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太冷的日子屋里也是暖炉终日不灭的。
阿巫从屋外走进来,不由得出了一头的汗。
“前辈这次去了好久。”
阿巫推开了窗户散散热气,一边坐下替小音把脉。
“脉象是平和了些,但是依然虚弱,你何不把心思放开些。”
她却笑了一下,“心思不放开的未必是我呀。前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自从灰星不在了以后阿巫前辈消沉了许多,她一直是个豁达的人,对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人非草木,自己一手栽培的小徒弟多少是有些牵挂的。
阿巫说过她有时候会梦见灰星,若是自己没有收她做徒弟,是不是灰星就不会遇见这么多事,就不会死了。
安慰的话她从来不说,因为任何话对阿巫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阿巫前辈是个看淡尘世的人,她并不是想不通,而是放不下罢了。
“没有什么麻烦。”
“前辈,我倒是听说西荒各部落中由于大部落四处吞并,一些小的部落已经濒临灭绝走投无路了?”
鬼面、羽翎、惊雷、犬牙、猎户、赤焰,这几大部落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和人脉,其余的部落想要掠夺只有继续扩张向更乏弱的小部落。
墨月就是其中一支被逼到了西荒与北央的边境,而无力生存的部落。
墨月与天启族人一向交好,在天启族因为不堪于强大部落欺压,族人四散而投靠的时候还给予了很大的庇护。
但是墨月部落人团结又平和,他们一直依赖着羽翎部落的照拂。
“因为墨月人想要迁居到苍城外城中来,因此失去了羽翎部落的保护。”阿巫说到这里时不禁有些感慨。
她对司幻莲从来是没有任何不满的,除了他对于羽翎郡主的冷漠。
阿巫是很早就认识英花蝉的,她亲眼见过英花蝉对小爷一往情深,虽然明白司小爷与羽翎的联姻不过是为了让他拜托北央的束缚,为了让他自己有一个喘息和自力更生的机会,但在羽翎部落这件事上,阿巫始终觉得小爷是怀有愧疚的,尤其对一个身患残疾的女子。
“外城情况现在如何了?”
阿巫摇了摇头,她不愿意让那些不快的消息继续笼罩着小音,可是外城的情况真的太糟糕了。
由于越来越多西荒弱部的迁入,北央原址百姓的生活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打击。
一度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北央人与西荒人之间终于展开了斗争。
司小爷是从西荒起兵的,至今他手中最强悍的一支莲生骑兵依然是由和曜率领的西荒骑兵。
但并非每个人都是和曜,并非每个西荒的将领都不贪慕虚荣。
刚开始由于外城的物资更紧缺,因此外城需求十分的庞大,北央人也愿意接待来自西荒的外城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西荒部落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成为了苍城外一道天然的屏障,是城内北央人为了防止西荒部落军攻打苍城的防备,他们感受到自己被戏耍了。
尤其不论北央人卖给西荒人的物资要比卖给当地人贵了好多倍。
城中需要做苦力的时候工头就会到外城去挑选年轻力壮的西荒人入城干活,但干完以后却又纷纷把他们赶出了城,继续寄居在外城的拥挤的营帐中。
而北央人却住着逍遥的大屋子。
随着西荒人愈发的憎恨起北央人,也愈发的不愿意替他们干活,不愿意分享他们属于西荒的果实。
这天和曜伤愈后第一次来梵尘瑾这里走动,他刚刚放下自己带来一篮水果,就看到眼眶微微红了的阿巫前辈。
“前辈,您怎么了?”
