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

甄明珠进了校门，慢悠悠地往宿舍楼方向走。

不晓得是不是很快又要下雨，这一晚上风声呼呼的，天色阴沉，连一个星星都看不见。

走一路，也难得遇见几个学生。

“嗡嗡——”

手机震动声突然从衣兜里传来。

甄明珠掏出来看一眼，久违的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秦远……

她接通电话，笑着道：“喂。”

“在干嘛呢？”

“刚从学校外面回来，正回宿舍呢。”甄明珠话音落地，问他，“你呢？最近还好吗？”

“还行吧。”

秦远笑笑说。

“哦。”

甄明珠应一声，又问：“你那里是上午？”

“对啊，阳光比咱们那边还晒。”

“男生还怕晒，晒黑了又不会变丑，现在很多明星都故意晒黑了耍帅呢。”

“噗——”

秦远喷笑一声，“你觉得那样比较帅啊？”

“就……比较有男人味？”

“看不出来啊，你是这种口味。”

甄明珠：“……”

她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

几秒钟的安静后，秦远突然声音轻轻地道：“甄甄。”

“嗯？”

“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落在耳边，甄明珠愣了一下，低笑着说：“是吧。一个人在外面就是那样的，况且你还去那么远。得有一个过程呢，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秦远嗯了一声，“我知道。”

哪怕知道，哪怕明白，想念也还是存在的。

他的情绪，甄明珠当然再明白不过了，想了想便笑着问：“你过年了会回来的吧？回来了大家就见上了。说起来我都一直还没见过徐梦泽呢，估计过年回安城才能见面。”

“会回来的。”说起这个秦远便高兴了，“估摸着能回去待半个月吧。我给你说，一出来特想念我外婆做的菜还有街道上那些小吃，在这儿都给我饿瘦了。”

“过年见上的话，我请你吃。”

“行啊。”

秦远应一声，突然叹了一口气。

甄明珠听见他说：“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几年安城发展太快了。你知道不？就我们学校门口那一家饮品店，我过来之前路过的时候，整条街都拆了，说是要建一个什么休闲广场。也不晓得是哪个脑残做的规划，广场建在那不得吵死上晚自习的学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孤身在外的原因，他说起琐碎的事情没完没了。

甄明珠静静地听了一会，间或应和两句，等这一通电话终于打完的时候，十一点了。

她握着手机坐在操场草坪上，感觉到凉意从骨头里渗进来。

叹口气，甄明珠起身装了手机。

偌大的操场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她沿着塑胶跑道最里边跑了两圈，听见铁丝网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喊，“甄甄！”

甄明珠扭头看去，孟晗跳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甄明珠也朝她挥挥手，很快出了操场。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跑步啊？”

孟晗看见她的时候便迎了上去，挽着她手臂问。

甄明珠侧头看她一眼，又瞥一眼边上站着的梁祝，笑着反问：“我还没问你呢，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宿舍？”

“我们出去看了个电影。”

孟晗嘿嘿笑了一声，回答说。

她边上的梁祝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口问孟晗，“要不我先回宿舍，不影响你们俩说话了？”

“好啊，拜。”

孟晗二话不说挥挥手。

两个人目送男生跑远，甄明珠才问她，“谈上了？”

“没有哦。”

孟晗耸肩笑笑，“不过看完电影他给我表白来着，我没答应。”

“……不喜欢？”

甄明珠迟疑了一秒，问。

孟晗挠挠脖子，“也不能说不喜欢吧，我对他还挺有好感的，而且在一起玩他都顺着我，很开心。不过也不能这样就在一起吧，我哥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甄明珠笑笑，“你哥真是你人生导师。”

“对呀，从小到大什么事我都会找他商量的。”孟晗叹口气，“我爸妈就是永远都很忙的那一种。我哥比我大八岁，从小都是他带着我玩呢，送学校这些事也是他。最好笑的是初一那年我大姨妈来了，放学看见凳子上有血的时候我都吓死了，坐着不敢动，一直哭哭哭，他找到学校的时候我眼睛都哭肿了。”

