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到了太上皇这样的位置,权势、富贵、情爱……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自然也就没有了撒谎的必要。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坦然看着左楚钰:“朕不是燕国那些昏君,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人品。
能力可以培养,人品却是什么东西都换不来的。
三岁看老这句话未必靠得住,但朕的确是在重熙三岁的时候,就打算培养他。”
左楚钰冷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了,也就是说,如果你剩下的那些儿子中还有所谓的人品更好的,重熙随时都可以被取代。”
太上皇依旧坦然道:“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朕要的是能把大宋推到另一个高度的继承人。
重熙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如果皇子皇孙们中间有比他更合适的,朕为何非要执着于他?
至于你为他定下的亲事,本来也只是口头上的协议,认与不认全都取决于重熙自己。
他要是能得到朕的认可,亲事便是他的,如果不能,亲事便是其他人的。”
左楚钰挑了挑大拇指,讥讽道:“赵雍,算你狠!我一直都知道你无情,没想到我还是小瞧你了,你这个人根本连血都是冷的!”
太上皇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左楚钰:“说得就跟你的血是热的一样!扪心自问,你费尽心思给朕下毒,目的是让重熙继承大统?笑话!”
左楚钰一噎。
她给赵雍下毒,目的当然不可能全都是为了长孙。
但她和赵雍不一样,在继承人的人选方面,她可以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小。
儿子是个懦弱无能扶不起来的,三个孙子中,重华任性冲动,重安是个小药罐子,唯有重熙处处皆合她心意。
她之所以算计重熙去南疆,其实就是想要同他单独见上一面,把所有的话都对他说清楚。
毕竟他们祖孙二人从未谋面,又何谈感情?就算她想要把手中的一切都交给他,也得看他愿不愿意配合。
可谁能想到,重熙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祖母,竟抱有那么深的成见。
最终事情落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左楚钰的心如同撕扯一般地疼痛。
人世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一个人奋斗了一辈子,临了却发现自己身边竟一个能够与自己分享成功、承担失败,甚至是继承自己一生成就的人都没有。
毕竟和她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兼合作者,太上皇如何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换作从前的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直接把对方踩在脚下狠狠碾压。
可如今的他不一样了。
就算是要报复,他也会选择另一种手段。
思及此,太上皇浅笑道:“左楚钰,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么?”
左楚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一抬眼就见到了对方那张暗含得意的老脸。
她微哼一声:“你想方设法地要和我见面,不就是想显摆自己的成功,好趁机嘲笑我一番么?”
太上皇冷笑:“朕才没有那么无聊!今日答允同你见面,就是想要和你彻底做个了断。
就算朕只剩下一日的生命,也不想再和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左楚钰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悲凉。
赵雍想和她彻底做个了断,也就意味着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从未有哪一日把自己给忘了。
长达二十年的惦记,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他恨自己是应该的,可爱自己……
他……真的爱过自己么?
左楚钰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左家同赵家开始接触的那个时候。
十八岁的她遭受了人生的第一个打击因为商户女的身份不被慕容皇室接纳。
不过是一个病歪歪,有志无才而且被圣上嫌弃的皇子而已,如今看来简直一文不值。
可几十年前,她却觉得他是自己改换左家门庭,实现左家几代人夙愿最好的机会。
她的伤心其实和情爱没有半分关系。
可在所有人,包括最疼爱她的父亲眼中,她就是一个被心上人无情抛弃的姑娘。
父亲对她的疼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本来就对慕容皇室诸多不满的父亲,下定决心要为他心爱的女儿出一口恶气。
于是便有了左赵两家的联盟。
这个联盟不是要在一起做生意谋银钱,而是把两个家族的命运牢牢拴在了一起。
于是,两家联姻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联姻的对象只能是左家嫡长女和赵家嫡长子。
婚事很快就定下了,她也见到了比自己小了五岁的未婚夫。
在十八岁的姑娘,尤其是已经做了左家半个家主的十八岁姑娘眼中,十三岁的男孩子真的只是个孩子。
那时的赵雍个头儿并不矮,加之自幼习武身姿颇为矫健。
可那张虽然非常俊俏却依旧稚嫩的脸庞不停地提醒着她,自己的未婚夫只是个孩子。
她左楚钰居然沦落到嫁给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孩子!
他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么?
他懂什么是洞房花烛么?
懂不懂男女之情倒在其次,因为她本就是一个不看重也不相信情爱的人。
可懂不懂洞房花烛……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就能回答。
那样稚嫩而单纯的男孩子,提起洞房花烛这四个字似乎都是在亵渎他。
然而,真的到了大婚那一日,左楚钰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十三岁的男孩子居然没有分毫的紧张无措,在自己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顺利度过了洞房花烛夜。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婚后不到两个月就有了身孕。
左楚钰的想法似乎就是从查出身孕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开始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去审视赵雍,想要看出他究竟有哪一点值得父亲豁出全副身家。
她的发现让自己心惊。
十三岁的丈夫,每一日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
他的见识,他的手段,他的气度……
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吸引她的目光。
左楚钰从心里感到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