在和曜眼里阿巫和音姑娘一样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能为她们做到的事情,他绝不推脱。
“这是西荒最常见的蛇果吧。”
“是啊。”
虽然是最常见的蛇果但是在北央根本种植不出,因此西荒的部落会在大丰收的时候去漫山遍野的采果子,然后偷偷溜进苍城来贩卖。
墨月部落的人就经常干这些小买卖,因为墨月部落的领地很少,他们栽种的作物只够自己开食的,不得不凭借大自然的馈赠。
因为有些部落强大,他们根本不需要一些自然生长作物,也不在乎其他部落的人来采撷。
可是前几天墨月部落的年轻人就在上山采食一些野果时被其他部落的人赶杀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族人被杀后剩下的人拼命的奔逃,他们逃到了羽翎部落的领地。
羽翎部落以前一直是平和的部落,一直会照顾大家,尤其是对于无力自保的小部落。
但是这一次他们被羽翎部落的长老驱赶了出来,甚至抢夺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成果。
墨月人一路逃一路跑,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最后被部落的其他族人找到的时候,一个个已经葬身在狼腹之中。
而他们在苍城的外城中因为没有果实,没有交易的货物,只有凭劳力去获取微薄的食物。
哪怕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每天也要编织几十打的箩筐,双手磨损,残废,最终只能啃食泥土。
更可怕的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回不到西荒去,他们回不到自己的领地上去。
强大的部落瓜分了他们的领地,在鬼面部落那些憎恨着北央的大部落眼中,他们就是西荒的叛徒,他们是背离自己的故土,不配再成为西荒部落的勇士。
“阿巫医师,我们没有家了……我们没有家了……”
阿巫在采完药回到苍城的途中遇见了原本墨月部落的族人,他们中早已没有强壮的人了,哪怕是年轻人也饿得饥肠辘辘。
阿巫虽然拿出了自己的草药换取了些粮食送给他们,但她更希望的是他们能够独立在苍城中生存下去。
她知道司小爷日夜操劳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所以她便恳求城中的官员,那些都是北央人,他们敬重她是小爷府中的第一医师,可是当提到善待西荒人的时候所有的北央人的态度严谨而锋利。
阿巫也知道西荒人普遍散漫且不服管教,但那不是让他们流离失所的理由啊。
听阿巫说完,和曜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现在苍城中北央人与西荒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小爷虽然有心缓和,但是无论他偏向任何一方,甚至在毫无偏颇的前提下依然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
和曜自己就是这场矛盾的牺牲者,他心里是明白小爷是信任他的,甚至是重用他的。
可是被小爷发配去覆霜城的时候他依然感到心里很难过。
“阿巫前辈,我会尽量去照顾那些墨月部落的族人,可是……城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是莲生军的将领,在大部分百姓的眼中我就代表着小爷。我不希望因为自己一点点鲁莽的行为给小爷带去麻烦。”
阿巫默默的点点头,她自然是明白也是体谅的,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接过了和曜带来的水果,“小音在屋子里,你进去看看她吧。”
“不会打扰音姑娘休息吧?”
阿巫叹了口气,“一路看着他们两人走来,也叫我非常的揪心……”
面对别的人阿巫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可是面对着和曜的时候她觉得他能明白。
“阿巫前辈您放心,小爷心中始终是有音姑娘的!”
然而阿巫的想法却没有和曜这般开朗和乐观。
她见的人见的事,经历过的磨难都要比和曜多的多的多,她深深的知道人的感情再深刻再刻入骨髓也是耐不住磨砺的。
再经过一次一次的耗尽心神的磨难之后,任何人都会感到疲惫的。
所谓越挫越勇的情感,那或许只有在讴歌的史书中才会惊鸿一瞥。
和曜敲门进去的时候梵尘瑾正在低头看书,烛火有些暗淡了,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
和曜注意到她并没有在看一贯的兵书,而是文和之道,那是用来治人的。
见到和曜进来,她扬了扬脖子示意他把房门关了。
“伤可好些了?”
“多谢音姑娘关心,好多了。”
她默然片刻,“和大哥啊。”
‘是?’
“以后不要再叫我音姑娘了。”
和曜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瞬间站直了身子骨,俯首而下,“末将僭越!”
“不不,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城中都知道我是南陵国的梵尘瑾了,你不妨以尘瑾称呼我。”
高大硬朗的将领嗫嚅着,“可是,我习惯了。”
“和大哥,有些习惯哪怕在根深蒂固的,也必须要剔除掉。”
她说的绝不仅仅是称呼的问题,和曜也是明白人仔细一分辨也就明白了。
西荒部落之中有许多不好的习俗,都是被北央人所诟病的。
以前在部落中,随时迁徙,方圆十里都没有外人,自然不会产生矛盾。
可是北央与西荒不同,北央虽然也辽阔,可是北央大部分都是雪山和雪原,孤身在外很容易死在冰天雪地中。
因此北央人更习惯聚集在城池中,一座城池也就像一个小小的部落,不同的是他们不会迁徙,彼此之间都是认识了数十年的故交。
西荒人的豁达是建立在可以老死不再相见的,而在苍城中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旦斗殴滋事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虽然知道她说的对,但和曜追随着小爷征战的久了,在莲生军中也是威名响当当的大将了,军部中大家都尊称一声和爷。
平白无故被数落一顿心里不免有些膈应。
他不是一个会斡旋的人,面上也就僵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淡了下来。
“和大哥是在怪我多嘴了?”
“末将不敢。”
“其实刚才你在外头,阿巫前辈与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着了。”
她推了把椅子到和曜的面前,后者很勉强的坐了下来。
“我听你说答应去照顾那个部落的人?”