甄明珠能想象出那样一副场景，轻声感慨，“有哥哥真好。”

“我也觉得。”

孟晗开心地点头赞同。

两个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宿舍。

甄明珠刚走到自己位子上，裤兜里手机又响了。

这下是岳灵珊。

她一接通，那边的岳灵珊便唤了她一声，浅笑着问：“甄甄你周六有时间吗？”

这个周六她暂时还没有安排，便问：“有事呀？”

“社团的事。”

岳灵珊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准备礼拜六去儿童残障福利院送温暖，地方已经联系好了。原则上应该大家都去的，可今年社团人数比往年多，所以你要有其他事要忙的话，我就不写你的名字了。”

“我这礼拜六没事儿。”

甄明珠说话间抬眸问孟晗，“星期六手语社有活动，要去儿童福利院送爱心，你去吗？”

“去呀！”

甄明珠笑笑，告诉岳灵珊，“我和孟晗都去。”

“那行，我先把你们俩名字登记上。”

“好。”

甄明珠笑着应完，挂了电话。

岳灵珊因为她非自愿加入社团的事情一直有些不好意思，因而每次通知社团活动的时候说话都留有余地，可她毕竟在社团里有职位，甄明珠不想让她难做。

她和孟晗都答应了参加活动的事情，便也在课余积极地准备了起来。

*

很快，星期五到了。

下午上完课以后，宿舍里几个女生便一起回了宿舍。

甄明珠和孟晗为明天的活动准备了不少小礼物，因为甄明珠下午还要去做家教的缘故，两个人便将所有东西装进了孟晗的行李箱里，她明天从家里过去集合地点的时候直接带上。

收拾好东西，甄明珠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了。

她装了手机拿了包便朝孟晗道：“那我先走了，一会晚了。”

孟晗嗯一声，“行，明天见。”

甄明珠一笑，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抬步出门。

星期五这个时候，校园里比较热闹。

甄明珠出发得有点晚了，因而走起来也比较快，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哔哔——”声。

她扭头一看，孟昀的车。

副驾驶车窗下落，孟晗探出头来说：“你刚走我哥就来了，快上来吧，捎你一路。”

甄明珠笑笑，“不用了，没多少路。”

“一点路也得走嘛，上来上来。”

“……那我不客气了。”

迟疑了几秒，甄明珠笑着说。

“谁要和你客气，诶，左边进。”孟晗见她往后走连忙开口提醒，“我将被褥拿回去拆洗呢，在这边放着。”

甄明珠哦一声，绕过车尾去了左边。

哪曾想，就在她走到车门外的时候，驾驶室的孟昀下来了，绅士至极地帮她开了车门。

甄明珠因为他这动作微微愣了一下，抿唇道：“谢谢。”

“小心头。”

孟昀淡淡一笑，抬手帮她在头顶挡了一下。

甄明珠侧身坐进了车里。

“砰！”

一道闷响，孟昀推上了车门。

西装笔挺的男人，接连几个举动，都绅士而周到，侧身坐进驾驶座的时候，英俊锐利的面容上染着一抹柔和的笑，可想见心情愉悦至极。

目送车子绝尘而去，刚进校门的几个男生齐齐地收了视线。

薛飞瞅一眼程砚宁紧绷的面容，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说：“成功人士这手段就是跟咱们不一样，那叫一个润物细无声。老实说诶，咱们宁哥快被比下去了。”

“……行了。”

康建平憋住了唇角的笑，没好气道。

得益于薛飞一张大嘴，程砚宁让甄明珠给赔西装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两个人都震惊于这人一言难尽的别扭劲，这几天别提多为他着急了。

眼下碰上这么一个机会，薛飞自然得可着劲给他点火。

因而他并不理会康建平聊胜于无的提醒，叹口气又说：“走了一个秦少爷，又来一个孟公子。诶不是我说啊，这个看上去比那个成熟稳重多了。而且就他刚才那个样子，要是对小学妹没意思，我把头拧下来当皮球踢！”

