家有些私交,不如让末将出城与谢将军好好谈一谈?”
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司幻莲是愿意亲自出城去谈判的。
谢真是央军将领中难得愿意与苍城交好的,虽然一部分是由于谢思桐的原因,但谢真本身开明爽朗的性格也是主因之一。
谢真会发生意外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帮苍城出气,看不惯西荒部落军对苍城的百姓肆意欺凌。
即使在作战上略显稚嫩,但主要还是司幻莲没有好好的看顾住他。
为此司幻莲本身也自责了许久。
他私下设想过许多与央军开战的理由,却绝对没有一条是为了一个央军将领袒护苍城而死。
林峰连马都没骑,从城楼侧门就悄无声息的走出去了。
谢和河的目光原本是完全聚焦在城楼上的司小爷身上,因此当发现走出来了一个人时吃了一惊。
瞬间弓箭一支支的对准了林峰,城楼上的每个人看了都替林将军捏了一把汗。
认出走来的人是林峰,谢和河才抬手让身后的士兵放下弓箭。
林峰径直走进了中军。
不知为何那一刻司幻莲的心底突突了跳了几下。
“下令,全城注意戒备。”
“可是小爷,林将军这才出城,我们是不是等林将军的回音?”
“全城戒备。无论城中西荒还是北央战士,都回到军中准备迎战。”
那大战一触即发的急迫感越来越重的压在他的心头上,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
林峰很快就从对军回来了。
表情十分的凝重。
“小爷,对方要求交出杀人凶手,和曜将军。”
“你可解释了,和曜并非杀死谢真之人?”
林峰的惊讶转瞬即逝,换上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小爷,末将也不愿意相信和曜将军叛变。可是末将手下回来的士兵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随着司幻莲的脸色愈发的冷,林峰舔了舔嘴唇停下了后面的话。
“小爷是怀疑末将的部下?”
“他们也只有两个人。”
“可他们是北央人。他们是苍城的原守军!”
难道这就是理由了?
林峰脑海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个,“谢将军说了,只要交出和曜将军,央军就是苍城的盟军,以后若是西荒军来犯,央军必定守望相助。”
说完挑衅的瞄了司幻莲一眼。
“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