“答应了前辈的话,我必定会做到的。”
“和大哥,我不是在怀疑你会不会做到。我只是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和曜狐疑的看着她。
他是小爷身边的首席大将,难道连照顾一个部落的族人也做不到么。
“我自然会在城里给他们安排一个住处。然后……”
“你要如何安排住处?”
“我……”
“购置一处宅邸?”
先不说由于西荒部落族人的迁入,苍城中还有没有闲置的宅邸,要容纳一个部落的族人,那就算是在西荒也需要很大一块空地。
而眼下北央的土地还没有自由买卖,除了小爷特令安置的一些西荒族人,其余的人依然是住在自建的营帐中。
苍城风雪大,他们确实过的很辛苦。
“我总是有办法的!”他不仅有些负气起来。
“和大哥,你自己也说了,你是莲生军的主将,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误认为是小爷指派你所做的。先前已经因为小爷偏袒西荒来的将领而与北央大将之间产生了隔阂,难道你还希望继续扩大下去?”
她戳中了和曜心中的痛处。
他是一个勇猛的战将,他在战场上生死不度,毫不畏惧为小爷为莲生军披荆斩棘血战沙场。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治理的人。
他知道那些道理,知道自己应该秉公处理,应该显得大公无私,应该一视同仁。
可是在大街上看到北央百姓与西荒士兵争执起来,仅仅是因为西荒士兵想要买几块肉馍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他就觉得心里酸楚的不行。
西荒的将士都是远离乡土来到城里为小爷打仗的。他们中有些人的家人、族人依然还留在西荒的领土上。
或许此刻仍然受到着其他部落的侵犯和骚扰。
每次看到自己部下带着刚从西荒赶来投靠莲生军的新军入营,他又是欣喜又是难受。
越来越多的人来,他们带来的消息并非都是好消息,西荒的部落已经进入了大融合,强大的部落开始收拢对于附属部落的权力。
即使曾经像羽翎那样平和的部落,如今也开始压榨其他部落,抓捕青壮年,抢夺马匹牛羊,驱赶老弱妇女为自己干活耕地。
只有那些真的无处可去的部落族人才会背井离乡前来苍城投靠莲生军。
而由于鬼面部落为首的几大部落对于迁入苍筑关的部落族人的赶尽杀绝,这些人已经彻底无法再回到西荒的部落中去了。
和曜是西荒人,也是出生在弱小部落中的西荒人,他比其他人更能理解那些迁徙之人的处境。
他无法做到不偏不倚。
但是这在梵尘瑾刚才的语义中也属于需要割舍的一部分。
他身为苍城的将领,身为司小爷麾下莲生军的大将,如何能有失公正。
“南陵公主,您说的都对。但有些事请恕末将无法做到。”
“是哪一件事让你觉得那样艰难?”
每一件事!让他公平对待北央与西荒人的每一件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西荒的族人能有一座自己的城池?”
一座自己的城池?和曜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覆霜城。
他也曾经想过让苍城外城的西荒人迁入到覆霜城中。
可是那些西荒族人并不愿意。
覆霜城离苍筑关路途遥远不说,城池是完全在北央人的控制下的。
在苍城中至少还有西荒的将士,莲生军中也不乏西荒大将。
可到了覆霜城就完全不同了。
“覆霜城是做农城,西荒族人并不善于务农,和大哥还是别想了。”
被揭穿了现实,和曜瞬间尴尬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在苍筑关外建一座城池。”
“建一座……城池?”
和曜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就意识到这是梵尘瑾在揶揄他了。
“公主这是笑话我们西荒人么?”
梵尘瑾站了起来在原地搓了搓手脚,“和大哥还是要称我为公主?那是真的生我气了。和大哥,救命之恩大于天呢。”
和曜被她说的无可奈何了起来。
“和大哥,苍筑关外曾经有个叫做三界道的地方,你听说过么?”
“在我小的时候确实听说过,那似乎是个小国的遗址。但是很早之前就因为与西荒部落之间的频繁交战而倾灭了。”
“三界道那个地方虽然地势不怎么样,却是个走商的好地头。而且离苍城不远,并非离苍筑关的必经之道。”
“尘瑾姑娘的意思是?”
“北央的任何一座城池,那都是属于北央百姓的,想要驱逐北央子民而容纳西荒部落族人必然会令小爷受到天下人的指摘。但若是一座早就荒废的荒城,那就未必了。”
“姑娘是让我带领西荒族人迁址三界道遗城?”
