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冬梅压枝落寒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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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事的仆子搬高梯来。

众人远远退后,等待结果。远远往后看,只见,满树红丝,天地混白,红丝绸格外亮眼。

仆子爬上最高处,拿一竿竹子,横在树顶上,量看高度,好分辨高下。最终,摘下一红,下来报,还未出口,老太太制止了:“悄悄裹着别让人看见,来让先我瞧一眼。”

仆子答应,果然裹住不给人看见,先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一看,喜乐在脸,笑个不停,赶紧催促幺姨娘:“你收起来!等吃冬至的时候拿出来公布。此刻,别说,免得扫了人的兴致。”

第一场乐事就此结束,老太太说:“冬日冷,红绸暖心,我看极好,没负这天时好节。”

接着去啼园。

老太太主意:“雪越发大了,地上积好厚一层,不知那边的梅树被压断没有。我就怕你们走过去,那腿脚要冰出冰凌子,一折就断。”索性,让竹儿去叫矮车撵子,把所有人都兜过去。

所谓矮车撵子即是人力板车,一辆车子由六个婆子拉,板子上俱用虎皮貂绒铺列,又设靠枕及各色暖炉护套等物,上头遮个挡雪棚子,一车能坐七八个人。稍后,来了七八车子,老太太指挥说都上去。便由婆子们拉,浩浩荡荡的往啼园那边走。

府中人对这处院子十分熟悉,理应不会对周遭景物有太多惊讶,如今见这等雪天光景,仍喜叫涟涟,可见此处的风景四季不同,年年有异。

庒琂当初入府,“过契”那会子,第一次走出寿中居,剑秋领着自己来西府,出中府后一路西拐,途经一方亭台水榭,远观聆听,处处小桥流水,鸟语蝶飞,嫩柳芦长,一片的五光十色,红的楼阁,金碧的亭落,桥伸远处一汪心湖,田田梯梯,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漂浮白色,粉红,嫩绿的荷花。过了一条长廊桥,前方则是一起高牌坊,牌坊上写有“啼园”,又行至不远,再有两处牌坊,分别题名“泽恩长青”、“寿康万象”。继续行,穿过一个梅林,里头夹种桃树和苹果树,还有半坡的梨花树,至梅林关口,是一片曼陀罗花和山茶花,竟开得艳丽十分。

除此之外,凡有门梁处,皆挂彩绸,还有形状不一的灯笼,方的题字“义”,菱形的题字“孝”、八角形的题字“顺”、圆形题字“庄”……总归,一路目不暇接,处处是景,寂静不失繁华。

那是去年之事,旧年之景。

如今,所有的花花绿绿不复当日,全披上一身银装。

庒琂的思绪还飘在昔日景象里,忽听闻说:“到了。”

子素和三喜从后头仆众那车子下来,快速来扶。都下了车。

当下,庒琂抬头看前方那座高牌坊,上头大书“啼园”二字,因雪飘的缘故,积雪将“啼”的“口”字旁遮了,显露出来的字样变成“帝园”。恍惚一看,众人像入皇家园林大门。

老太太似也看到上头的积雪了,对婆子们吩咐:“上头的名牌沾雪了,你着人来扫一扫。”

婆子应了,速速去叫人。

庄玳道:“老太太,何苦让她们跑呢!等雪停了,就融化了。”

老太太白了庄玳一眼,没应,只说:“琂丫头应是第一回来吧!”

庒琂赶紧上前,端礼回:“先前来过,但只是路过,不曾细走。今日托老太太的福,让我见识了。”

老太太道:“这才在门口儿呢!离见识远着呢!”

