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所以合上眼睛,主要原因就是不敢看长子那双如芒刺般的眸子。
可正如醉酒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喝醉一般,心胸狭隘的人最不喜欢听的也是别人说自己狭隘。
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简直是忍无可忍!
太子刷地睁开眼睛,伸手指着赵重熙:“你……”
“父王。”赵重熙用凉凉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咱们父子说话,还是不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听见为好。”
太子的手一顿。
是啊,里间可不止有他的小儿子,还有小儿子的乳娘以及几名婢女。
虽然那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捏在自己手中,绝不敢把听见的话传扬出去,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她们听见的。
尤其长子今日明显是来者不善,难听的话不知还准备了多少,一旦被那些贱婢听见,自己今后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他忿忿地收回手,提高声音朝里间那边吼了一声:“绿袖!”
很快就有一名身着湖绿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急匆匆走了出来,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
太子骂道:“你们几个都是吃干饭的?连个不满三岁的孩子都哄不好!”
绿袖是个伶俐人,忙道:“奴婢们这就带着三皇孙去外边儿转转。”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
绿袖不敢耽搁,朝父子二人福了福身,又急忙回了里间。
不一会儿,小脸哭得通红的赵重安被他的乳娘抱在怀里,在几名婢女的簇拥下匆匆走了出去。
小孩子哭闹的声音渐渐远去,赵重熙唇边却露出一丝讥笑。
不久之前在桂州太子府,他的好父王在他面前念叨过好几回三弟年幼体弱,眼中那份独属于父亲的怜惜之情连他看了都差点感动了。
怎的才刚过了几个月,他的心肝宝贝儿哭得都快断气了,他不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脸上还一副嫌恶之色。
果然是渣人渣男渣爹。
同他相比,岳母对岳父那个“渣男”称呼,真的只能算是个昵称。
赵重熙眼中的讥笑,把太子的脑子刺激得清醒了几分。
他敛住心神打量了长子一番,这才发现他黑瘦了不少,一身黑色军服上满是尘土。
整个人看着还算精神,但眼底泛着红血丝,显然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抿了抿嘴:“重熙,你虽然还很年轻又常年习武,也不能这般不爱惜身体……”
赵重熙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冷声道:“父王,您方才猜错了,我并没有刻意打探您的下落,今日也并不是来羞辱您的。”
自己的话又一次被长子打断,太子却像是泄了气一般,抬了抬手:“你说,你说……”
赵重熙暗暗好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父王大可安心,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我的父亲,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会做。”
太子瞬间便听懂了他的意思,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许。
丢脸虽然可怕,总比丢命好得多。
所谓大逆不道的事情,不就是弑父么?
换作从前,他绝不相信长子会对他下狠手。
如今不一样了。
他灭子在前,长子就算真想弄死他也不足为奇。
可……
太子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死真的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么?
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虽然没有什么建树,双手却并不干净。
怎么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他比谁都清楚。
赵重熙如何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是为哪般。
他嘲讽道:“父王在想什么呢?我自然不会要您的性命,毕竟我这辈子是要做明君的,岂会给自己身上抹那么大的污点。
而且……”
他往太子身边凑了凑:“现在要了您的命,下个月我的大婚典礼还怎么举行?
好死不如赖活,您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日子还长着呢。”
太子快要喘不过起来了。
在此刻的他听来,赖活就等同于方才自己想的生不如死。
赵重熙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父王只要记住,只要您不惹事,荣华富贵绝不会少了您的。”
太子声如蚊讷道:“你说的惹事是指……”
赵重熙被气笑了。
他的父王这二十多年的太子果真不是白当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能听得懂自己的话。
凭父王的能耐,自然做不来祸害大宋江山的大事。
可关起门来,他依旧是府中的一家之主。
身为皇帝的生母,母妃这辈子也不可能与父王和离。
他登基为帝后,父王就会离宫开府,母妃自然也不好继续留在东宫。
万一父王把满腔的愤懑都发泄在母妃身上,他和凰儿根本来不及反应。
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他必须提前做好安排。
“母妃对您早已经彻底绝望,今后您千万不要去打扰她的清净。”
太子暗道,你管这么宽,你母妃知道么?
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不算聪明,但对女人的心思却是清楚得很。
苻氏和他是自幼的情意,怎么可能同他真的一刀两断?
况且苻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自己从今往后都不去打扰她,她岂不成了守活寡?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不能和儿子说的。
反正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女人,难道非苻氏不可?
到时候苻氏忍不住了来找他,可就怪不得他了!
想到这里,太子忙应道:“只要你母妃不愿意,我保证不去打扰她。”
赵重熙自然不知道他的渣爹竟有这么无耻的想法,见态度还算诚恳,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
“听闻方侧妃惹怒父王,被您打入了囚车?”
太子挑眉:“这事你也要管?”
赵重熙嗤笑:“方侧妃被您发落后,您不就没有红颜知己了么?”
太子咬牙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开什么玩笑,放弃皇位那是他没有办法。
可谁要是连他今后睡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干预,他还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赵重熙耸耸肩,他的父王还真是敢想。
替他寻红颜知己,自己有那么闲?
更何况他这么渣,哪个女子到他身边都只有被祸害这一条路。
这么丧良心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不想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