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风骤雨急。
公交车门打开, 站台上的人群一拥而入。
不少人淋了雨,夏季淡薄的衣物贴在身上, 还要忍耐人群的拥挤,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混杂着工作的疲惫,犹如地底滚动的岩浆, 随时可能爆发。
一名年近不惑的男子站在车门旁,左侧是一个穿着潮牌的青年,右侧则是一名浓妆的中年女人。
车内的拥挤迫使男人贴在车门上,无法移动分毫, 只能牢牢抱住公文包。包内是重要的合同, 在刚才上车时, 搭扣不慎被挤开, 现出棕黄色的公文袋一角。
男子低下头, 发现边角有浸湿的痕迹, 唯恐合同被污损, 不由心中焦急。
“坏了!”
男子心急火燎, 匆忙想要将水珠抹去。因为空间过于狭小,加上穿着潮牌的青年故意推了他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身侧的女人,尚未来得及致歉, 就听对方一声尖叫,巴掌直接扇在他的脸上。
顺着力道,男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歪斜, 仅有一只镜腿还顽强的挂在耳朵上。
“无耻,流氓!”
女人脸色涨红,既是因为羞恼,也是因为愤怒。
男人的手肘的确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无可辩驳。她这番举动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各种各样的目光扫过来,更有人不顾拥挤,坚持把手机举高,试着拍下混乱和吵嚷。
男人顾不得脸颊的疼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匆忙向女人致歉,尽量在拥挤的空间内弯腰,连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绝不是存心要冒犯对方。
看他这副样子,女人眼底闪过迟疑,看热闹的人群却是不依不饶。
有人嚷嚷着叫司机停车,把他扭送去警察局。
之前推了男人的青年暗中得意,拍下他窘迫的样子,也将女人带入镜头,在视频中发出各种恶毒的文字。不只给男人定罪,更对女人的身材相貌大肆评论,言辞间极尽侮辱,只为能吸引更多人观看,为自己的视频增加热度。
车厢内空间有限,愈发显得声音嘈杂。
男人低着头,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的烦躁犹如火山爆发。
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
少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却在高中时发生巨变,父母遭遇车祸,家产尽被亲戚瓜分。原本品学兼优,成绩名列前茅的自己,因此在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能上一所三流大学。
毕业后,凭借努力,总算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生活逐渐有了起色。
哪里想到,因为自己只知道埋头苦干,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在组里工作出现纰漏时,被所有人推出去做了替罪羊,结清当月工资就被扫地出门,一时之间,房租和生活费都失去着落。
苦熬三个月,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份销售工作,结果还是处处碰壁。遇到有意向的客户,也会被同事使手段抢走。
他想要讨个公道,却被经经理一顿斥责,告诉他再谈不下一份合同,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公司里不养废物!”
经理办公室没有关门,每一声斥责都传了出去,清晰落在同事的耳朵里。
男人低着头走出去,面对的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孔,是一句句貌似善意却包裹着讥讽的话语。
今天这份合同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点头,在合同上签字盖章,男人欣喜若狂,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公交车上遇到这样一幕。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身形伛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回想方才的情形,或许他真不是故意,有意将事情揭过。
拍摄视频的人却不甘心,为了不断增加的热度,不断出言讥讽。遇到男人不出声,索性将矛头对准女人,口出恶言,说她是不是看上这个男人,被碰也是自愿?
“这么大年纪,胖得跟猪一样,总算有人愿意摸一把,心里正偷着乐吧?”
青年举着手机,摄像头正对女人愤怒的面孔,赤口毒舌,尖酸刻薄,故意激怒女人,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如他所料,女人彻底被激怒,涨红着面孔,对青年大声责骂。
这样的反应正中青年下怀,一边继续对女人挑衅,一边示意同伴将过程录下来,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标题哗众取宠,上传到网站不久,就引来不知情人对女人的厌恶和斥责。
在女人愤怒到极点,要和青年动手时,公交车终于到站。
车门打开,女人顺着人群挤下车,青年也跟了下来,准备继续拍摄。殊不知,站台上有女人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在等。
知晓女人的遭遇,三个男人二话不说,当场包围住青年,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直揍得青年涕泪横流,蜷缩着身体不住求饶。
见有人报警,父子三人才不情不愿的停手。
之前被扇巴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人群后,看到嚣张的青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心中一阵痛快。顾不得嘴角的青肿,手探入公文包,握住藏在公文袋下的一张残页。
残页质地古怪,非纸非布,倒像是某种削薄的兽皮。
上面绘有五彩斑斓的图画,图画正中是威严屹立的佛像,手捧金莲,脚踏祥云,双目似闭未闭,五官看似祥和,却莫名透出一种诡异。
想起自己得到这幅画的经过,想到之前还不肯签合同,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的客户,男人神情变得激动,手指越攥越紧,用力得指节发白。
因为过于用力,先前留在掌心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浸湿残页,被尽数吸收,不留半点。
残页上的佛像睁开双眼,聚集在车站外的人群上空现出一片黑云,一缕缕凡人无法看见的气运从众人头顶升起,向男人手中的公文包聚拢,接连不断涌入残页。
男人并不知晓,他牢牢抓住的“幸运”,事实上是对未来的透支。
短暂的幸运之后就是穷困潦倒,在濒临绝境时,又会被丢一两块肉骨头,仿佛是准备好的饵料,让猎物心甘情愿沉沦,再也逃不出陷阱。
这种媒介同降术师手中的截然不同。
更直接,更恶毒,也更好操作。
不需要持有者读懂残页上的文字,不需要他们拥有修行者的本事,只要有贪婪之心,只要禁不住诱惑,就会一脚踏入蛛网,被越缠越紧,再也无法挣脱。
男人完全不知晓自己将遭遇什么,心中满意快意,带着多年未曾有过的笑,转身离开站台。
没等他走出多远,前方的路忽然被拦住。
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青年,手持一枚银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见他脚步停住,面现警惕,青年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交出来吧,如果你还想平安过完下半辈子。”颜珋上前一步,温和道,“那并非能带来幸运之物,只会让你背负重重因果,不得善终。”
“你胡说!”男人表情狰狞,大声反驳。随即转身逃跑,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没等跑出几步,又被一道黑色身影拦在面前。
抬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男人惊恐倒退,下一刻被灵气点在额心,昏过去倒在地上,公文包也就此脱手。
因颜珋提前张开屏障,三人同外界隔绝,路人行色匆匆,越过倒在地上的男人,均视若未见。
庚辰打开公文包,取出里面的残页,厌恶地皱了下眉。掌心涌出一条水龙,将残页及其中的佛像生生搅碎,不存一星半点。
颜珋弯腰看向男人,手指点在他的额心,取走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等他醒来时,不会记得这张残页,也不会记得颜珋和庚辰,只知道自己成功签下一份合同,没等高兴多久,就在公交车上遭遇一场混乱,算是十分倒霉。
“走吧,去找下一个。”
男人很快从昏迷中醒来,无事一般赶往家中,颜珋也同庚辰离开,籍由孔宣借出的法器指引,前往寻找下一张残页。
说起来凑巧,男人手中的残页的得自韩芳,就是引诱王宏出轨的女人。
韩芳生前,两人曾经是同事。也是韩芳的关系,男人才被赶出上一家公司,在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偷走这张残页。
那之后不久,韩芳就和王宏父子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无论男人拿到残页,还是韩芳身亡都绝非偶然。
唯一的答案,是韩芳运数将尽,为夺取气运,媒介需要一个新的“宿主”,男人十分不幸,正好一头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