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从车厢中消失, 先前大吵大嚷的老人突然眼前发黑, 踉跄跌坐在地,半天都爬不起身。
周围乘客不禁哗然, 纷纷向后退去,看着老人的眼神惊疑不定,不明白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还是有意伪装。
恰好地铁到站,车站人员迅速赶至,一同来到的还有警员和几名医护人员。
警员了解过相关情况,详细做下记录。医护人员当场对老人进行检查, 最终证明他没有什么问题, 身体十分健康。
“大爷, 您还是站起身, 地上凉。”医护人员耐心道。
老人不依不饶, 更是不听劝, 坚持要去医院, 口口声声自己被欺负, 手腕被伤到,很可能骨折,还说自己有高血压心脏病,必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见医护人员面露无奈, 索性连对方一起骂。
“你们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欺负我这个老年人!”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老人的儿子和女儿先后赶到。
出乎众人预期,两人询问过事情经过, 并未和老人一起胡闹,而是拉住自己的父亲,连声向愤怒的乘客道歉。
围观人群中恰好有新闻从业人员,看到老人感到面熟。经过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这个老人曾经上过地方报纸,内容是他在小区附近碰瓷,连续有四五个人中招。
老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被碰瓷的不想惹上麻烦,抱着破财消灾的念头,直接给钱了事。不过也有人不想被冤枉,直接将事情闹大,事情才公之于众。
新闻报道出来之后,老人的家人没少面对异样的目光,更没少劝说老人。可无论怎么说,老人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打算听。哪怕当面答应,背后依然故我,半点没有改过的意思。
这一次,老人在地铁上闹事,他的儿子和女儿不想来,却不得不来。面对围观人群,知晓整个经过,既羞愧又无奈,脸上火辣辣地,像是有火架在旁边烤。
“实在抱歉,我爸脑袋有点糊涂。”
两人连声道歉,不停弯腰,脸红得像滴血。
见他们态度诚恳,乘客到底没有抓住不放,在警员记录过后就陆续散去。
老人不甘心,继续在站台吵嚷,甚至对拉住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动手。
两人烦不胜烦,心头有火在冒,却始终顾忌着场合,任由老人的巴掌和拳头落在身上,合力将他带出车站。
“爸,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三人坐上私家车,老人的儿子没有立即开车,而是关上车门,对老人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做的那些事,你的孙子孙女都不乐意去上学?有个这样的长辈,他们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你说什么?”老人怒声道,“哪个敢欺负我孙子,我去学校找他,找他们家长,让他们……”
“爸!”女儿拦住老人的话,因为愤怒眼眶发红,“你就不能听大盛的话吗?就听一回!”
“我怎么了?”老人梗起脖子,“我做的哪样不是为了你们?”
在他的观念里,躺地上骂几声就能来钱,凭什么不干?
“我们到底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偏要这么做?”老人的儿子腮帮子抖动,有些话压在他心头许久,始终顾念亲情没有出口。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否则下一次不知道老人还会做出什么。
“我和我姐每月给你的养老钱不少吧?你和我妈的退休工资也有几千,用得着这样吗?拿着这样的钱不亏心吗?”
“电视报纸不看,小区里的人总能遇见,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怎么说咱家?”
“之前那篇报道出来,你知道我和我姐过的什么日子?你几个孙子孙女是怎么被人嘲笑讽刺?孩子回家来哭,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人说你专门碰瓷,是个老骗子,他们都是小骗子!”
老人的儿子声色俱厉,几乎是在怒吼。
“爸,你就不能让我们做儿女的省省心?你就不能消停点别作吗?!你要是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工作,你的孙子孙女还怎么上学?”
老人呆住了。
之前家人在他面前都是好声好气,从来没有高声过。这一次是忍无可忍,犹如洪水爆发,当着他的面发脾气。
吼完压在心头许久的话,老人的儿子疲惫地搓了搓脸,转过身去开车。
老人的女儿开口道:“爸,我不求其他,只求你别再做这样的事。咱家不缺钱,缺的是名声。就当是为我和我弟,实在不行,就当是为你孙辈积德,算我做女儿的求你了!”
说完话,老人的女儿转过身,反手抹去眼角的泪,手指微微颤抖。
老人坐在后座,始终不言不语,不知是真在反省还是另有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因为气运被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注定会身体衰弱乃至大病一场,别说继续碰瓷,估计会躺在床上,连走出家门做不到。
与此同时,手持媒介的青年被庚辰带到郊外无人处,手脚被灵气束缚,始终动弹不得,只能瘫倒在地上。
颜珋慢一步赶到,为的是消除相关者记忆,避免引起麻烦。
“如何?”落地后,颜珋扫一眼青年,将目光转向庚辰。
“在他手中没错,而且时间不短。”
说话间,庚辰祭出一道灵力,卷走黑色的电脑包。
电脑包被打开,一张残页从中飞出,其上佛像怒目圆睁,手中降魔杵高举,周身闪烁金光,佛息萦绕。脚下是一头凶兽,兽口张开,兽瞳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择人而噬。
“住手,住手!”
突然被带离地铁,青年惊骇不已,瘫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直至庚辰祭出水龙,欲将残页佛像撕碎,青年方才如梦初醒,心急如焚。在手脚能动的刹那,不顾一切扑上来,企图将残页夺下。
“不能这么做,你们不能做这么做!”青年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却被水流阻隔,继而掀飞出去。
目睹残页被撕碎,佛像化作万千光点被水龙吞噬殆尽,青年怒火中烧,目眦欲裂,红着双眼瞪向庚辰颜珋,大声道:“我是在助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助人?”颜珋诧异道,“你是这么认为?”
