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本就有伤,加之方才岳峰又给他涂了一些深棕色的药膏,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凄惨。
尤其是这个强行扯出来的笑容,让一旁的史可奈看着都觉得疼。
“福大哥,你的伤挺疼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少年低头看了看又一次渗出血渍的右手,淡笑道:“小伤而已,上了药养几日就好了。”
史可奈独自在外闯荡了好几年,受伤对他来说其实也算是家常便饭。
虽然从前他的伤没有眼前这位“福大哥”的重,但却不是每次都有机会用药的。
所以他对人受伤之后用药和不用药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一清二楚。
他抿了抿嘴又道:“福大哥,我看这些护卫大哥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的护院。”
“那你觉得他们像什么人?”少年抬起头反问。
“我觉得他们像那些和燕军打仗的军爷。”史可奈压低声音道。
少年抚了抚嘴角的伤处,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这无赖小子眼光倒也不错。
阮大将军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悍勇无比,又岂是寻常的护院能够相提并论的。
只可惜……
“福大哥。”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夫人和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军爷护送她们?”
少年的笑容渐渐淡去:“我和你是一起遇见她们的,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
史可奈觉得有些懊恼,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早知道方才夫人问他名字的时候就顺便也打听一下对方的来历。
这种事情是要讲究时机的,过了最佳时机,他一个小厮怎好不懂规矩胡乱打听主家的事。
少年同史可奈认识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个无赖小子一直就是精神焕发咋咋呼呼的。
没想到他竟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
少年鬼使神差建议道:“夫人既然答应留下你,便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行了。”
史可奈眨巴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向护卫大哥们打听?会不会太那个了?”
太那个?太哪个?
少年无语。
外面这些护卫谁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厚脸皮,他现在装矜持还有用么!
他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家的事情还如同一团乱麻难以理顺,竟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他把眼睛一闭,斜倚在车壁上,不想再说话。
史可奈很会看人眼色。
福大哥这是嫌自己矫情了。
也对啊,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早都被护卫大哥们看在眼里。
军爷们的性情都爽直,最不喜欢转弯抹角的人。
自己要是再装规矩斯文反倒是显得假了,更加让人看不起。
他动作利索地掀开车帘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之前借给他腰刀的那名护卫恰好就在这一辆马车后面随行,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那护卫的脸皮又剧烈抖动了一次。
这小子跟个猴儿一样,真是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史可奈用力朝他挥挥手:“大哥,请你过来一下——”
那护卫真是懒得理他。
无奈同他一起骑行的另外几名护卫一起怂恿:“老黄,你家可奈兄弟喊你过去呢,赶紧的。”
黄护卫一抖马僵,骏马紧跑几步赶了上来。
他没好气地瞪着史可奈:“你不好好在车里休息,又打算起什么幺蛾子?”
史可奈听见人唤他“老黄”,立刻笑嘻嘻道:“黄大哥,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黄护卫的脸皮都快抽歪了:“有话说有屁放!”
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依旧是笑嘻嘻道:“黄大哥,你看我都已经是夫人的小厮了,还不知道咱们府上是啥情况呢,你给我讲讲呗。”
黄护卫猿臂一伸,直接把他提溜到马背上。
“想知道咱们夫人是什么背景,得先学会骑马!”
他双腿一用力,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史可奈的尖叫声渐渐远去,车厢里的少年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
一身破烂单衣,骨瘦如柴的他好不容易从那地狱一般的密室中逃脱,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谁知馒头还没有喂到嘴边,他的生命和希望就被人彻底剥夺了。
直到现在他还能想起咕噜咕噜滚得老远的那个馒头。
那个沾满了他的鲜血和脑浆的白面馒头……
直到咽气之前,他的眼前依旧浮现着那父女二人的脸。
女儿毁了他一生,父亲要了他的命。
司徒曜!
司徒箜!
他就是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或许是他的怨气实在太大,大到直冲霄汉,大到惊动了老天爷。
他居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回到了师傅让他下山的前夜。
昨晚他是半夜从梦中惊醒的。
醒来时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
整个下半夜他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充斥着从前发生过的种种。
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直到今日一早,伺候了他十年的小厮梧桐来唤他起床,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是重新活了一回。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前世一模一样。
午饭后师傅亲自把他送出了山庄大门。
他的师兄,假道士袁谟主动请缨送他下山。
袁谟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于是他当时就拒绝了。
重活一世,他自然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遇见什么人,不需要假道士排什么卦。
司徒曜、司徒箜、司徒恽、司徒明……
他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又如何会再度落入他们的圈套?
还有那些所谓的家人……
呵呵,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稀罕的,任何人也别想碰!
然,袁谟的一句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西山脚下有前程。
他错愕地盯着袁谟看了一炷香的工夫。
究竟是上一世他耳朵背了没有听清,还是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上一世袁谟说的明明只有前一句——东山脚下遇桃花。
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句——西山脚下有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