“额，你也至于。”

张景涛被他形容的这一幕给恶心到了。

“怎么就不至于呀，那我肯定有百分百的把握呢。”薛飞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分析说，“你们就说先前论坛上那个帖子吧。现在想来问题大了。当然，甄甄小学妹肯定不至于勾引人了，指不定还就是这孟公子想方设法在追人呢。要不你们说，谁家上市公司的哥哥这么闲，亲自跑来接妹妹回家，不就为了创造机会多见几面心上人吗？”

“行了你。”

程砚宁看他一眼，突然开口。

薛飞无辜地看他一眼，“我说你这就霸道了，限制人言论自由啊。”

程砚宁：“……”

他一时间又不说话了。

薛飞继续，“而且你们想，孟晗姑娘那个澄清回复多有意思。说什么就算她哥哥真的和小学妹在一起，那也和勾引没关系，是缘分所向，这不是默认是什么？她肯定知道他哥的心思！”

“别说，有点道理。”

李静晨看着他，突然应和。

薛飞笑一声，再去看程砚宁，莫名地就有点生气了。

那天甄明珠醉酒了喊住程砚宁的一幕他还记着呢，这两个人，分明还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情意绵绵的样子。

况且，程砚宁也说了呀，情人坡的事就是为了她才出的，都能为人做到这一步了，怎么还就和好不了了！有什么说不开的问题让他拧成这样？

男人嘛，那就得大度一点！

人家小姑娘风风火火追他那么久，又为他考云京大学了，他就低一下头把人哄回来，又能怎么地？！

想到这，薛飞便气呼呼地直接道：“你就端着吧，再端着女朋友跟别人跑了。”

这话，相当严重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有点后悔，直愣愣地盯着程砚宁看。

也就在他发脾气的那一秒，程砚宁倏地看向了他，一字一句问：“说完了？”

“怎么我不能说了啊，不就为你着急吗？！”

“呵~”

程砚宁冷笑一声，突然走了。

心里憋着一团火。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这团火突然就来了。

他以前都没发现，他竟然这么介意薛飞将“甄甄小学妹”五个字挂在嘴边。

他怎么就，对他们的事情热心过头成这样，正常吗？

漫无目的地走，程砚宁觉得自己不能去想。

薛飞是他在潘奕之外，最好的朋友了。从他进入一中的第一天开始，两个人便相识。也算有缘，一直都同班同宿舍，甚至到了大学，也是如此。

他内心了，早已将薛飞当成兄弟了。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什么都可以分享，除了她。

当然，他并不认为薛飞对甄明珠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情愫，也能理解他因为对他好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热心和催促。可，事实是，他就是突然觉得恼火了。

不想听他叫的那么亲热，也不想目睹刚才那刺眼的一幕。

先是秦远，后是孟昀……

两个人都让他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产生了极大的不适，那是一种自己的地盘被入侵的感觉。

他该怎么办？

应该拿那个人怎么办？

莫名地，就有点慌了。

“你都快毕业了。”

“你们俩挺合适的。”

“我没打算读研。”

“可能一毕业就回安城吧。”

她不晓得他学制五年，认为他和赵嫣然有情，考虑了自己的未来，里面没有他。

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将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

他们之间的信任，少得可怜。

而他处在这样尴尬的位置上，想要将她自己挣来的第一笔钱花在他身上，为他买一套走入社会的西装，还需要寻找那么蹩脚的借口，才勉强办到。

甄明珠，已经在将他慢慢地，剔除出她的生活了。

就像先前那一刀一样，她对他，比她对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狠心。

那是他想过倾其所有去爱的人……

他的明珠……

他感受着心口压抑而愤怒的疼，提醒自己冷静，可仍是徒劳地发现，这一个下午的他，因为那突然目睹的一幕，因为薛飞几句话，情绪要控制不住了。

想抓紧她，牢牢地锁在怀里，归他所有。

想抓紧她，不管她的心还在不在他身上，或者正试图远离他。

却不敢……

占有欲这种东西，会随着已占有的份额，不断膨胀的。

那是个人啊，有手有脚有思想，他怎么可能让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

甄明珠是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人在男女交往的分寸和底线上，并不一样。

她应该没有错。

只是他……越来越不正常了。

在她越来越漂亮的时候，在她越来越优秀的时候，在她渐渐长大，在许多男生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的这种不正常，愈演愈烈。