“是。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在苍城的西荒人中和大哥你的威望是最高的,而且你是莲生军中的主将。只有你带领他们去,他们才会放心不怕没有保护。”
“可三界道那个地方……”
“是雪匪据守之地。因此也只有你可以打下那个地方。”
“你要让我私下出兵?!”和曜一激动,连尊称都忘了。
“三界道对北央来说并非是必取之地,易攻难守,且四周流民很多。因此北央朝廷宁愿退居苍筑关内,也不肯要那片地。你与小爷说去,他也未必想要那里。但是,对和大哥你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
和曜在她的注视下蓦然明白了,她说的其实并非三界道对他有多么的重要,而是对他背后的西荒迁徙而来的部落族人是多么的重要。
对北央人,甚至对小爷可有可无之地,却将是西荒人的又一片家园。
就眼下莲生军的大营分布来说,确实是和曜的军队更靠近那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袭三界道的雪匪巢穴,一旦将那些部寨清理干净,三界道原本遗国的风址就会显露出来。
“可是小爷会不高兴的吧……”
“小爷固然会不高兴,可你解了他眼前的困境。一旦没有两国百姓之间的交锋,他就可以有更多的心力用在布防上。”
和曜低了低头,“其实若是姑娘换一套说法,未必不能说服小爷。可姑娘为什么来说动我?”
梵尘瑾对着掌心哈了口气,缩回暖炉边蹭了蹭。
“小爷现在已经不信我了。”
“姑娘想多了。小爷无论如何都会信姑娘的。”
“我欺瞒了他太多的事情……”
而其中最严重的的一件事情是,她居然活了下来。
她当初没有料到自己会活那么久,她以为自己早就应该在一次次的生死之战中粉身碎骨。
若是她死了,就算一个个层出不穷的欺瞒和谎言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况且他已经做到了。
他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虽然只拥有那么一两座小小的城池,可是百姓拥戴他,军心向着他。
将筑南王和二夫人逼入绝境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对于母亲的娘家,沐氏一族她也已经仁至义尽。只要沐涯泊能够保着谡本初一路长大,谡本初会让沐氏后人拥有真正的安生之处,不再生活在漂泊中。
她唯一有愧的是对阿篱。
她知道梵彦笙复国之后野心是不会被满足的,会越来越张牙舞爪,会愈发眼馋天下。
她甚至曾经想过如果他死了,他死了,是否阿篱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阿篱天资聪慧无论去哪里都会受到重用。
可是在下手之前她还是有一念之仁。
她下不去手,无论如何都无法亲自下手去杀死那个男人。那个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是不是应该早就下地府去陪伴母亲了。母亲是为了这个男人离开了故土,离开家园,离开族人,放下了肩上的所有责任使命。
因此江湖传奇的女杀神沐香珺抑郁而终。因此沐影之不得不成为阁主,一个连释魂琴都无法操控的阁主。
是不是原本的一切都是因为父亲一人而引发的。
……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全城一片欢庆鼓舞,除了一个人。
司幻莲静静的站在城楼上,楼下是他凯旋而归的将领,和曜。
和曜是他一手从西荒带出来的,是在莲生军中他最信任的,他对和曜的倚重和嘱托不亚于他对过去的沈沧海。
甚至有几分对沧海的愧疚在里头。
虽然知道和曜是个重情义的人,是个会头脑一热不顾后果的人,可每回还是忍不住会偏袒他。
但是这次他却私自带着他的莲生军去攻打了苍筑关外的三界道。
三界道已经在北央的界外了。
一旦被西荒乃至东桑发现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以此为借口进犯北央。
苍筑关就是首当其冲的要害。
司幻莲绝不怀疑和曜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冒险的攻打了三界道上雪匪的老巢。
“小爷,和将军入城了。”传侍官走到他身边,声音中难掩一丝欣喜。
这也是个从西荒来的小传侍官,莲生军中几乎每个西荒人都十分敬仰和曜,和曜是他们的神之向往。
“让他一个人过来。”司幻莲不动声色道。
“是!”传侍官脚步轻快的跑远了。
他看着城中那遥远的一抹灯火,那是他的府邸,那是筑南王的旧址。
梵尘瑾住在里面,现在她是他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可是他却害怕走进那座属于自己的府邸中。
他现在更害怕的是听到和曜说出,是梵尘瑾让他前去攻打三界道的。
东桑、南陵和北央曾经是三大盟约国,可是那一纸的契约永远抵不过风云变幻恃强凌弱。
西荒虽然由于部落之间的争夺而不再向外攻略,但同样的北央也面临着可怕的朝廷更替。
一丝一毫的微变都会彻底改变格局。
他有些害怕,害怕因为和曜的此次攻占会引起其他几方的警惕。
他们会将矛头统一指向北央。
“小爷,和将军来了!”
