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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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这几天,芳华总是带着笑容,悦目娱心,春风满面。看见芳华神清气爽的样子,金善英不问也猜的出原因,于私于情都觉得很是高兴,替芳华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这天星期三,学校把学生老师们一起捡来或者上交的野生山茶籽整装起来,然后叫来了几个家中有板车的乡亲帮忙,一起送到离学校不远的那个村落的油坊,这山中野生的茶籽榨出来的油可不是一般的好,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价格更是一般菜籽油所不能比的,听说很多城里人都会想办法来山村里头买一些回去。所以,学校每年会把榨的油一部分送到食堂,一部分卖了作为学校的资金使用。

因为芳华这天只有一节课,学校便叫她和其他几个没课的老师跟着食堂的刘师傅一起去油坊,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刚进入这个依山傍水的村落,远远的就闻到那种醇厚、绵延而浓烈的香气。这个村落的油坊坐落在村的东南角,可以说是村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房子,油坊因为有些年月,纯木的房子显得颇为古老,经过岁月和烟熏的洗礼,四周的墙壁早已经变得漆黑油亮。

一进入油坊,那一阵阵扑鼻的油香,越发显得厚重而浓烈,油坊内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即使在这大白天点着大瓦的白炽灯,光线依旧幽暗而昏浊,在这寒意萧瑟的冬日里,依稀可以看到几位榨油工,居然上身只穿着沾满油渍的短袖,下身穿着单薄的麻布长裤,裤腿上因为淳厚的油渍而显得光亮,他们正紊而不乱,手脚麻利地进行着榨油作业。

见是学校的过来榨油,油坊里一位年约六十,留着花白的短胡须,穿着一件已经被油渍沾染着片片斑驳的短白褂的男人笑着连忙上前打招呼,学校食堂的刘师傅笑着递上一根早就卷好的草烟问道:“熊师傅,什么时候可以轮到我们?”

被称为熊师傅的正是这家油坊的大师傅,他笑着说:“就可以了!”说着,招呼起其他的工人,大家到门口七手八脚的把油茶籽从板车上卸下抬了进来,然后师傅们将干净的茶籽倒入一口老旧的大铁锅内,不停翻炒,等茶籽都炒熟了,师傅又将炒熟的茶籽倒入一个大大的石磨盘里,开始碾茶籽,直至茶籽都碾成粉末后,就放进大锅里蒸,然后将蒸过的粉料装入大木桶里冷却降温,师傅便将粉料铲到缠绕着稻草的铁箍里压制成一个一个圆形的油饼。那一个个被稻草包和铁圈裹的严严实实的油饼,被排进榨床里,夹紧后两头再加上木塞,等待着开榨。

这些工序看似无聊,可是芳华和其他的老师们却饶有兴趣的观看着,最终都是为了等着最后的工序——榨油。住在油坊附近的孩子或者大人,知道油坊又要开榨了,都围拢了过来,本就热闹的油坊更是变得人声鼎沸。

见大伙都来看热闹,熊师傅显得很高兴,笑呵呵叫来榨工中几个身强体壮的,一起整齐有序地排好队,摩拳擦掌后抓住从油坊大梁上垂下的粗大的麻绳,绳子下垂系着一根乌黑透亮,又粗又长的枕木,这便是榨油的榨锤。伴随着老熊喊出的浑厚高亢的榨油号子,榨工一边响应地哼呼着,一边踩着悠悠的步伐,“嘿”—“嘭”—的敲撞声,沉闷而有力。

随着一声声的号子声,浓浓的油香扑鼻而来,把围观的孩子们馋的,老熊见孩子们馋的不行,就让其他人把红薯切成片,舀起一些刚刚榨出的新油,连同油渣一起炸了一些红薯片分给孩子们,把孩子们高兴的一个个眉飞色舞的。

待到都榨完后,听闻学校不要油渣子,村里的一些女人们带着自家的瓢盆就跑来分油渣子,芳华正帮着老师们搬油,一个女人拉住芳华,给她手里塞了一瓶拿罐头瓶装好的油渣。“罗老师,这个油渣你也捡些,这可是好东西,洗头发油亮油亮的!”这个女人芳华认识,是她班上一个学生的母亲,芳华笑着接过后连声道谢。

等到大家带着新鲜出炉的茶籽油返回学校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芳华拿着那罐茶油渣子轻声地哼着歌,准备回宿舍,就在宿舍一个偏僻的拐角处,芳华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他们说的正是自己,仔细听了听声音,像是金善英和王传清,芳华并不是真的想偷听什么,而是他们说的内容芳华不得不继续偷听下去。

话说上周五,王传清跟崔玉一起结伴回去的路上,偶然听崔玉说这天就是芳华二十岁生日,这让王传清颇为懊丧,要是自己早点知道,给芳华送点东西该多好。

对于芳华,王传清觉得自己是喜欢的,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自己也估摸不清楚。先不说芳华是学校女老师里面长得数一数二的,大大而明亮的眼睛,端正俊俏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就连她扎的那两条极为普通的麻花辫,在王传清眼中,也比旁人要漂亮许多。