老太太口里说的远,是几重意思。多年之后,回忆起老太太今日的话,确实任重而道远,今日起,才是到门口儿,远着呢!且说了,从门口到里头,还要走一段路,再走到亭子里,更有一段路,也是远的。

过了“泽恩长青”、“寿康万象”两处牌坊这才看到梅林,果然呢,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的梅树躯干,如水墨泼上去的一般,最可爱的是那些花儿朵儿,那些颜色层层作染,晃眼看去,大约分辨有红梅,紫梅,白梅,绿梅,粉梅……

庄琻不顾腿脚疼痛,下车后,往远处一片大红色奔去,喊道:“我那朱砂梅红得好旺。”

这一叫,纷纷有人说,这边是“宫粉梅”,那边是“红梅”,这边是“玉蝶梅”,那边是“绿萼梅”,这边是“水月梅”,那边是“金钱梅”,又有说“黄腊梅”、“素心梅”、“美人梅”……

叫出各种各样的名字,把庒琂主仆几人震慑住了。

在南边倒没见识过这些,如今在这里,听全个新鲜了。

因怕人笑话自己没见识,故而,庒琂不去凑趣,倒紧紧依靠老太太,搀扶她。子素和三喜随在后头。这会子,姑娘们疯了似的往梅林跑去,庄璞和曹营官也忍不住往里头去了。

余下,庒琂跟太太们陪老太太去亭子里。

这亭唤作“绿腊亭”。老太太说:“当年主上来,说这这里荒芜,该种植些花花草草。指着说梅花最好,气节高尚。你们老太爷着人找了各阶品类的梅花来种,那时品种比这还多,有些活不过的,死了。如今留下也就这些了。”

庒琂心中感叹,“也就这些”——平常人家,得一种两种已是开了眼界,这园子怕没有二十种也有三十种吧!

入了亭子,里头一应俱全。早有人预备铺陈好了。所谓铺陈,即是把亭子四周用绒毛锦布团团围住,好不给风吹进来,中间设有一石桌,也铺了布,搁置各类瓜果香茶点心。目下,除了老太太和四位太太坐上,其余的坐自家带来的软凳。

老太太才刚坐好,竹儿又把孔雀翎斗篷拿来,要给她盖住。老太太道:“我不冷,给你三爷披上吧!披上这个,到外头摘梅花就不冷了。”因见庒琂也在边上,又道:“我记得还有一挂凤凰羽,拿来没有?给琂姑娘也披上。”

竹儿说:“怕老太太着凉,都带了。”

于是,孔雀翎给庄玳,凤凰羽给庒琂。

二人披上,老太太又说:“是来赏景看梅的,又把亭子围死,叫人看什么呢?”

不等人劝说,老太太已叫竹儿等去把外头罩的外围撤了。这一撤,冷呼呼的风含雪往里钻飘,叫人冷得直哆嗦,但是谁也没敢表现,仍旧暖和笑容,如沐春光。

围布拆开,见外头的地上,升起了炉子,菊儿在哪里烫梅花酒;地上摆有个矮架子,放有各色高低不齐的美人瓶,大约是等过会子敲鼓插花用的吧!

丫头们有几个在里头伺候,那些闲着的,或已跟姑娘们出去踏雪,或聚在菊儿边上踮脚楚望,望那一片梅林。

老太太也可怜人,对外头那些人道:“去吧!都跟你们姑娘玩儿去!”

一声下去,外头那拨人跟岸边惊鹭一般,噗的一下飞散飘远,赶入梅林。

稍后,菊儿把梅花酒热好,端了几壶上来。

庄玳主觉的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斟,顺便自己也吃个馋口,抿了两杯,再偷一杯子给庒琂。他不好意思递给她,先拉她示意,说:“妹妹,我们也看看去!”

到外头,催促庒琂喝下去。

庒琂来的时候,有点冷意,披上凤凰羽暖许多,如今灌下一杯热酒,浑身温热起来,心里也想,该出去走走散一散。

巧是庄玳夺下杯子,掷给金纸,狂拉往外头跑去了。

庒琂还想向老太太等人端礼告辞一下呢,哪料,人已飞走了。一路狂奔,雪在脚底下喳喳作响,一回头,绿腊亭渐渐远小,身已在梅林之中,耳边四下传来她们的欢声笑语。

大约跑累了,庒琂要求停下,更多的是,怕庄玳那身子支持不住。

庄玳停下后,喘息问她:“妹妹喜欢这里的梅花?我知道后头还有好的。”

庒琂道:“腿在脚上,梅花在土里,谁怕谁跑了?我们慢慢走去便好。绝佳风景,都被你跑没了。”

庄玳连连道:“妹妹说的是,我是个大俗人,不懂这些烂漫情调了。”

庒琂啐道:“谁跟你烂漫情调!没脸的。”

庄玳脸色一红,不说了。

庒琂喘过气儿,再回头看亭子,已是不见。为了找话,随意说:“这亭子的名字取得怪。满园子看,我倒一棵芭蕉树没见。”

庄玳笑了:“妹妹说这话我不懂了。亭子名字与芭蕉何干?”