司幻莲收回了沉思,目光灼灼的凝视着站在台阶下的和曜。
他依然一张年轻刚毅的脸颊,却已经染上了风霜。
“辛苦了,和将军。”
两人之间很少以称谓彼此称呼。和曜深知自己犯下了大错,噗通径直跪在了小爷的面前。
“和曜私自出兵,请小爷责罚。”
司幻莲冷笑,“责罚?你剿灭雪匪,是为附近的百姓立了一大功,所有人都在称颂你的时候,你让我责罚?岂不是显得我不够明辨是非。”
“和曜知错了,和曜以后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去攻占三界道的?”
和曜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蓦然间咬住了嘴唇。
“难道是你自己太闲了,觉得三界道的雪匪碍眼?”
回答的声音猛然抬高了,“是为了小仙!”
“什么?!”
“林小仙。她是……我部落中的一名女子。”
编,继续编!
“她怎么了?”
“她在往来苍城的途中遭到了雪匪的侮辱,她是我部落中神圣高洁的祭祀之女,是天神的象征。是高贵不可侵犯的……”
“那你需要剿灭整个三界道的全部雪匪巢穴?”
“我并没有想全部剿灭,可是他们一处连着一处,守望相助。若是让他们中一人存活下来,逃出生天,将来必成大患!何况苍城外城中的西荒族人一直受到他们的攻击,我也是为民除害。”
“你……为民除害?”看来是准备了很久了。
“小爷,三界道原本是遂凉国的旧址,遂凉国子民早就外逃了,不如我们就……”
“你是想说让城中的西荒族人迁入进去吧?”
“小爷深明末将之心!”
“可你有没有想到,三界道本非北央之地。”
“三界道乃是无人之地。只不过因为地势开阔易攻难守,无人想要。我西荒部落流民早已是流离失所,与其寄居在苍城之外,不如暂居于三界道。既可便于返回西荒,也可与苍城百姓行商谋生。一举多得。”
“你这一举多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蓄谋已久?”
“……小爷误会了!我也是回城的一路上方才想到的。”
“我却瞧着城外的西荒族人已经开始迁徙了?难道他们也早就料到你的心思了?”
“……大概是西荒人心有灵犀吧。”
司幻莲一摆手懒得多言。木已成舟,就但愿是自己的忧虑多余了吧。
“城中今日有元宵节,小爷一道去?”
“我不去。”
“那小爷是着急赶着回府见尘瑾姑娘吧!”
话一出口和曜就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凌冽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司幻莲,果然面色已经铁青铁青的了。
和曜暗自吸了口气。
“小爷,有句话和曜自当知道是不该讲的……”
“那就闭嘴。”
“小爷是和曜的救命恩人,但……尘瑾姑娘也是的。”
“尘瑾姑娘?你倒是称呼的已经上口了。难道不知道她是南陵国的公主,应该称呼一声公主陛下么?”
“小爷说的是负气话,和曜不听。”
“你!”
“无论是音姑娘还是尘瑾姑娘,是与非门的阁主,还是南陵国的公主,小爷明明心底里是最明白的,姑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辅佐小爷,她没有旁的心思……”
“她有!她就是为了南陵国的复国,为了让西荒与北央纷争四起,他们南陵国才好从中得利。”
“但姑娘也为了小爷做了许多事情了啊!小爷您一直是睿智之人,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还需要和曜来为您分解么?不能因为姑娘的身份,那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抹去姑娘为您所做的一切啊,姑娘为您谋量的心才是真的啊!”
“你退下吧。”
“和曜会退下的。和曜只是心疼姑娘。是小爷亲口说的,姑娘在苍城的筑南王府中长大,身边无一亲人,最亲的亲人与小爷一样就是筑南王府之人。可如今,小爷您却不要姑娘,不认姑娘了,她心得多疼啊……”
“我让你闭嘴!滚——”
“好的。末将滚了。”和曜翻了个身真的径自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和曜!算你狠。
司幻莲走下城楼的时候,脚步果然迟疑了片刻。
记忆中也有过这样一幕,他从城楼上走下来,有个人站在台阶下迎着自己,还有一碗元宵节的汤圆。
是甜的。却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样的甜味了。
已经,记不清了。
……
是不是,该回去了?
有个声音轻轻在脑海中轻唤着。
轻绵的,柔软的。
小爷,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