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悠长，月色如华，一袭白衣立于长廊之下。长萧在月光的照耀下似乎通了灵性，流淌着淡淡的光辉。

一曲罢了，黎君鸾把玩着长萧，神色无波地问道：“你怎会这样想？”

花千洛舔了舔唇边的酒液，一幅漫不经心的作态，“这是天界的曲子，《华胥》。”他抬头望着那轮圆月，笑意未减，眼里却现出点惆怅来，“我曾听母亲吹过的。”

黎君鸾没开口。花千洛却很快将那点惆怅掩下，仿佛是不经意的错觉。他又道：“若我没记错，原曲应当是笛。”

黎君鸾瞥他一眼，将长萧塞回给他，转身往回走。花千洛瞥着她的背影，她的声音有点冷，“要是有，不妨你来。”花千洛却笑了，沉沉的笑声在夜色中漫开。黎君鸾心下微动，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回到亭内，众人又重新谈笑起来。言濬坐在她位子旁，似乎在等她回来，她眸色微动，抬步走去，坐在言濬身旁。言濬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方才想起来，先前凤蘅君有一柄长笛，兴许挺趁你手。”

黎君鸾默了默，道：“我从前……没有常用的武器？”

言濬也默了默，道：“你从前……说刀粗鄙，说剑麻烦，说鞭子蛮横，说扇子不好使，所以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清颜。”

清颜晃了晃，似乎有些开心。黎君鸾摸起酒杯默了许久，才道：“那我从前炼的那些……”

言濬轻咳：“不是在天界，就是送了人，或是借出去镇阵了。”

见黎君鸾神色微凝，言濬又道：“其实长笛也挺好的。”

黎君鸾叹了口气，这确实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她撩起清颜饮了杯酒，道：“那，那柄长笛如今在？”

言濬侧脸躲开了黎君鸾的眼神，抬手碰了碰鼻子，黎君鸾微微眯起眼来，若是没记错，这一般是言濬心虚时的小动作。

果然，言濬饮了杯酒，低声道：“如今，应当是在青丘的。”

黎君鸾刚要开口，言濬又道：“我昨夜便在想这件事了，想你去蛮荒总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可惜一时也找不着，便传了信与你四哥，他应当也想到了。”

黎君鸾点了点头，又道：“我母亲，似乎不常使长笛？”

言濬点头，“我记得从前凤蘅君曾道那长笛是上古传下的，颇难认主，凤蘅君也是因身上有神鸟血脉方可使得。”

黎君鸾踟蹰道：“那我……”

言濬知她所忧，道：“你放心，你幼时便常把玩那柄长笛，只是后来柒柒喜欢，却碰不得，你便没再用过了。”

提到白柒柒，二人一时无言。

洝无揪着一串葡萄没甚眼色的凑过来，面上带了点醉意，道：“你二人在此处说什么呢？”

言濬摇摇头，黎君鸾用帕子擦了擦手，自他手中摘下一颗葡萄来，慢条斯理地去皮，道：“你今夜怎么喝这么多？”

洝无打了个酒嗝，没什么仪态地坐在黎君鸾另一边，咬了颗葡萄在嘴里，道：“许久没在人间过中秋了，还这么热闹。”他囫囵咽下果肉，道：“今日不是十四吗？怎么是今夜入宫来？”

黎君鸾将晶莹的果肉送入口，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要是想，明日也行，就是要跟着一大群臣子们吃酒了。”

洝无耸了耸肩，“别，这些年我在天界见多了。那劳什子的宴会过后你又不在，我回了殿也是冷清得很，就只好去找月老和司命了。偶然这两人还没空，晞曜和湫然又老是四处跑的，也是让人烦透了。”洝无唠唠叨叨的数落着，黎君鸾往旁边凑了凑，安心吃起葡萄来。

不过说来，天界的宴会确实无趣，偶尔有许久未见的仙君带了几坛好酒倒还好些，若是平日里，一帮神仙聚着就是絮絮叨叨的，也不讲些新鲜事，直听得人头脑发昏。

黎君鸾起身去一旁净手，淡淡看着众人嬉闹，澹台檀儿与流萤梧桐正凑在一旁说话，澹台檀儿的腹部看上去也已显出明显弧度来，面上挂的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沫子彦与黎尹臣坐在座上，黎君鸾听了几句，似乎是聊着朝堂上的事；晟暄与黎卿旭坐在座下，看着沾了几杯酒的黎轻寒拉着沫子尤闹腾；她取过帕子擦手，忽然想到：这也许是这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中秋了。

也不知，明年是否还是这般。

近子时，澹台檀儿与流萤都累了，众人便就此散席。亭内一片狼藉，月色却正盛，黎君鸾顺着宫道往外走时，还是轻声念了段福经。

八月月夜，仙君布星，宿星常亮。八月十四，万家灯火，倾世温柔。八月流华，萤火婆娑，天地缓缓，烟火灼落。

风声暂停，梵声轻缓。

黎君鸾回到落栖庭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她打发青斓去歇息，自己回了屋。方关窗时，君徵却已站在屋内。她面色未变，将榻上的烛火熄了，屋内只留桌上那盏灯火，一时有些昏暗。

黎君鸾走过去，道：“夜已深了，也不便泡茶了，四哥将就坐吧。”

君徵自识海中取出一柄长笛来放在桌上，那笛莹白剔透，流光粼粼。他神色有些复杂，道：“你要去蛮荒？”

黎君鸾点头，神色漠然，对他脸色视若无睹，“嗯。”

君徵默了默，道：“我去了趟昆仑寻你二哥，只是你二哥在闭关，手下也没什么法器，我才想起这笛子来。”

黎君鸾接过长笛，往其中注入些许灵力，长笛颤动起来，发出清灵悠长的笛声。

君徵瞪了那笛子一眼，又道：“天界已派人去蛮荒，你又去做什么？”

黎君鸾将笛子收入识海，道：“看戏。”

君徵皱眉：“看什么戏？如今你灵力尚低，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洝无与言濬又封了七成灵力，如何护你？”

黎君鸾默了默，道：“你今日怎的如此关心我？”

君徵被她一噎，脱口而出：“你个没良心的，我是你哥，你现在这么弱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这话一出，两人俱静。

君徵从前倒是关心她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养成一副倨傲的样子，与她说话总要噎上几句才肯罢休。再后来她不常回青丘了，又不知他与父君闹了些什么，脾气就更怪了，有话总不肯好好说。

黎君鸾淡然地抬袖掩了掩唇角，君徵本就后悔一时嘴快，见她动作，又道：“你做什么？掩什么？要笑便笑！”

黎君鸾将那抹笑意掩下，淡声道：“你是从何处寻得这笛子的？”

君徵的面色有些奇怪，他道：“在父君书架上。”

二人一时无言，好一会儿，君徵才道：“夜已深了，你休息吧，我回青丘了。”

“等等。”黎君鸾叫住他，“这段日子尽量别去天界蹚浑水了。”

君徵蹙眉看她：“什么浑水？有什么事吗？”

黎君鸾这下知道君徵为何总是待在青丘了，这人总一副看不清事态的样子，她叹道：“无事，你安生待在青丘便是。”

君徵嗤了一声，抬袖便没了人影。

黎君鸾看着跃动的烛火，心下微叹，君徵直来直往惯了，脾气也不好惹，总归不会有人敢把算计打到他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