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一层是医院的停尸房。
韩芳一路向前飘去, 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 促使她不断加速,朝某个方向不断前行。
意识到情况不对, 韩芳想要停住,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魂体仍是不由自主向前飞,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眨眼的时间就由住院楼五层落入地下一层,停在两扇冰冷的大门前。
时值傍晚,铁门内悄无人声, 仅有冷气扇运转的声音偶尔传来。
韩芳伸出手, 能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拉力。那种力量极其可怕, 近乎无法抗拒, 要将她整个人拽过去, 就此坠下悬崖, 落入万丈深渊。
“不……”
韩芳惊恐欲绝, 开始拼命挣扎。
她有种预感, 一旦被拽进门内,等着她的必然是魂飞魄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自身后飞来,斩断牵引韩芳的力量, 同时也触动门锁,使得铁门从内部开启,缓缓移向两侧。
韩芳转过头, 看到不远处的黑衣身影,脸色瞬间变化,魂体出现不稳。
庚辰没有多言,取出颜珋交给他的铜铃,当场将韩芳的魂体收入,随即落到地面,迈步走进门内。
一声钝响,铁门在身后合拢。
庚辰丝毫不以为意,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头也未回,径直朝法器指引的方向走去。
靠近门边的水槽传来轻响,不时有水珠流出水龙头,滴落在槽内,汇成一条细流,缓缓向中心处流动。
庚辰站定在墙边,双手结印,雀翎状的法器悬浮在他身前,倏而化出三道彩光,呈三角状,圈定位于右上角的停尸箱。
“找到了。”
庚辰收起法印,纵身跃起,轻易打破媒介自身的屏障,取出藏在箱内的残页。
在他准备毁去残页的同时,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不要!”
下一刻,一个弯腰驼背,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冲入室内,死死盯着庚辰手中的残页,神情间满是焦急,双眼泛红,透出诡异的疯狂。
“不要,还给我,那是我的宝贝!”
男人不顾一切扑上来,因右腿打着石膏,无法行动自如,拐杖忽然滑开,重重摔倒在地。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弃,用双手爬着向前,血丝布满眼底,形容狰狞犹如恶鬼。
“给我,那是我的宝贝,给我!”男人一边爬一边叫嚷,印堂漆黑一片。
不需要以法印牵引,庚辰即能断定,他此生的气运都被夺走,且有恶果缠身,即使能保得性命,后半生也将穷困潦倒,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此物不祥,非是宝物,也非你能保有之物。”庚辰不欲多言,掌心处腾起一道水龙,将残页盘绕撕碎。
在消失前,残页中的佛像做最后挣扎,数道细如发丝的黑气突破水网,向四周-疾-射-而出。
庚辰早有提防,黑气刚一出现就被龙气压制,无法突破霸道的灵力,一道接一道破碎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眼看着残页被毁,男人失去一切希望,整个人瘫软在地,双眼空洞,翻来覆去念着同样几个字。
他本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赶上时代浪潮,凭借着过人的生意头脑,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生意场上避免不了应酬,也少不了形形色色的诱惑。
起初他还能严于律己,不该碰的不碰,不该做的不做。实在推脱不开,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中途溜掉,不使自己沾染上不该沾的东西。
然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包藏祸心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总有顾虑不到和疏忽大意的时候。一着不慎被人算计,染上最不该染的东西。
这种东西相当可怕,短短五年时间,就让他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妻子带着孩子离开,公司倒闭,房子也被收走,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每天食不果腹,躲在桥洞底下忍受非人的煎熬。一旦瘾头发作起来,仿佛被万蚁噬咬,整个人都要被逼疯。
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条小巷里发现这张残页。
残页本属于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不知因何缘故,老人倒在巷子口,身边散落大量的现钞和一只密码箱。
时值深夜,老人倒下的地点恰好是监控死角,男人壮起胆子靠近,手指伸到老人鼻子下,一片冰凉。再看老人的脸色,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男人不想惹麻烦,抓起几张散落的钞票就想跑。
不知为何,密码箱忽然弹开,鬼使神差的,男人又转回身,看也不看箱子里的黄金和古董,只抓起那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像是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迅速逃离现场。
自那天之后,男人的运气忽然转好,隔三差五就能遇见好心人施舍,更在给人擦车时,遇见早年曾帮助过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不知道他染上坏毛病,以为他是被人算计生意失利,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很是义愤填膺。
“落井下石的小人,都该遭天谴!”
朋友真心实意想要帮他,拿出一笔钱助他东山再起。哪里想到,钱刚刚到手,男人就去找了-毒-贩-子。
短短几天时间,做生意的本金就被挥霍一空,不留半分。
想到当时的情形,男人也后悔。
可他控制不住,每当瘾头发作,好像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拥有另外一个灵魂,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根本管不住伸出去的手。
一次两次,他还能找借口遮掩,次数多了,朋友终于发现不对。心中生出怀疑,让人去调查,很快查明真相。
自两人重逢以来,朋友的公司连续遭遇危机,客户一个接一个被挖走,生意一落千丈,心情本就不好,遇到男人又一次找上门,口中没有一句真话,朋友终于爆发,斥责他说谎,骂他无药可救。
“你马上离开,之前的那些钱就当是扔河里,我一分不要你还!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进我家大门!”
男人被-毒-瘾-折磨,整个人濒临疯狂,见朋友不肯帮忙,赤红着双眼,抓起放在桌上的烟灰缸,猛然砸向朋友的头顶。
一下,两下,三下……
连男人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砸了多少下。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朋友倒在血泊中,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在室内翻箱倒柜,找到所有现金和贵重物品,就此逃之夭夭。
这一逃就是十三年。
男人趴在地上,回忆起往事,手脚冰凉。
这十三年来,他隐姓埋名,不知去过多少地方,碰见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事。凡是他曾接触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遭逢厄运。
与之相对,旁人倒霉,他却会过上几天好日子。
这一切都与那张残页脱不开关系。
明知道不对,男人却不愿深想,更无意停手。人性中的良知,早在他害死朋友时彻底泯灭。
一个月前,男人来到本市,意外遇见长大的儿子和女儿,他不敢上去相认,只能远远看上两眼。
在工地干活时,对他有几分照顾的工友意外被钢筋砸伤,男人自己也伤到腿,被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想起重伤的工友,男人终于怕了。
他不敢冒险,不敢冒亲生骨肉遭遇不测的风险,寻到机会,将手中的残页藏到伤重不治的工友身上,只等着一起被焚化。
然而,丢掉残页不久他就后悔了,坐立不安,心中犹如火焰燃烧,极是难熬。在他终于坚持不住,找来停尸房时,正好撞见庚辰准备毁掉残页的一幕。
男人趴在地上,整个人恍如烂泥。
庚辰没有理会他,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男人忽然间生出力气,翻过身,枯瘦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探出,牢牢抓住庚辰的裤脚,凶狠道:“你不能走!你赔我宝贝,否则我杀了你!”
对上男人猩红中透出青光的双眼,庚辰眉心微皱。
颜珋助王胜兄弟消除执念,等来拘魂的鬼差,就转身离开病房,循着庚辰留下的线索来到停尸房。
看到眼前一幕,颜珋不禁面现诧异。
地上那个男人很是古怪,若是他没有看错,此人三魂七魄均被压制,操控其行动的竟然是一缕佛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