当然,王传清自认为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能吸引自己的,除了芳华出众的样貌,自然还有别的。比如那次学校组织大伙儿一起去学校后山给食堂砍柴,王传清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伤了,同组的芳华连忙撕下一块布给自己包扎的时候。又或者是那次芳华从自家带来地萝卜,主动给自己分的时候,反正这些细小的情节王传清也记得不是很清,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欢上了芳华。

想到芳华二十岁生日自己也没能送上什么,而这边乡村里头过二十的姑娘,家里应该就开始忙活着准备说媒了,王传清心中有些急,昨夜奋笔疾书后,终于写好了一封自己还算满意的情书,本打算吃完晚饭的时候去芳华的宿舍找她,谁知她上午就跟着刘师傅去油坊帮忙了,于是自己正在芳华宿舍门口踌躇着是偷偷的塞进去还是当面给她的时候,被金善英给截胡了!

金善英一把拉着他就往宿舍的拐角处走,王传清有些恼怒,连忙把信装进自己的口袋,怕她看见,这要是传出去,要是芳华答应了也罢,要是没答应,自己脸应该都没地方搁了。

“你拉我到这里来做什么?”王传清的口气有些不怎么好。

“你在芳华宿舍门口磨蹭什么呢?”金善英这是明知故问,王传清那封放进口袋的信她早就瞄见了。

“没,没什么,只是路过!”王传清有些心虚地敷衍着。

可性子直接又有些泼辣的金善英才不吃他这一套:“你是不是想给芳华送情书啊!”

王传清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善英,半晌说不出话来,继而脸开始红了起来。

“怎么,你口袋里难道不是给她的情书?”金善英乘热打铁地问道。王传清缓过神来,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金善英的话,干脆转身想走,却被金善英叫住了。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芳华早就有对象了!”

“你胡说!”被金善英看穿了也就罢了,可是她凭什么说芳华早就有对象了!

“我骗你做什么,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坏一堂亲。你这信要是送出去了,让芳华的对象怎么想?”金善英不紧不慢地劝说着。

对于金善英说芳华早就有对象,王传清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自己又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反驳证据,只好闷声闷气地说:“只要她们不公开,不结婚,我就有追求的自由!”

“哎哟喂,王传清,还真看不出来,平时斯斯文文的你,怎么这么犟呢?”对于这样的王传清,金善英也算是要刮目相看了。见王传清闷声没有说话,金善英继而说道:“就算你不管她有没有对象,死心塌地地一定要追,那她家里头的那种情况你总该问问清楚吧!”

“什么情况?”王传清没好气地问,心里却觉得金善英这就是要跟自己硬对着作梗。

“她娘有精神病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那又怎么了!”芳华娘有精神病的事情,无论是她村里的还是外村的,只要认识她家的人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你知道那病是怎么来的吗?”金善英对这个一根筋的榆木脑袋也是没办法了。

“好像听说是芳华她有个姐姐出意外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已经好些年了,王传清也是隐约听村里人谈起过,具体的也记不清楚了。

“这只是引子,真正的原因是芳华的嘎婆也有精神病,所以她娘才有,明白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个消息,王传清有些傻了。

“你也读过这么多书,书读傻了吗?精神病是有遗传的,你都不知道?”金善英没好气地说道,自己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木脑筋。

这个消息深深地震撼了王传清,怎么可能呢?芳华不是好好的吗?王传清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怎么,不信啊?”见王传清久久没有说话,金善英叹了口气,继续解释着:“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嗲嗲他们,芳华的娘在结婚前是不是都好好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她姐姐的事,才被刺激成了精神病。我本不想在背后说芳华的这些烂嘴巴(当地人有种说法,背后说人坏话会烂嘴巴)的话,可是我也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不信,你明天自己问问我们万事通的刘老师,他最懂这些。”

说完,金善英转身就回去了,留下王传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虽然金善英说可以去问刘老师,可是自己又该用什么借口去问呢?更何况,精神病会遗传的事情自己也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自己一门心思地想追芳华,没把这早些年看过的东西放在心上,也没仔细地想这一遭。

王传清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信,心情很是郁结和沉闷,即使自己真的很喜欢芳华,可是在这一刻,自己又不得不动摇,芳华娘经常在家里发疯的事情,自己也是早有耳闻的,家里面老人们常说,讨坏一堂亲,害死八代人,就算芳华现在好好的,那要是万一呢?万一跟她娘一样,那,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王传清为自己感到有些悲哀,好不容易实心实意喜欢上的姑娘,却因为残酷的现实,不得不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借着宿舍那头长廊的微弱灯光,王传清把攥在手里的信看了又看,虽然不忍,到最后,却又不得不狠心地撕了个粉碎,连同自己那还没来得及表露的感情一起,撕成再也无法粘合的碎片!

看着王传清那有些颓丧和落寞的背影,芳华抱着油渣罐的手紧了又紧,脑海里禁不住反复回想起金善英说的话,心底也有些情绪在涌动,如果,金善英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又该怎么去面对承飏?

想起娘每每发疯的时候的样子,还有嗲嗲那无奈悲伤而显得越发苍老的神情,芳华开始有些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和承飏也会变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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