庒琂白了庄玳一眼,道:“亏你读那么多年书,那书白读了。唐代钱珝不是有一首七绝《未展芭蕉》?”

庄玳道:“是呀!”

庒琂反问:“这七绝怎么说的?”

庄玳想了想,出口道:“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猛然醒悟:“哎呀,妹妹原来想说这个。”

古人将芭蕉比喻绿腊。

庒琂捂嘴笑,道:“是呢,既无芭蕉,哪来绿腊?真是糟蹋别人的好句好词了!”

庄玳道:“不见得糟蹋了!兴许,人家不是芭蕉之意。”

庒琂疑惑看住庄玳。

庄玳卖个关子,不说。

庒琂心痒痒的,催促:“你快说!不说我要用梅花烙你了!”便折下梅花,去耍弄庄玳,庄玳怕冷,一面躲一面跑。二人追逐。

不知跑到何处,忽然映入眼帘是一片黑云,一看呢,竟是黑色的梅花。

庄玳躲入花中:“妹妹,我错了!你看,我这不是把你带来好的地儿了?你饶了我,我马上给你说。”

庒琂哼的一声,再三催促。

庄玳道:“这里虽然没有芭蕉,但是有杨柳呀!绿腊亭亦可应杨柳。”

庒琂皱了皱眉头,寻思想:这人怕是想捉弄我,杨柳比绿腊,没见这样的!也不知哪个不知名的乱蹭别人《未展芭蕉》。

正想催庄玳说个缘由来,忽然,庄瑜从黑梅深处走来,道:“宋人张功甫,张鎡有词云‘绿蜡芽疏雪一包。绽云梢。清香却暑置堂坳。晚风飘。冰雹无声栖碧叶,笑仍娇。相随茉莉展轻绡。伴凉宵。’哥哥想说这个吧!”

听庄瑜一点拨,庒琂心速猛烈,脸越发红了,可不是对了,这是张鎡的《杨柳枝》,绿腊比柳叶新芽。

庄玳吓了一跳,道:“四妹妹打哪儿来,怎么也来黑梅这里了?你们不都是喜欢红的粉的么?”

庄瑜道:“这边人少,想是没人来。结果你们来了。”

说当时,庒琂迎了上去,挽住她的手臂,道:“我也是觉得这里人少才来,巧是三哥哥跟来了。好没趣儿。四妹妹,我们一块儿,不跟他玩儿。”

庄瑜旧日里对庒琂有些隔阂,如今还没十分放下,不过,庒琂这般主动,自己也不好推开,便笑着点头,道:“才刚你们说什么来着?”

庒琂道:“说那亭子呢,为何叫绿腊亭,而不叫梅亭。看看四周,满山梅花盛景,该叫梅亭才对。”

庄瑜捂嘴一笑,道:“我也不太知道,得三哥哥解说才得。”

庒琂眼灼灼的望住庄玳,庄玳搔头挠耳,想了一下,道:“说来,也不关芭蕉不关杨柳的事儿。说因我们那位姑太太,卓府那位姑太太了,琂妹妹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的。听说那一年她回来,到啼园那荷花池采菱角,结果没采到,见到这里山茶花开,摘了好多回去泡茶吃,结果中毒,怪起这园子的花摄她眼目,才中了茶花之毒。这才把原来的名字改成‘绿腊亭’。妹妹提起芭蕉来,我倒联系到了,姑太太嫁随南边,或是指意芭蕉也未可知。这个得问老太太才知道了。现今想想,妹妹才刚的绿腊大有深意,我们姑太太才真有学问呢!”

听说姑太太,庒琂的眼睛雪亮起来,急问:“还有这等奇事?无缘无故改个名字。那原来亭子叫什么?”