“凭什么不是!”青年满腔愤怒,失去宝物的痛苦压下对两人的忌惮和恐惧,控诉道,“你们根本不知晓内情,凭什毁掉我的宝物!”
青年滔滔不绝,将他得到残页之后做的事一一道出,说自己是在做好事,是在帮助人。每次他动手,那些他认定的坏人就会受到惩罚,或是破财或是患病,要么遭遇横祸,几乎无一例外。
“是吗?”颜珋挑眉,忽然探指点在青年额心,送出一道灵力,如水波扫过他的灵台,搜寻他口中的每一份记忆。
青年眼前发黑,无法继续下去,双腿一阵阵发软,强撑着才没有坐到地上。
不过数息,颜珋便收回手,脸上现出一抹冷笑。
“你是不是忘记说,每次被你锁定的人倒霉,你就会碰上好运?是不是也忘记说,最初被你盯上的并不是什么恶人,而是你公司里的竞争对手,还有不看好你的部门经理?”
男人张开嘴,双眼圆睁,既是惊讶也是害怕。
“哦,对了,你谈婚论嫁的女友,在离开你后遭遇车祸,最终伤重不治。你来告诉我,她做了什么坏事?”颜珋提起青年的衣领,双瞳化为赤金,直视他的双眼。
青年瞳孔骤然缩紧,手脚冰凉,熟悉的面孔闪过脑海,一同浮现的,还有那份早该埋葬的记忆。
他和女友是大学相识,恋爱七年。
他的专业虽然不错,工作能力实属一般,在公司里始终默默无闻不上不下。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多数买房买车,他却越来越没有进取心,每天上班下班,更多是在混日子。
女友的工作比他好,工资比他高,两人在一起时,负担起大半的房租和生活费。
一年年过去,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断拉大,他心中不平衡,偶尔还会发脾气,女友被伤透了心,几次想要离开,却被他苦苦哀求,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真正导致两人分手的,是彼此家人的催婚。
女友的家人提出,他们不要彩礼,只要能在市内买一套80平左右的房,两人各出一半首付,写双方的名字,婚后一起还贷。
凭他的工作,只要从进公司就开始努力,全款做不到,给出一半首付绝对没问题。
然而,就是这样的条件,青年也无法完成。
恼羞成怒之下,他对女友的家人口出不逊,指责女友的母亲是在卖女儿,结婚就是为了房子。
他的父母不说话,分明也是不想出钱,习惯儿子从女方手里拿钱,想要再占一回便宜。在他们看来,两人相处这么久,女方年纪也不小,不嫁给自己儿子还能嫁谁?
女友的母亲没有发怒,只是冷静地对女儿说:“看清没有,还要继续下去吗?”
等青年反应过来,女友已经彻底冷下心,决定同他分手。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死缠烂打,再也没有回头。
青年心中不忿,怨恨女友,怨恨女友的家人乃至自己的父母,自始至终没想过从自身寻找问题。
在他因为屡次失误被公司解雇,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时,碰巧拾到这张残页。
触及残页边缘,其上佛像睁开双眼,一道金光闪过,仿佛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告知他残页的秘密。
“我没想要害她,没想的。我只想她回心转意……”青年不断念着,声音虚弱无力。
起初他并不相信,全当是自己酒后产生幻觉。
直至一天外出面试,在同一栋商务楼里见到前女友,对方看也没看他,挽着一个高大男人的胳膊离开。
他被愤怒和嫉妒蒙蔽双眼,鬼使神差划开手指,将血滴落在残页上。
佛像发出微光,仅有他能看到,周围的人均视若无睹。
就在同一天,女友发生车祸,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最终伤重不治。与她同车的男人侥幸未死,却断了两条腿,后半生都要依靠轮椅度过。
青年听到消息,只觉得有冷气窜上脊椎,整个人如坠冰窖。惶恐中又莫名夹杂兴奋,带着无尽的恶意和狠毒。
“你还认为自己没错?”颜珋放开青年,居高临下看着他。
青年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被凶狠遮盖。
“我没错!”
女友出事之后,他先后又害了新公司的同事和部门经理,其后发展到只要看不顺眼,就会以残页“诅咒”。
至于他所谓的伸张正义,不过是偶尔为之,比起被他害的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并不晓得残页夺走的气运不拘一人,一旦他唤醒佛像,凡被金光笼罩,身上的气运都会被夺取。
不到一年时间,因为他的贪婪和阴暗,受害者达到数百人。
而他获得的“幸运”,不过是提前攫取自身,将他后半生的好运在短期内消耗殆尽,实属涸泽而渔。
等他失去用处,很快会像残页的历任宿主一样,穷困潦倒,不得善终。
心知对方泥足深陷,不可能悔改,颜珋没有继续问,指尖再次落于青年额心。
随着灵力牵引,青年脸色阵阵发白,脑海中关于残页的记忆被全部取走,不留一星半点。
只是被夺走的气运却不会回来,加上他屡次害人,因果轮回,后半生注定艰苦,寿数也将受到影响。
“有因有果,害人终害己。”
做完这一切,颜珋和庚辰转身离开,去搜寻下一个媒介。
青年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有雨点落在脸上,眼珠才开始转动。
扫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发现记忆中大片空白,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想到附近的工厂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拉到客户。结果因为没有提前电话预约,连工厂大门都没进去。
“晦气!”
雨越来越大,青年咒骂一声,当下顶着电脑包,大步向最近的公交站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