困兽犹斗，再挣扎却也出不了那个牢笼。

*

临近九点。

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雨丝。

袁深从外面回家的时候便及时地提醒了甄明珠，让她早点回去。因而还不到九点半，甄明珠便收拾了东西，被袁浅送出小区，一路往学校里走。

雨不大，她出来的时候还飘几滴，等她走到学校的时候又没什么感觉了。

念着时间还早，甄明珠惯例去操场跑步。

哪曾想，没跑几步就看见程砚宁了。

程砚宁跑在她前面最外圈的塑胶跑道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用余光看见了她，很快步子便慢了下来。在她还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宿舍的时候，人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甄明珠意外发现，不晓得跑了多少圈，他前额的碎发全湿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比较近，他身高的优势太明显，喘的很厉害，甄明珠蓦地有点心慌，微微侧过头，勉强定定心神问：“有事吗？”

“去帮我买瓶水。”

程砚宁说。

甄明珠：“……”

她仰起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程砚宁一眼，发现他似乎没在开玩笑。

九点多了，超市门都快关了。

况且，从这里去一趟最近的超市，来回也得十几分钟。

“……什么水？”

半晌，甄明珠叹口气问。

她欠程砚宁很多，跑腿买瓶水这种事，无法拒绝。

“最便宜的就行。”

程砚宁气息不定，嗓音微哑地说。

敢情还想着给她省钱呢。

甄明珠哭笑不得地想了想，点点头说：“那你等等。”

“好。”

甄明珠呼出一口气，转身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出了操场，程砚宁走两步，重重地跌坐在操场潮湿的草坪上。

他也不晓得他跑了多久，好像到了身体的极限。

两条腿将要断了。

肺要炸。

嗓子冒烟。

耳晕目眩。

以至于在瞥见她的那一刻，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原来不是梦，她去买水了。

程砚宁平缓了呼吸，目光越过操场一侧的铁丝网，远远地锁定了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看她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目光也不曾收回，又等她再次出现在视线里，一直走到他身边。

甄明珠鲜少碰见这样不顾形象席地而坐的程砚宁，伸手将水递过去，“给。”

程砚宁没说谢谢，随手接过，微微愣了一下。

握在手里的水瓶是温热的……

甄明珠对上他视线，抿着唇解释：“超市对面是水房，我用热水稍微烫了一下。你刚跑完步天气又冷，还是注意一点好，凉水对肠胃刺激太大了。”

真是……有生之年……

甄明珠会注意到这些问题。

程砚宁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笑笑，“谢谢。”

“……应该的。”

程砚宁点点头，拧开了瓶盖。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淌进去，四肢百骸都因此得到了慰藉。

甄明珠眼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蓦地觉得心尖一烫。

收回目光，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却也没走，而是蹲下去问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今晚一遇见，他身上那种不太好的气息，很明显。

“没有。”

程砚宁低着头，慢慢地拧紧了瓶盖。

甄明珠哦一声，“那你别坐在地上了，刚才还下了一点雨，草坪里都是寒气，对身体不好。”

似乎也是有生之年，她显露如此温柔细心的一面。

程砚宁耳听着她说话的声音，觉得她如此细软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不知不觉，他骨头都酥麻了，让他就想这么坐着，听她轻声念叨。

甄明珠没有再念叨了，迟疑着说：“那，我先走了。”

话落，她就想起身。

“我和她没关系。”

程砚宁就在她想要起身的这瞬间，突然抬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