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程砚宁偏头看了甄明珠一眼,很随意地问:“什么时候买的车?”
“我爸送的。”
甄明珠难得地展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没看他,回答说:“就以前念高一的时候,我那次历史考了九十九分,全级第一。试卷给他看的时候,他给我说分科后要进了重点班,送我一辆保时捷。”
“……这样?”
程砚宁淡笑一声,心里却有一丝怅惘。
好像,他已经错过太多了。
“嗯。”
甄明珠想了想,又道:“过年前托人转送给我的。”
话落,两个人都想起了年前在飞机上那一遭相遇纠葛,齐齐不说话了。
甄明珠才开始开车上路,因而也是微微有些紧张的,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便不再继续说了,只万分专注地看着路况,两手握着方向盘,小心开车。
程砚宁怕扰乱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侧靠在副驾驶上,帮她盯着倒车镜。
九点多的时候,两个人到了华安仁心医院。
甄明珠将车子开进露天停车场,却有点不敢往停车位里放,抿着唇想了想,转头求助程砚宁,“我上路没多久,你帮着放一下车吧。”
程砚宁微微愣了一下,淡笑着道:“下车。”
闻言,甄明珠连忙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站到一边。
程砚宁也解开安全带下车,又从车头绕到了驾驶室,坐进去停车。
他身高腿长,坐进甄明珠调好的座位里明显有些不适,显得驾驶室都变得逼仄了一些,放不下他的大长腿。他坐那里调整座位,微侧着脸,下颌的线条便紧绷了起来,利落而英俊。而他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微微打弯,显得愈外分明好看,随意瞥过,便让她视线停驻。
眼见他扭头坐好,甄明珠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站远了一些。
程砚宁将车子放进停车位,下了驾驶座,抬手将钥匙交到了她的手里。
指尖轻触,甄明珠低头将钥匙塞进包里,道:“谢谢。”
“……不用。”
因为她这过分客气的态度,心情蓦地就不好了。
“这虽然是私立医院,人也不算少,走快点吧,先去挂号。”
话落,甄明珠摁着小包跑了几步,将他甩在后面。
程砚宁也没多话,快步跟上她,进了大厅以后,他排队去自助挂号机上挂号。
星期二上午,坐诊的医生不少,他点开口腔科挂号页面选了许久,挂了病患最多的一个专家正教授的号,看诊时间排到了两个小时之后,十一点。
挂完号,他拿着凭条走出队伍,朝甄明珠道:“十一点。”
“那还得两个小时啊。”
“嗯。”
甄明珠低头舒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说:“那要不咱们去外面花坛那坐一会儿?”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程砚宁没有反驳她的话。
两个人又一起出了门诊大厅,去了外面。
五月的最后一天,上午的阳光已经分外明媚耀眼,两个人又没有多少话说,干等着尴尬至极,没一会儿,甄明珠抬眸问他,“你嘴角还疼吗?”
程砚宁微微侧头向一边,“还好。”
“抹点药应该好的快点,要不我们去旁边药房转一转,我买点菊花茶。”
“行。”
程砚宁点点头。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晓得如何开口。
他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产生的心魔,若是说出来,除了让她失望让自己无地自容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那些事,他完全无法解释。
眼下能这么待在一起,已经觉得心安而满足,别无所求。
收敛思绪,他跟在甄明珠后面,走出了医院。
医院旁边就有一家华安药业旗下的连锁药房,规模特别大,甄明珠下了负一层,感觉自己可以在里面待得久一些,权当打发时间了。
程砚宁就跟在她边上,看着她问问这个又摸摸那个。
“这个消肿去淤效果好吗?”
“很不错的。”
“就他嘴角那样,用上没问题吧。”
穿着白大褂的驻店医师抬眸看了程砚宁一眼,点点头,“用这个就行了。”
“需不需要再吃点消炎药?”
驻店医师想了想,抬眸问程砚宁,“疼?”
程砚宁摇摇头,“还好。”
“可他半颗牙都……”
甄明珠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握住,程砚宁拉着她走了。
“我问问怎么了?”