庄玳道:“原来叫……我那会子还小,不太知道。记得是说叫‘满庭芳’,不然,姑太太为何说园子的花摄人?意思是花色叫她眼花缭乱,错摘了茶花了!”

庒琂冷冷地哼一声:“果然是绿腊亭好听。满庭芳大俗,且俗不可耐!改得好。”

听庒琂赞自己的姑姑,庄玳也高兴,连连赞和:“妹妹与我想的一样。据说,满庭芳还是主上赐的。结果,被我们姑太太改了。”

庒琂道:“这位姑太太了得!连皇帝的名字都敢改!”

庄瑜听二人你这般说,有些悸怕,忙道:“这会子我们几个人说说罢了,别到前头提。”

庄玳不解:“为何?”

庒琂觉得庄瑜说的有理,真不能往外头提。或许庄瑜担忧的是议论主上,僭越无礼了,有为妥当,而庒琂觉得牵连出卓府,到人对里说,免不得又叫人议论回忆,叫老太太伤心,自己也伤心。便附和庄瑜的话,说不该提。

在庄玳摘折黑梅花时,庒琂问庄瑜:“四妹妹,茶花在哪儿?我也想去看看。”

庄瑜道:“如今没得看头,再过两个月就有花了,那时来看才有。”

听这话的意思,茶花的花期未到,庄瑜也不想白跑,在婉拒她呢!庒琂识趣,便说那等到花期时再来看。

殊不知,这一刻,庒琂觉得离自己的母亲十分亲近了。

可庄玳一心想让庒琂来赏黑梅,一个劲儿劝说挽留。庒琂哪里有心思再赏?

正在此时,绿腊亭那边传来一阵鼓响。没一会儿,子素和三喜跑来,说:“插花开始了,姑娘和爷怎么跑这儿了,老太太叫人找呢!”

庄玳口无遮拦,道:“还怕我们变孔雀变凤凰飞了不成!”

这一说,庄瑜才深深看二人披的那两件斗篷。一件是孔雀翎,一件是凤凰羽。

确实,这两件宝贝,在雪地阳光下,熠熠生辉,五彩斑斓,好不夺目呀!其实,庄瑜早见到了,但没这么注视着,等庄玳口里说出来,她才凝视注意,神往呢!

庄玳摘了两把黑梅,因庄瑜空手,所以说要帮庄瑜也带一把,庄瑜说:“不必了,静默帮摘过了,是那边的白玉梅。”

说完,几人仍旧说说笑笑往绿腊亭回。

回到那边,闹热不必叙说,一波滚一波,你插花我击鼓,看谁插得满瓶枝,看谁的花瓣落得少。这一项,庒琂没多大心思参与,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母亲的绿腊亭上,在那山茶花上。

至插花结束,有了胜负之分,庒琂也没参与争夺。

最终,说是二姑娘庄琻赢,老太太说赏一件大宝物。可庄琻不要,跪地上求别的。

庄琻道:“老太太,金银珠宝,什么大宝贝我都不要,只要留在府里。望你老人家明白我的心。”

这话说的是不日将来庄琻要嫁人,希望不要将自己嫁出去,她想如大姐姐那样留在府里。庄琻便求的这个。

老太太见她可怜又可爱,假意先依了,说回去仍旧给赏赐。

庄琻喜不自胜,哭个满脸雪花泪。

大约玩了好一会子,天时放暗,又有人从外头来报说:“老爷们回来了,听说老太太主办冬至,都在西府候等着。”

老太太一听,喜道:“那我们都回吧!乐也乐过了。这些梅花瓶子,各自抱一个回去。待会子见了你们老爷,别说摘了多少,省得他们小气,说你们折多了。”

庄璞呵呵一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母亲郡主听得,啐道:“不正经的东西,少带坏你弟弟妹妹们!”

临走时,又闹一场笑话。

余毕,主子们陆续离开,姑娘们爷们跟随,留下个把做苦力的丫头收拾残局。回路,仍旧矮车撵子伺候,进西府。

晚间,冬至。老太太让菊儿等厨房那帮人准备了羊肉冬笋,还有饺子等,说是吃冬至呢!还把挂红的头筹也发了。

这些,本该喜事一桩,谁知老爷们爆出一件大悲大伤的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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