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其他的事情却并不那么健忘,昨日随意翻看的行军之账册,如今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可见自己并不是得了什么健忘症,而不过是忘记了某些事罢了。
她直觉到,自己所遗忘的那些事情,对于自己非常重要,绝对,绝对不能忘记的。
面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刘穆之,不就是个“术士”吗?
念及此处,她激动地抓住刘穆之的衣袖,急急地问道:“先生,您可会催眠或是别的什么法术?我总觉得我心里缺了一部分的记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然这记忆定然还在我心底,不过是我醒着的时候想不起来罢了,若是您会催眠的话,能不能把我那些潜意识中的记忆唤醒,等我醒了再告诉我?”
刘穆之真是吓了一跳,忙拱手为礼道:“女郎,在下的长处是术算,并非控心,然以这神州之大,定然也有您说的那种‘催眠’之术的能人异士,若是有缘,您应是能有机会遇见,若是无缘,在下劝您不如将那些旧事忘却,正如您所说的,若是您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情,想必是对您伤害极深的回忆,故而您才会下意识地选择忘却,选择不去面对,这样的记忆,没了就没了吧,又何须纠结于此呢?”
萩娘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心中却是极为不赞同,她连连摇头道:“并非如此,先生,我每每念及那些往事,总觉得心里酸甜交集,而并非痛楚,并且我总觉得,这些是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事情……”
然而,若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自己却又怎会想不起来的呢……?
她神色一黯,默默地放开了刘穆之,茫然地望着星空。
此时的神州尚未有任何污染空气的化学物质,天时好的时候,那星空之上的银河迢迢,实在是令人心醉神迷,故而古代有观星这一术,若是在现代,只怕观星师得集体迁居到西藏去才行。
一颗小小的流星划过天空,身后拖着一根浅浅的尾巴。
刘穆之忙劝道:“女郎快别看,那是灾星。”
萩娘不由得失笑,若这真是灾星的话,那些半夜守候着去看流星雨的少男少女们难道都会倒大霉吗?简直是无稽至极。
然她还是从善如流地背转了身子,对刘穆之说道:“多谢您的提醒,您那可有什么关于催眠……恩……控心之术的典籍,能否借与我看看?”
刘穆之忙摇头道:“抱歉,在下并不研习此道,若是将来到了建康,在下倒能去替您寻些这些书籍回来。”
萩娘灿烂一笑,裣衽为礼道:“如此便多谢您了。”
两人说了半天,却不见寄奴房中有什么动静,萩娘不由得瞥了一眼那黑黝黝的窗户,面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红晕。
刘穆之像是什么都知道似得,微笑着说道:“女郎,刘郎只怕是白日里累到了,要知道这是他首次率军出战,心理上的压力远比身体上的压力大,便是睡得沉些也是常事。”
萩娘忙转开眼,掩饰着说道:“有您这样关心他,辅助他的长者在,奴还有什么不放心,夜深了,您不如也回屋休息吧,明日后日,只怕还有苦战呢。”
说着,她便逃也似地回屋去了。
刘穆之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远去,许久,才慢慢地转身回房。
三五日后,果然战事陷入了胶着之中,虽是桓修攻不进来,泉陵城那无比坚固的城墙之上,已是伤痕累累,在攻城器的轮番摧残下,有的地方缺口,有的地方出现了裂纹和坑洞,简直是令人惨不忍睹。
当日寄奴是占了兵种克制之优势,再加上桓修自己太过轻敌,才能一举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而如今,桓修的五万大军已全都驻守在外,近有盾兵枪兵,远有戟兵弓兵,补给充足,器具齐备,没能一举踏平泉陵,已是十分令人意外的了。
敌众我寡,如今只能坚壁不出,若是再像当日那样与桓修之军在旷野上相战,只怕立时便会全军覆没。
桓修也是心中焦灼,这小小的泉陵城,自己以十倍之众,竟奈何他们不得,简直是令人贻笑大方。
这日,他照例在城下挑战,却见那泉陵城根本无人理会他,虽是自己有着攻城器,可附近的大石都被丢完了,若要再收集石头,少说也要个三五天,这城中之人却是以逸待劳,更可休整一番,实在是令人郁闷。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桓修最好是大家面对面,你一拳我一脚的光明正大地大战一场,即便双方都有伤亡,对方死个千把人便没兵可用了,自己死个千把人可还有四万人呢,故而最好是速战速决,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便是浪费自己的军备军粮。
然而这泉陵城里无人响应他的号召,竟是连个来答话的都没有,他心中郁郁,简直是无可言状。
军中却忽然喧哗了起来,桓修回头一看,却是连连叫苦。
原来远远那烟尘中,可见一辆华贵无比的皇家马车滚滚而来,后面跟着一长串的车队随从。
为首开路的家臣原是被中军阻隔在外,然那家臣却是骄横无比,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几鞭子抽下去,军士们无奈,又不敢动他们,又不敢反抗,只能装出阻拦的样子来,却是出工不出力,倏忽间那马车便到了桓修面前。
不用猜都知道马车里是谁。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身华服,面色略有些青白的武昌公主雍容大方地踩着绣墩从马车里走了下来,虽是满脸笑容,语气却分明有些森然,她微笑着对桓修说道:“夫君,听闻您此番军中带了一名美妾,妾身特地来看看,是哪位妹妹这般妖媚,竟是能令您不顾国体,不顾军令,带了女子入军营?”
怕什么来什么,桓修面上的表情尴尬无比,然周围的将士都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微臣怎么敢带女子从军,这不过是谣传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