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义城公主母女的心事,但说长孙小娘子等人走进大雄宝殿,见方丈戒贤法师端坐在讲经台上,慈眉轻垂,面带微笑,聚精会神的为大家讲经。
方丈手上佛珠因长年摩挲已有些破损,身上僧袍袈裟颜色暗淡,多次水洗捶打后满是褶皱,胡须已是花白,脸上皱纹堆叠,本是平凡无奇一老人,但见氤氲炉香中,他笔直端坐的身体仿若被渡上了一层佛光,口中不断吐出禅经妙意,似有洗涤心灵之效,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膜拜之意。
讲经台四周已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听众,长孙小娘子等几人见众人聚精会神,不敢打扰,便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用手势示意小沙弥搬来蒲团,四处寻了个空地坐了下去,听着戒贤法师深入浅出,又饱含世情哲理的奇思妙解,长孙小娘子只觉这段时日以来一直绷得很紧的那根弦不自不觉的就放松下来,连烦躁的情绪也缓和不少。
这场经足足讲了一个半时辰,自巳时一刻开始,到午时末方结束,因是沐佛节,香客众多,寺中早早备了斋饭,今日入寺的香客,若是愿意,皆可留在寺中用饭。从白马寺到洛阳城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长孙小娘子和郑氏一大早就出来了,即使用过早饭,到这个时辰也是饿了,自是要用过斋饭再回去。
杨珪娘母子因和长孙、郑氏一起入殿听经,用斋饭的时候自然就坐在一起,杨珪娘对长孙小娘子一见如故,用饭的时候紧挨在她身边,用过饭后,杨、李两家人准备一起结伴回城,不想长孙小娘子等人刚出寺殿大门,就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拦住,沙弥站在她们面前,双手合揖:“阿弥陀佛。”
小沙弥瞧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目间却隠有禅意,俊秀的面容皎若明月,纤尘不染,恍若那转世禅子,长孙小娘子和郑氏突然看到这样一个小沙弥拦在自己面前,不由怔了一怔,旋即合掌还礼:“阿弥陀佛,不知小师父有何指教。”
“家师有请这位女施主前往一叙。”小沙弥的目光落在长孙小娘子身上。
“却不知令师是?”长孙小娘子面带讶色的问了一句。
“家师戒贤。”小沙弥答道。
长孙小娘子,郑氏以及杨珪娘的母亲杨郑氏,闻声皆吃了一惊。戒贤法师已年过六十,二十年前便是名闻天下的佛门宗师,十年前来到白马寺挂禅,八年前出任白马寺主持,他主理白马寺后,一力持俭,严格要求寺中一应僧侣持心中正,不可有半点骄逸奢靡之心。
并每月有三日时间免费为贫苦百姓看病,(戒贤法师有一手好医术。)寺中所得香火钱银,大半用来赠衣施药,白马寺的口碑在他手中一日比一日好,香火一日比一日旺。更勿论他佛法精湛,妙慧过人,故不管是在普通百姓还是士族权贵中,都有极高的声望。
长孙小娘子等人皆是寺中常客,自不会不认得戒贤法师,只是这位法师虽平易近人,却鲜少听闻他主动结交权贵,更不曾听闻他有正式弟子,据闻炀帝曾几次邀他入宫论佛,都被他想方设法的推脱掉,唯有天子到寺中祈福,万般推不得之时,才会带寺中佛法高深的僧人与帝一起论道讲经,祈福超度。
至于弟子,各地名寺前来听他**说经僧侣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真正入他座下,如今突闻有人自称戒贤法师之徒,皆感愕然,不过当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到这个小沙弥身上打量,又觉此事实在合理不过,这小沙弥纯净灵秀,又天生带着佛性慧根,这样的人若不能成为戒贤法师的弟子,还有何人有资格呢。
不说其它人的心事,但说长孙小娘子怔了一怔后很快回神,微一斟酌,便开口道:“既是法师相邀,信女不敢推迟,却不知法师在何处,烦请小师父带路。”
“家师在接引殿,几位施主若是方便,不妨与我一同前往,到了之后你们在殿外稍片刻候即可。”小沙弥揖礼道。戒贤是有道高僧,加上年过六十,单独召见长孙小娘子,也不算唐突,但这位老禅师洞悉世情,不想因自己和人说几句话,就无端给一个世家的小娘子留下授人话柄的隐患,为此,他选的地点既不影响单独说话,又不会完全脱离诸人视线。
杨郑氏见戒贤法师单独找长孙小娘子叙话,自是惊讶不已,但以她们见面还不足两个时辰的情分,自不会这般没脸色的凑过去,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带着女儿先行离去了。
郑氏和一众婆子丫环自是要等长孙小娘子的,便随着小沙弥一同朝着接引殿走去,他们所在位置离接引殿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来到接引殿前,站在门外一眼就能看见戒贤法师盘坐在殿内的佛像前诵经,小沙弥朝长孙小娘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长孙小娘子朝郑氏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候片刻,便随小沙弥一同跨进了内殿。
长孙小娘子刚走到佛相前,坐在蒲团上的戒贤法师便停止了诵经,他睁开双眼,转目合掌朝长孙小娘子揖首:“女施主来了,请坐。”
在的他左右两方各有四个蒲团,长孙小娘子先朝他行了一礼:“见过法师。“随后才选了与他隔了一个位置的蒲团坐了下来。
“冒昧相邀,还望女施主见谅,这是小徒玄奘。“法师还了一礼,并指着带她进来的小沙弥介绍。(备注,玄奘十三岁出家,与其师兄共居洛阳净土寺,这个毕竟是小说,不是历记,这些事稍稍改动了一下。)
“法师言重了,以您的声望,长孙能蒙相邀,实感受宠若惊。”长孙小娘子忙道。
“女施主龙颈凤瞳,敏慧恭良,又是刚柔并济的性格,日后命格贵不可言。老纳能见女施主一面,实是老纳之幸,今日之所以召主施主一见,是有一言相赠。”戒贤法师肃容道。
“法师请讲。”长孙小娘子听得一愣,她着实没想过会从戒贤法师听到这样一句评价,内心当真惊愕之极,不过她向来沉稳,心头虽然惊愕,面上变化却不大,只顺着法师的话问了一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望女施主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少些思虑,多珍重自己!今年浴兰重午节,不可邀客,不可出门。”戒贤法师缓缓道。