挣开他手,甄明珠有些纳闷地道。
程砚宁撇撇唇,“号都挂上了,一会去医院里看。”
“哦,也对。”
甄明珠被他这一提醒才想到就是要去医院看这个,便也没纠结,拿了货架上那个消肿去淤的药膏,继续看其他的,完全一副不知道想买什么消磨时间的样子。
程砚宁跟着她走走停停地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听见她说:“去结账吧。”
两个人上了一楼,排队结账。
购物篮在甄明珠手里提着,程砚宁也没有抢付账,从无购物通道出去,等她结完账,便顺手帮她拎了购物袋。
甄明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气如释重负,“快十一点了,可以看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里甚至隐含一丝雀跃。
程砚宁唇角耸了一下,“那走吧。”
很快,两个人又一次进了医院,乘扶梯到了口腔科。
前面还有两个人,甄明珠便坐到了椅子上等。程砚宁没坐下,等到叫了他的号,随手将拎着的购物袋放在她腿上,自己一个人进了诊室。
似乎没有几分钟,他又出来,拿着处方。
“怎么说?”
“就开了点消炎止血药,等里面彻底好了才能拔牙。”
甄明珠微微一愣,问他,“很严重吗?”
“要不你看看?”
甄明珠:“……还是算了。”
她无法想象程砚宁张大嘴让她看牙的样子,直接给拒绝。
程砚宁看着她背影松口气,“走吧,去拿药。”
临近十二点,两个人拿药没有花多长时间,总算又出了门诊大厅。
甄明珠拎着购物袋正要往停车场走,不期然地,看见了对面一道高挑的人影。
“明珠?”
安姜看见她,唤了一声正要说话,瞧见她给自己使眼色。
她微微愣了一下,瞧见了随后走到甄明珠跟前的男生,男生挺拔而英俊,身形颀长笔直,是那种走在人群堆里会被一眼看见的,极为醒目的年轻人。
心念一转,她便将关心的话压了下去,随意地问:“身体不舒服?”
甄明珠笑笑,“陪同学过来买点药。”
安姜便了然地点点头,“那行,我这还有事,回头聊。”
“拜~”
甄明珠松一口气,目送她走了。
安姜这一天没穿白大褂,可程砚宁的记性不差,很快便忆起她的身份了。
他的目光落在甄明珠身上,甄明珠却没有看他眼睛,只笑笑道:“我想将车子放回家里去,之后再坐地铁回学校。你要没什么事的话,自己先回去?”
程砚宁正要找借口分开,闻言便点点头,“行。”
“那我走了?”
“路上慢点儿开车。”
“嗯。”
甄明珠说完话,拎着购物袋走了。
程砚宁目送她走远,转个身又进了门诊大厅,径直前往心身科。
科室外面分诊台,病患已经没有几个,两个护士正同安姜讲话,抬眸便瞅见远远过来一人。
“安医生?”
安姜尚未回头,听见男生清朗声线。
“有事?”
未语先笑,安姜的目光流连在他唇角乌青之上。
程砚宁这一天被打量得习惯了,因而并未展露出任何不适,只礼貌地说了一句“我是甄明珠的朋友”尔后客客气气地开口:“能知道您为什么认识她吗?”
他开门见山,漂亮修长一双凤眼里也不掩关心,可安姜记得刚才在楼下甄明珠使过眼色,因而并未答话,只温和笑言:“抱歉,不方便说。”
“她是您患者?”
程砚宁问,眸光里透出犀利直接。
安姜又笑笑,尚未想好如何应对这直白问题,又听他道:“您是09年上半年认识她的吗?”他似乎着急求证,又似乎不愿接受,问出这一句,声调不复平静稳妥。
话已至此,安姜索性不再多说了。
程砚宁也无需她表现回答更多,几乎在一瞬间,便想清楚整个细节始末。
那一晚之后,他尚且心事郁结无法疏通,更何况她这个惊恐之下动手伤他的人。他没办法去怪她,时至今日仍旧清晰铭记那一刻她骤然睁大的瞳孔以及发软跌倒的身子,她跪在他身边鲜血里,连个电话都没办法好好拨出。他一直介意那一刀,刺在腹部的刀刃如何不介意?可却从未想过,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刀,平日里受了多少胆战心惊,仓皇无助。
他恨不能,穿过时间回到当初,将她紧紧拥抱,柔声哄劝。
突如其来这些认知,又一次将他打击,程砚宁没等安姜回答,也不曾去问更多问题,就那样抿紧了唇,转个身,不过分秒之间,修长身影消失在扶梯之上。
“安医生?”
边上的护士眼见安姜发愣,开口问。
安姜笑着看过去,“没事,你们先去吃饭吧。”
话落,她抬步往办公室里走。
推开门的时候随手将裤兜里手机掏了出来,预备给甄明珠打电话提一下。
号码未曾拨出去,又迟疑一瞬,歇了心思。
*
离开医院,甄明珠开车回家吃了个饭,返回学校。
两点多,已是上课时间。
好在临近期末,公共选修课好几门都考试了结,必修课也大多进入了尾声,课业远没有前几个月紧张。她事先让孟晗将课本捎去了自习室,因而进了校园之后便径直往教学楼走。
哪曾想,人还没到教学楼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来电……
甄明珠一边走一边接听,“喂?”
“明珠吗?”
女人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隐隐熟悉。
甄明珠微微怔了一瞬,尚未问候呢,听见那头顾援西主动说:“我是余伯母。”
甄明珠止了步子,笑着唤她,“伯母好。”
“在学校呢?”
“嗯。”
“那太好了。”
顾援西似乎长松一口气,道:“我有点事过来找你,方便吗?”
“……方便。”
迟疑片刻,甄明珠道。
这才没几天时间,余明安可能并未将他们两人后来这些事告知给家人,所以她猜测顾援西可能是顺道过来的时候或者想要在回去安城之前看看她。
见个面也挺好,将事情说清楚,免得后面再多生事端。
听她答应见面聊,顾援西自然松了一口气,约了地点,挂掉电话。
“说好了吗?”
边上,顾老太太着急地问。
亲子鉴定结果都出来了,顾振南有了和女儿相认的心思,自然没办法再瞒着父母了。顾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惊坏了,再想到先前见过那让人疼爱的姑娘就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尤其这些年因为苏璇早逝甄文入狱,不晓得受了多少苦。老两口在家里坐不住,着急忙慌地就想认孙女儿。
更何况,那是小儿子和阿璇的孩子呢?
顾老太太生了三个孩子,老大顾援西倒是个闺女儿,可从小性子爽朗大方,完全没有一点儿姑娘家的娇气可爱。下面连着两个儿子,顾振华精明和气八面玲珑,又不需要人操心。就这个老三,从小沉默寡言不爱交际的,大了又不让人省心,把部队当成家住了几十年,大伤小伤无数,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了半辈子。
早先他升了军官的时候,圈子里就有不晓得多少太太提亲了。哪个提起她这小儿子不是满口称赞?高大笔挺相貌出众,那看上去冷峻寡言一些,更显得可靠稳妥。可这人就怪了,别说回来跟人见面,听见她提起这茬拔腿就走,理由还冠冕堂皇的很,说是他工作危险又时常不着家,没必要耽误人家哪个姑娘,指不定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听听听听,这都什么话!哪个人这么咒自个儿?!
母子俩为这问题拉锯战几十年,眼下他都年过半百了,她自然也歇了心思,早将关心转到孙子辈身上了,一直遗憾既没有亲孙女儿也没有外孙女儿。
眼下这突然冒出来的亲孙女都十九岁了,模样性子都那么招人疼,能不爱吗?
只可惜了她妈,年纪轻轻去了。
说起来还得怨小儿子,占了阿璇的清白却没能将她娶回家,让这好端端的亲孙女儿流落在外十几年,这都算什么事儿,能不让人着急上火吗?
就他还在家里坐得住!
想到小儿子那张几十年如一日的面瘫脸顾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朝自己闺女说:“这事情就不能听振南的,左思量右考虑,等他认女儿黄花菜都凉了。血脉亲缘这都是天生的,孩子现在跟咱不亲,那还不是因为从小接触少了?等她回了家大家多相处相处,那感情自然而然就来了。”
“对对对,听您的,您说什么都对。”
顾援西不比顾振南性子沉稳,也一直觉得他顾虑太多,又特别担心自己儿子因为想不通做下错事,所以经不住顾老太太几句责骂,便将人给带了过来。
母女俩在校门口等了十多分钟,视线里出现了甄明珠的身影。
这孩子完全承袭了她母亲的绝顶美貌,一袭长袖碎花连衣裙穿在身上,远看隆胸细腰身姿曼妙,再到近前,眼眸弯弯,琼鼻樱唇,细腻白净的脸蛋上因为走得着急微微渗出细汗,更显弱质纤纤,风采照人。
“奶奶好,伯母好。”
甄明珠看见顾老太太有些意外,倒是没发愣,礼貌地打招呼。
“哎哎,是不是打扰你上课了?”
顾老太太听见她叫奶奶便觉得心花怒放,脸上昭示着风霜的褶子里都蕴含着怜爱,声音慈祥地问。
甄明珠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太热情了,微微抿唇说:“不碍事,本来也是自习课。”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会儿?”
顾援西温声征询。
“嗯。”
甄明珠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